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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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村長死了。
毖老村長送到鄉醫院的時候,他就已經斷氣。白土山一時大慟,其他人也跟著悲傷。白土山把馬醫生找來,馬醫生也說老村長沒救了。白土山這才讓白建設開車拉著老村長回村。一路上白土山長泣不止,時而還會哭得昏天暗地,完全失卻了一個漢子的形態。看到這個樣子,在車廂裡坐著的人也無不傷,都覺得白土山對老村長的情很深,遠勝過親生兒子。
回到家以後,處理老村長的後事自然落到了白土山身上。白土山怎會不明白,村人們都在看這入贅的女婿是怎麼給老丈人辦喪事的,老村長走後,其家業自然歸白土山所有,明裡暗裡有許多隻眼睛都在看著白土山是否夠格拿這家業。
老村長一生修了不少的德行,白土山也有很好的人緣,鄰里街坊來幫忙的人自然不少,不過諸事都得白土山一人來心。
第一就做好了壽衣,用的是上好的絲綢,鞋子和冒子也都有講究,一整套下來花去了八百多塊。棺材也定好了,是棗木的,質地硬而不易朽。第二請人在院子裡砌鍋臺,這是給客人做飯用的。此外,還要訂布棚、租桌凳、請吹手、挖墳坑、買紙樓、告親戚、找廚子、問幫手如此等等。第三就要出殯,白土山要不停的招待來拜祭的客人。
做這些事的時候,白土山總是給來幫忙的人說“不管那樣,都要最好的。”這已然成了他的口頭禪。於是別家辦喪事買的煙大多是喜梅,他卻讓人買紅旗渠,而且還是硬盒的。別家買的酒大多是八塊錢一瓶的農丘一杯,他卻讓人買十八塊一瓶的高粱老窖。別家請吹手一般請四五個就可以了,他卻一下子就請了八個,其中有兩個還是戲子…這些都是要花錢的,細算下來,用去他積蓄的大半,這打細算的菜販子怎會不心疼,可他知道他必須得這麼做。
祖上傳下來的規矩,遺體要在正堂擺放三天,然後才能入土安葬。晚上還要有親人守靈,每天還要分早、中、晚三次上廟哭喪。前兩天哭喪的都是白姓的自家親人,最後一天還會有外姓的親戚要來。哭喪的隊伍分兩隊,男一隊,女一隊。男隊在前,女隊在後。在哭喪的時候其他人則有看喪的習慣,所謂看喪,就是看人家哭,主要是看這些孝子孝女們誰哭得響、誰哭得輕、誰哭得真、誰哭得假。他們會以此判斷誰孝,誰不孝,誰對老人有情,誰對老人沒情…不管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一個人的生老病死,完全是另一些人閒聊的談資,僅此而已。
幾裡白土山儘管是忙得不可開,可他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忙這個,忙那個,而是哭。他怎會不明白,這些看喪的人大多是衝著他去的,他們就是要看這入贅的女婿是怎麼來哭的。哭響了,哭真了,這樣的話,才不會有人說三道四,才不會有人在背後戳脊梁骨,才不會有人說他辜負了老村長的養育之恩,才不會有人說他白佔了老村長的家業,白土山明白這些,於是就盡情的表演給他們看。
這哭喪的隊伍還有一個特點,每次上廟哭喪都需要一個領頭的,領頭的一般是老街坊,這一次請的是老羊倌,他負責領路、上廟香。老羊倌一臉默然,兩手叉在一起,握著一把燃著的香,還挎著一個破舊的竹籃,裡面放著一些已經摺疊好的紙元寶。穿的依舊是那件滿是羊臊味的舊衣衫,卻也不知道換,晃晃悠悠的走在前面。在老羊倌後面跟著的就是白土山,老村長一生無兒,於是這入贅的女婿就充當了大孝子的角,他自然要排在頭位。在第一哭喪的時候白土山還差一點就鬧出了笑話,在路上時只顧著閉了眼大哭了,卻是忘了走路。在快要到廟裡的時候和老羊倌落下了一大截,幸好身後的那位叔伯兄弟及時的催促,很快趕上了,才沒有鬧出大的笑話來。事後白土山給老羊倌一盒煙,讓他以後悠著點走路。
到了第二,白土山就哭出些門道來了。在哭的時候不能光顧著哭,要哭得有內容哭得有節奏,光哭的話,那是傻子的行徑。原來這哭喪也要講究個曲轉回合,抑揚頓挫。昨守靈時看著老村長的遺體,大半夜沒有睡,盡是在琢磨如何的哭了。
到了廟口老羊倌燒紙時,這是哭喪的高。而在這裡看喪的人也最多,白土山跪在地上雙手不停的拍地,抬起頭來讓人看到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大哭道“…爹啊!我那親親的爹!你怎麼走得這麼早啊。爹啊,我那親親的爹,那怕是讓兒多孝順您一天也好啊!爹啊,我那親親的爹…”好些人去拉卻拉不動,好些人去勸卻勸不來。看到這樣的情景,不知情的人只道是死去的老人生養了一個好兒子,知情的人也是暗自抹淚。只道這老村長收養了一個好女婿,在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白風嬌也在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但哭的程度卻不如白土山,看喪的人有好些都在小聲的說,老村長算是白疼這沒心眼的女兒了。
最熱鬧的是出殯那一天,各路的親戚都要來,大人們是來奔喪的,小孩卻是來湊熱鬧的,來時又不能空手而來,要帶著禮品,前些年的禮品可以是,可以是布,而這一兩年來送禮都簡化做了一項,那就是送乾禮就是送錢。而街坊鄰居也要送禮,這裡面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五十,一百以上的是大禮,要留下來吃飯,有專門為他們準備的酒席,這叫做街坊客。送二十,三十的,送完錢走人就可以了。而這些禮將來都是要還的。
過紅事喜事)時可以用別家的院子,但過白事時就不能用了,自家的院子不夠用,於是就在衚衕裡搭布棚,在布棚下面擺酒席。這布棚一般都很長,能佔去半截衚衕。布棚大多是用青藍的布料做的,裡面還帖著布質的老畫,畫中人物一個凶神惡剎的,似乎還有些由頭。為了彰顯熱鬧,過白事時還要請吹手,大多也是農民,吹手是他們的副業,使用的樂器有笙、嗩吶、笛子,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家裡富裕些的還會請上戲子,吹拉彈唱很是熱鬧,因為有戲子,不管唱得好聽難聽,只要是一開口總能把村裡的閒人們給引過來。還有一些買小玩意兒的販子也會趕過了湊熱鬧。不管是本村的還是外村來串親戚的小孩子總是能把他們給圍個水洩不通。
宴席過了以後,白土山拿著紙幡,穿上孝衣,繫上麻繩,他還要帶領親戚和街坊們去廟上哭一遭。這是三來隊伍最強大的一次,吹手也要跟著去,看喪的人也非常多,他們哭著,他們吹著,他們看著。白土山走在前面,走一步顫三回,拍脯,捶大腿,他的表演依舊淋漓盡致,滴水不漏。
哭完一遭回來之後,稍息片刻,問事的喊一聲“孝子、孝女、各村的貴客還有街坊們都準備好,出殯了。”在棺材旁邊,從村裡請來的漢子們扔掉菸蒂,有的喊朝手上唾上幾口唾沫,齊喊一聲”嘿哦”一下子就把那棺材抬了起來。抬起來後,出殯的隊伍便浩浩蕩蕩向墳地進發。這裡還有一個規矩,那就是每走一段路,都要停一次接受各村親戚的拜祭。早些年,地主家產業大關係多,那些要拜祭的人大多是一些達官顯貴,不但拜祭的人多還有專門的祭臺。而現在家家都是普通農戶了,不過老祖立下的規矩還不能隨便的改,也要走走這樣的形式。這一段停來拜祭的是姐家的親戚,另一段停下來拜祭的是姨家的親戚。孝子和自家的小輩們都需在一邊陪跪著。這是一種儀式,看熱鬧的人照例很多。到了這一段停下來時,哭喪的隊伍來了它特殊的客人,白土山抬頭一看,動得腿雙發軟,鄉里的領導竟然來了,白土山興奮得差一點就要站起來去接。
不過,陳鄉長也要三叩九拜走走過場,拜完了以後就把白土山拉了起來,兩人嘀咕了一陣子,只見聽得白土山舶子發,旁人卻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
陳鄉長又來到了場中央,打著官腔說道“老白同志是一個老村長、老幹部、老模範,更是一個合格的共產黨員。他這一生為咱白家莊做出了突出貢獻,我們是永遠都不會忘記他的…”一席話說完,眾鄉親還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全都瞪大了眼睛看這鄉里來的幹部還要說出什麼樣的話來,一時間冷了場。他們還沒有拍手的習慣,白土山明白是怎麼回事趕緊帶頭鼓起掌來,其他人也相繼效仿。陳鄉長得到了他要的東西,才抱抱拳頭退了下去。
管事的高喊一聲“啟程了!”吹手手中的樂器又響了起來,他們繼續向那墳地進軍。
哭喪也有很多規矩,有時候該哭,有時候不該哭。比如把棺材抬進墳坑裡給棺材上土的時候就不該哭,默默的看著就可以了,但瞧著一夥人往那坑裡添土,白風嬌的眼都直了,想到永遠也見不到她爹的面了,突的撲了過去,號啕大哭起來。女人們來勸她不頂事,幾個男人也拉她不住。漢子們填不得土,場面一時難以控制。
這時白土山走了過去“啪”的一聲給了白風嬌一計耳光。在場的幾個自家的侄子一時間紅了眼,不知道這女婿為何要打自己的姑姑,老村長生前曾專門給他們代過不讓白風嬌受外人欺負的,這外人自然包括白土山。他們正要去理論,而白土山卻一下子把白風嬌給抱住了,說道“媳婦啊,你就別鬧了,就讓咱爹好好的入土吧!”白風嬌不在哭鬧,完全是那一巴掌起了作用,而這些話實際上是說給那些侄子們聽的。
這座墳也比別家的大,白土山還請人做了一個石碑立在墳頭,等這一切都做好的時候,下一個環節就是要燒紙,還要燒紙樓、紙搖錢樹、紙桌子、紙櫃子、紙椅子,甚至還有紙做的電視、紙做的汽車,甚至是紙做的小人。這些紙品有自家買的,也有親戚送的。這些東西在這一刻都要燒掉,燒給剛入土的亡者。
夕陽正紅,在這座墳頭前,眾人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長。這些紙做的物件是給村長在另一個世界裡享用的。那燃燒的灰燼直往上躥,飛得很高,飛得很遠,似乎能夠飛到天上去。火勢很大,在熊熊燃燒,烤得人的臉發燙,有人還不住往後退了幾步。這時人們表情肅穆,卻都不能哭,面對這大火,面對這墳塋,要說一些祝福的話,這也是規矩。
有的說,老哥啊,苦了一輩子了,這些東西在地下好好的用,不要捨不得。
有的說,爹,生前您不讓兒在村裡管事,我聽你的。現在您入土了,不管兒幹了什麼事你都要保佑著我。
有的說,不要捨不得吃捨不得穿,這些東西夠你在下面享用的了。
有的說,叔啊,您就安心的去吧。您以前給我說得那些事我都記著呢,不要記掛咱家。
通過熊熊的火苗,看那墳塋,給人一種幽幽的覺。似乎在地下躺進去的那個人真能聽見在地上人們的祝福。
忙了一天或是亂了一天的人們陸續走了。只留一座墳塋在這荒地裡。
燒完了,地下是一片灰燼,風一吹便向四處飛散去。太陽已經落山,廣袤得田野變得幽靜起來。枝頭有一隻烏鴉在怪叫,這裡暫時是它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