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1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秦子萱到沈府那天,正是暮。黃昏時分,遠遠地就看見沈府巍峨的大門,在夕陽中隱隱的透出幾分頹唐,就象一個身型開始佝僂的老人,吃力的支撐著這個前朝官邸的門面。

此刻,兩扇大門緊閉,似乎看慣繁華後,對外面的世界已經漠然。沈老太爺在前清一直作到武英殿大學士,大爺沈懷遠十八歲中進士,作到禮部侍郎。宣統三年,皇帝退位,沈老太爺一病不起,臨終前讓大爺發誓永遠不作民國的官。

自此之後,沈家大門前便冷冷清清,只有年節時分才開門客。這時楊健雲領著秦子萱,沒有去敲那緊閉的大門,直奔西邊一個小角門而去。

角門開著,進進出出的家人倒也顯得忙碌。看門的關老頭已經上來招呼他們了:“喲!表少爺,您怎麼才到呀,老太太問了好幾遍了。”楊健雲笑著說:“關大叔,您身體還好?”

“還好還好,多謝您記掛著。”

“進去通秉一聲,說我和秦少爺來了。”

“那還用您吩咐,我離老遠看見您們,就讓他們報進去了。您二位請吧。”說著讓旁邊的下人給健雲和子萱拎上了行李,領著二人往裡走。

進了門,一路穿過幾道院落,秦子萱四下裡看去,只見廊柱棟樑似乎仍纖塵不染,花草樹木也還顯得茂盛整齊,只是整個院落就象陳年的蘇繡錦緞,依然看得出華麗的紋樣,依然漿洗得乾淨整潔,但確實已經褪卻了新鮮的彩。

那些按舊例鋪陳開的規矩,也透著股強顏歡笑的掙扎。說話來到一處寬敞的廳堂前,廳裡丫環僕婦站了一地。

正中間坐著位白髮蒼蒼的老夫人,六十上下的年紀,一身舊式衫裙,卻是新作的。舉止間渾身透出一股真正的榮華富貴之氣。老夫人左手坐著一對中年男女,都四十來歲。

男的沉穩大度,雖然看得出已閒散慣了,但眉宇還是依稀帶著當年的官威。而那位夫人想當年一定是風華絕代,現在依然是美豔異常,只是上了些年紀,那種美豔又與年輕姑娘大不相同了。

老夫人右手坐著兩個十五六歲的姑娘。稍大些的已顯出些窈窕淑女的風情,稍小些的還未脫小姑娘的活潑天真。

兩個女孩都與沈夫人有幾分相似,但比起母親來還是風姿稍遜。看見老太太,健雲立刻加快了腳步。三步兩步跨到廳堂中間,深深地給老太太行了一個禮,嘴裡叫到:“姥姥!”老太太滿臉笑容,衝著健雲招手道:“快過來,快過來。讓姥姥看看。”健雲又上前兩步,老太太伸手就把她拉到面前,仔細打量著:“長大了,長大了,都這麼高了。姥姥好想你。”健雲說:“姥姥,我也好想您。”

“是啊,這又是五、六年了,你也一直不上北京來。姥姥叫人寫信告訴你媽,讓把你送來,都說你讀書忙。平裡,你爸你媽,倒沒少了給我捎東西。可我們老年人圖個什麼?不就圖個兒孫滿堂,看著高興嗎?把你捎來,不比什麼都強。”說著老人家掉下眼淚來。

旁邊的人也跟著擦眼角。健雲說:“姥姥,我這不是來了嘛!不是我爸我媽不讓我來。真的是上學忙。”老太太聽了這話,漸漸止住了悲傷,卻又說:“我不是怪你,也不是怪你爹媽。按理你這個歲數正該發奮讀書,以後報效國家,只是現今這世道,你們讀了書又有什麼用呢?”老太太是不問天下事的人,只記著老太爺臨終前的話,心裡認定一家大小都是大清子民,不該與民國有什麼瓜葛。

辛亥革命時,女婿楊義山正在杭州知府任上,本來浙江都督請他進軍政府,他拒絕了,帶了一家大小到了上海閒居起來。但楊義山知道自己隱居一世還可以,要楊家世代隱居,卻是痴人說夢,所以也讓健雲好好讀書,以後出來做事。

但健雲從小跟著姥姥,很清楚她的心思,聽這話就連忙叉開:“姥姥,爸媽讓我給您帶好,他們還給您帶了些南方的鮮貨,我不好拿,專門差人送的,隨後就到。”

“咳,你爹媽也真是的,我這什麼也不缺,他們又麻煩這些作什麼。”一旁坐著的大話到:“這是妹妹、妹夫的孝心,您該領著的。”老太太聽見大說話,忙說:“光顧和你說話了,快去見過你舅舅、舅母。”健雲忙回過身來,走到中年男女跟前,給他們行禮,嘴裡說:“舅舅、舅媽,雲兒給你們請安了。”兩人笑著說:“不用了,不用了。你爹媽都好嗎?”

“好,爹媽讓我給舅舅、舅媽帶好。”敘了兩句家常,健雲回身拉過子萱:“這是我的同學秦子萱。”秦子萱忙也給沈老太太、沈懷遠夫婦行了禮。老太太看著子萱連連點頭:“好,好,真是個好孩子,你們家南下的時候,你才生呢,都長這麼大了,你爸小時候就愛來我們家玩,你呀,真象他!”沈懷遠接著話頭說:“令尊的信已經收到了,你們家老太爺和我們老太爺是至,令尊和我又是同年,你到北京就把這裡當家吧!”子萱忙答到:“謝謝老太太、伯父、伯母。”秦子萱的祖父與沈老太爺同殿為臣,情甚厚,但兩人的政見卻有相左,秦老太爺那時在總理衙門,是個洋務派。

大變之後,秦老太爺雖然也不想作民國的官,但對兒子秦瑞庵…南下上海,與洋人做生意…的想法十分鼓勵,於是秦家舉家遷到南邊。子萱從此就沒回過北平。走的時候年紀太小,對北平幾乎沒有什麼記憶,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子萱開始嚮往起作為新文化運動中心的北平來。

子萱正是辛亥年生的,到了十四五歲懂事時,心裡就竊以為自己天生就是革命時勢造就的產兒,一定要為國家振興做大事的。

中國要強盛一定要革命,一定要走科學民主的道路。而要清科學與民主的真理,就一定要到北平去,因為在那一代年輕人眼裡,這裡是“德先生”和“賽先生”的大本營。

子萱向家裡提出要到北平讀大學。秦家一向是開明家庭,也沒有想到子萱除了上學的心思外,還想要接觸革命的風雲,所以就同意了。

秦瑞庵還給北平的世沈懷遠去信,讓沈家照顧子萱。正好,子萱的同學楊健雲也要回北平讀書,楊家和秦家也是世,楊健雲的母親就是沈家大姑沈雲鳳。

健雲回北平自然要住在外婆家裡,所以兩人就結伴而行了。這時,沈大宋雪晴見外甥和子萱給大人們都見過了禮,就招手喚過對面的兩個姑娘:“杏兒、菀兒還不快過來見過表哥和秦大哥。”兩個小姑娘起身走了過來,幾個年輕人互相介紹一番,問過了好。健雲突然問:“誒,怎麼沒看見月兒?”別人還沒開口,老太太說話了:“前兒清明,出城給祖宗和你外公上墳,在西山住了一晚,月兒可能受了涼,回來就病了,還躺著呢。再見吧!以後子多呢。”子萱聽了這話不覺有些失望,因為自從聽健雲談了沈家的情況後,一路上,他就一直想著趕快見見沈家這個傳奇般的“大小姐”

月兒。健雲說在沈家他有三個表妹,二表妹叫沈杏蓮,小名杏兒,三表妹沈菀苓,小名菀兒,都是如花似玉,聰明伶俐,但還算不上出奇。最出奇的是沈家“大小姐”沈江月。原來宋雪晴懷上月兒已是第三胎了。頭兩胎都是男孩,都是足月生下來的,剛落草的時候,看著壯壯實實,誰成想,頭一個不到半歲就夭折了,第二個也就一歲多一點也沒了。

到壬子年夏末,宋雪晴懷孕七個月早產下一個男嬰,一下地就弱得很。老太太一看立刻哭得死去活來,認定孩子也養不活。這下把接生婆哭楞了,她見生的是男孩,又母子平安,正想這多要賞錢,卻見老太太不喜反悲,就上來問原由。

老太太把前兩個孩子的事說了,又說這孩子這麼弱,恐怕更難養活。接生婆聽了這話,尋思了一下說:“我說老太太,別是您家少爺少衝客著什麼了吧?您也沒請位先生給瞧瞧?”一句話點醒了沈老太太,立刻叫派人去白雲觀請張真人。沈懷遠平並不信這些,但母親發話,不敢違拗。幸好那張道士是個豁達人,明知洩漏天機,有損陽壽,但畢竟救人危難是積陰功,也不計較小利。

有時老太太從他那求個符水,他為人還厚道,沈懷遠也不是很厭他。人去不多時,張道士就來了,獻茶稍坐,老太太提起了話頭,把幾個孩子的事兒說了一遍。

張道士讓報了沈懷遠夫婦倆的生辰八字,掐算一回。然後說:“老太太不要見怪,既然招了貧道來,貧道只有實話實說,有不對的地方,還請恕罪。沈大人命中所照臨者多為雌宿,雖獲雄而無益,所以得子均夭殤。”沈老夫人聽他這麼一說,立刻大驚失。沈家一直人丁不旺,到沈大爺,已是三代單傳,這樣下去沈家豈不要斷了香菸。好半天老夫人才問:“難道沒有破解之法嗎?”

“破解也不能說完全不能破解,只是逆天行事,終要惹出禍端的。”

“只要能保住孩子,其他的怎麼都好說。”老太太急急的說。

“哎!”張道士看老太太這樣,長嘆了一聲道“既然如此,這冤孽公案也總是要有個了結的,就順其自然吧。要想保住孩子,也有辦法,只要把孩子當女孩教養也就可補救,只是此子以後的前途,恐怕坎坷些了。”沈家生了個男孩,卻多了個“小姐”老太太給孩子起了小名叫月兒,一式一樣的都按女孩教養起來。家裡外面都稱小姐,大些了穿著打扮也都還是女孩的樣子。說來也怪,月兒雖說是體質很弱,經常有個七災八病的,但每回都是有驚無險。得老太太更信是這“當女孩教養”保了命。六歲天一場大病,好了以後,老太太張羅著給紮了耳朵,本來還要裹腳的,因為已是民國,大爺和大好說歹說的攔著,才罷了。

後來大又有了杏兒、菀兒,兩個女孩兒家身子反倒比月兒強健得多。比較起來,月兒也就真象個女孩兒似的。沈家雖然守舊,但還不是完全的不通世事。

特別是大爺沈懷遠,還要慮著兒女們以後的前程。杏兒、菀兒大了些都讓出去上女校讀書了。

只是月兒不好去女校,也不好去男校。況且月兒大了些,身體也強健了些,大爺就起過心讓月兒把妝改過來,可老太太聽都不聽。

也就只得放下了,只請了個先生在家裡教月兒讀書。健雲說:“月兒小時候可漂亮了,比真女孩兒還漂亮,那時我還說,以後要娶他呢!現在想想真好笑!”自從聽了月兒的身世,子萱心裡就一直有一個揮不去的影子…一個被命運鎖在深閨的男孩,一個幽靈塔裡的囚徒。

他老想看清他的樣子,可他就象月下的一陣輕煙,你剛定睛想看時,他又飄到別處。慢慢的在子萱心裡,月兒似乎就成了舊文化犧牲品的典型,似乎正是中國必須要革命的活證據。

所以,一到沈府他就注意著,想趕快見到月兒。到了廳堂,他仔細打量了兩個坐著的姑娘,看年歲覺得她們不會是月兒,便有些失望,但想著有遠客他總會出來見的,恐怕臨時有事,一會兒就能見著。

現在聽沈老太太一說月兒病了不能見,子萱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