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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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切的緣分不是早就註定的，那么我跟你之間要喚它什么名字？就像所有蟄伏的存在一樣，我的情從沉睡中驚醒…

六歲──本該優閒的七月天，在被修剪齊一的庭樹包裹的路家大宅裡，盎然的綠意也沖淡不了從一早就散發出的一股緊張氣息。聳立的綠樹，似乎也染了路家的焦慮，順著風勢微微的顫抖著。

這天一早，主事的路家大老路元康，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朝著傭人們叨唸。

“記住！祁老六十五歲才生第一個兒子，唯一的一個兒子，你們可得小心點，祁老的寶貝若是有半點差池，看你們誰擔待得起？不許給我出半點狀況！”路老洪亮的聲音，在路家迴盪著，路家上上下下聽得都能倒背如…

有著遮蔭大樹的路家，在臺灣雖已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大型複合型企業，但和祁家相比之下就顯弱小了些。

祁家的創業史路元康並不清楚，他在認識祁家目前的主事者祁鳴時，祁家的生意已經做得不小了。

路元康和長他四歲的祁鳴向來投緣，因此祁家也給了他不少生意做，目前也是路家最大的客戶。身為獨子的祁鳴，既有生意頭腦，又無手足爭產，人生可謂是一帆風順。不過他雖然在情場上頗有所獲，卻始終沒有婚姻束縛，更提不上子嗣…

路元康在十幾年前也曾勸過祁鳴早成婚，就算對象不是一生鍾愛，也好過孤寡一生。祁鳴卻想得很開，說大不了自己把自己送進老人院，事業就賣掉或捐贈算了。

出乎眾人意料，後來祁鳴終是成婚了，對象是一名大學中文系講師。雖說樓玉藍比祁鳴小了十二歲，結婚那年也已經三十九歲。樓玉藍曾有過一次婚姻，但丈夫和女兒皆在八年前的一場車禍中喪生。

祁鳴是在一個小型宴會里，認識穿著過時、言談保守的樓玉藍。最初兩人處得並不好，可祁鳴卻在分別後發覺他被樓玉藍所引。在祁鳴猛烈的攻勢下，不到半年，他們便結為連理。那年，祁鳴已經六十一歲了，小他四歲的路元康，卻已然含飴孫。

而此刻，遠從海外歸來的祁鳴，帶著他婚後四年好不容易才誕生的愛情結晶來拜訪好友。

在一番寒暄後，祁鳴的獨生愛子便被傭人們帶到庭園和幾個孫少爺、孫小姐們一起玩耍。而祁鳴和路元康則在可以俯瞰庭園的房間裡啜飲高山茶。？

“真可愛，我越看就越覺得可愛。”祁鳴生怕寶貝兒子有半點差池，乾脆搬了張椅子坐在窗邊盯著看。

“你知道嘛，他真是乖啊！從小就聽話極了，要他學什么都是一學就會，也從不嫌累的。”祁鳴看著兒子，既得意又欣喜。

“十幾年前就叫你生了，現在後悔了吧？要再早個幾年，要生幾個都沒問題！”路元康說道。

路元康乾脆命人將桌椅全數搬移到窗邊，泡茶聊天也配合著祁鳴，在他的寶貝兒子身上打轉。

“不！我一點也不後悔。要是早個十幾年，玉藍那時丈夫、女兒都在，我要怎么追？何況當時我年輕氣盛，若真遇上了玉藍，也未必會心動，沒先愛上她，我又怎么會有這個寶貝？”祁鳴斂起笑容，嚴肅地說道。

“你不後悔就好，你那寶貝今年六歲，你都七十有二了，現在的年輕人又都晚婚，你能活著抱孫就很了不起了。”看著祁鳴幸福的笑容，路元康有點酸意。他兒孫滿堂又如何？他這一輩子沒娶過他最愛的女子！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憾恨，教他每每‮夜午‬夢迴時，不勝欷吁。後悔嗎？唉…

“你知道嗎？我聽到醫生宣佈玉藍她懷孕時，高興得都哭了。我沒料到會擁有自己的孩子。這小子啊，像是知道我們倆盼他盼了一輩子，硬是早了一星期來人世報到。

小娃娃出生時還一度沒有呼，急壞我了！再加上那時又體重不足，在保溫箱裡住三個星期，我煎熬得難受極了！你不知道啊，他生出來的時候，全身皺巴巴的，像只小猴子，又髒又醜。可是一看見他被人抱在手上，終於呼了，我當場哭了，現在想想“老淚縱橫”這句話倒形容得不錯，我那時必定哭得難看極了！

那一天，我才出了醫院，一連幾天的大雨居然停了，天空是一層層深深淺淺的青，雨過天青雲薄處…呵呵…難怪宋朝的爛皇帝會痴於這種顏。

原本我還在猶豫要取什么名字，那一瞬間，我心底澄明瞭，就叫雨青，雨過天青、青出於藍。好名字，是不？”祁鳴安適地笑了笑，低頭看著庭園裡他最寶貝的小小身形，在幾番猶豫之後，終於走向一個看似和他年齡相仿的身影。

路元康沒有應聲，幾個孩子裡，他哪個有用心取過名？不是討好地請岳父命名，就是隨便應付著取，對他而言，這一生不能和心愛的女子廝守，孩子的名字，並不重要！而這一生，他也不在意什么是重要的了…

然而“雨青”這簡單的兩個字，卻包含著祁鳴所有的愛，而雨青亦讓這個商場名將傷透腦筋。

“從雨青一出生，我就常對玉藍說，這輩子我原本就打算不娶、不生的，有雨青一個已經是天賜了！我不再多求、也不多要，一個就好！什么抱孫的，留給別人去想去，我不想給雨青壓力。”祁鳴安適地笑著，轉個大彎，響應了路元康方才的話，抱孫什么的，他從不奢想。含飴孫固然是好事，但是若會礙到雨青的幸福，他願一切以雨青的幸福為重，他是由衷地愛著雨青，孫子，他並不奢想。

“你現在這么想，到時候一定又不一樣了。”路元康說罷，咕嚕咕嚕地將熱茶飲入口中，而祁鳴仍是一臉滿足地看著綠庭園中的兩個小小身影，端著熱熱的青瓷花杯，沒有再應答。

許久許久後，祁鳴才在沉靜的空氣裡，優閒安適地說道:“我婚結得太晚，玉藍死過丈夫、孩子，雨青是我和玉藍唯一的孩子，我們都很寶貝他，不管到時候他做出怎么樣的決定，我們都不會他的。”？

“你是天之驕子！”從他聽得懂語言的意思開始，一直到現在，他短短六年的生命裡，這句話祁雨青已經聽過不下千次。

他唯一想問的是，什么是天之驕子？是因為他是天之驕子，所以別的孩子都不敢接近他嗎？還是因為這樣，所以別的孩子們，總是在要叫他叔叔或弟弟間猶豫？或是不管他想要什么，只要他稍稍提起都能得到，爸爸甚至曾經想買架飛機給他。而別的孩子，至少他見過的孩子們，不是羨慕就是不屑；好朋友？似乎連一個朋友也從來沒有過，哪來的好朋友？

他覺得自己一直都很乖，不管爸媽要他做什么，他都會努力完成，為什么那一些沒跟他說過話的人仍說他驕縱？祁雨青實在是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