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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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劍平看到這裡,不打心底生出一種崇敬,遂即翻身下馬。只見一個四旬左右,身著古式長衣,表情斯文的儒士,正自指揮著七八名工人在那裡栽種樹木。尹劍平生恐馬糞把對方這般優美的環境髒了,當下把馬先行系向一邊,這才整頓了一下長衫,向正中亭子行過去。青衣儒士抬頭看了他一眼,並不答理他,仍然指揮著一干壯漢,繼續栽種樹木。
尹劍平一直來到了近側,向著那儒士抱拳道了聲:“先生請了。”青衣儒士卻似充耳未聞,足下向前跨進幾步,指著一棵新栽的雪松道:“不對,不對,歪了,歪了!”只見那幾個漢子把那棵高有三四丈的雪松挪轉了一個方向,儒土這才點頭道:“好——好——唉!唉!又過頭了。”口音裡含蓄著濃重的四川音調,一面說一面跑過去親自指揮示範,費了老半天的勁兒,這棵樹才算定下了。青衣儒士由肥肥的袖筒裡拿出了一個桑皮紙卷兒,打開來,仔細地對照了半天,才點點頭,又繼續走到了一個方向,指揮著這夥兒人,重新又栽下另一棵雪松。
尹劍平見對方不得閒兒,只得耐下子來等著,卻見附近,已經栽上了十幾棵新種的大樹,尚還有七八棵同樣大小的雪松,尚未栽種完畢,思忖著這些樹木統統栽種完了,最起碼也過了晌午,心裡不免有些不耐!卻見那個青衣儒士足下緩緩踱著方步,像似在衡量栽種樹木的位置。他前行了一十六步,又向左斜面跨出三步,後退了兩步,前後左右打量了一眼,用腳在地上跺了一下道:“這裡,就是這裡。”立刻有人走過來,在他立足之處仔細地畫了一個記號。
青衣儒士道:“這一棵最為重要,要正正直直的一點兒也歪斜不得,入土的樹幹要不深不淺,恰恰二尺二寸。”一個負責的工頭點頭答應著道:“左先生,放心,絕不會出岔子!”姓左的儒士點著頭,卻仍然放心不下,又親自走到一旁挑出了一棵最蒼鬱高大的雪松,看著人抬過去,這才抖了一下身上的綢衫,緩緩向著亭子走過來,他像是有點兒累了,輕輕吁了一口氣,在石磚上坐下來,立刻就由一名布衣侍者為他捧上了細瓷蓋碗的香茗,儒士接過來撇了撇葉子,慢慢呷了一口,那一雙雖不光四,卻深深含蓄著智慧修養的眸子,這才緩緩向著尹劍平身上掠過去。
尹劍平自是不會失去這個大好機會,當下趕忙拾級登亭,向著他抱拳見禮道:“先生請了,在下有事請教!”儒士含笑道:“不必客氣,請坐下說話。”尹劍平告擾落座。姓左的儒士一雙眸子,在他身上一轉,目光掠過眼前花叢,且已察覺到對方拴在一側的那匹馬,這些動作看來絕非有心,只是隨意的一瞥而已。
接著他即吩咐道:“給這位朋友看茶。”亭子裡站著一名青衣侍者,立刻答應一聲,就從特備的一個木質雕花提箱裡,取出茶具,然後在文火小爐上拿起烹壺,小心翼翼地斟上了小半碗茶,雙手向尹劍平面前送上。
尹劍平欠身道:“不敢!”雙手接過。
姓左的儒士道:“足下大概走了不少的路吧,這茶是敝堡自制的‘七號尖’,卻要較‘六安’、‘祁門’的名茶還強呢!”說時,他伸出右手一尖尖白瑩的指甲,就茶水中挑起一片雜葉,輕輕剔開。尹劍平這才注意到,這位左先生非僅有一口白白整齊的牙齒,而且還留有晶瑩透剔的十指甲。觀其神態談吐,分明十足飽學之上!
左先生的儒者風範立刻獲得尹劍平的傾慕與好!尹劍平飲了一口,果然齒生芬,他走了不少路,原已口渴,不覺將碗中茶三口兩口飲下肚裡,左先生蕪爾一笑,揮了一下手,侍者立刻又為他斟上了一碗!
尹劍平才覺出有些失禮,連道不敢,這才再次向對方抱拳道:“請問先生貴姓上下?”左先生含笑道:“不才左明月,尊駕大名,是…”尹劍平亦將自己名字報出,左先生嘴裡唸了一遍,點頭道:“尹朋友敢是走岔了路?這裡是清風堡,居民不多,多務茶、麻,對外甚少接觸來往。尹朋友你是訪友呢,還是路過?”
“有勞動問!”尹劍平欠身道:“在下此來,乃是要拜訪一位樊老先生。”左先生微微頷首道:“敢是樊鍾秀樊老先生?”尹劍平道:“正是,左先生可知道老人家住在哪裡?”左先生微笑道:“尹兄哪裡來?找樊老又有何事?”尹劍平近看這位左先生舉止斯文,一臉正氣,再者對方身居清風堡,當非惡人,不便相瞞,卻也不便直告,當下抱拳道:“在下來自岳陽之岳陽門,有要事面謁樊老前輩!”左先生乍聞“岳陽門”三字,臉上頓現驚異。那也不過是一剎間事,嘴裡輕輕“哦”了一聲,微微一頓,他遂面染戚容道:“尹兄不要見疑,不才得到傳聞,似乎聽說岳陽一門猝遭大敵,如今似乎已經不復存在了!”尹劍平不黯然一嘆,說道:“先生所言不差,在下正是特為此事,意面謁樊老有所享報!”左先生點頭道:“這就是了,尹兄所要面見的樊老正是不才敝東!既然如此,尹兄請隨我來。”言罷步下石亭,向外踱出。
尹劍平跟蹤步出,連聲說道:“失敬,失敬!”左先生手指一條岔道,微微笑道:“你由此直去,即可見一座建築新穎的紅石屋,那就是敝東下榻之處了!”尹劍平抱拳告謝道:“多謝先生指點!”左先生一笑道:“尹兄既然身佩長劍,想必於武術了?”尹劍平微微一怔,欠身道:“哪裡,只懂皮而已,卻不敢言!”左先生笑道:“不必客氣,敝東韜光清風堡數十年,雖是久已不問外事,只是心念江湖,卻是有無已,平尤其醉心武學,不曾稍有懶怠,足下既是來自岳陽門,顯系故人門牆,定為歡,只是…”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像是有話要囑咐,卻又打住,臉上頻有笑意,卻又暗含著幾許神秘。
尹劍平觀察於微,遂道,“先生如有指示,請不吝賜教,以免在下觸犯例,實所不便!”左明月笑道:“足下不必見疑,既承見問,不才倒是提醒一下尹兄了。”微微一笑,這位溫文儒雅的左先生道,“敝東醉心武學,近年來已近痴地步,且又自視極高,不屑與一般江湖之輩來往,由是在其居住之處,也就是通往這中心圓環道上,設有若干埋伏,用以阻遏一般武林宵小窺伺。”
“當然!”左先生笑容可掬地接道:“這類設施在深悉武學真功的行家眼睛裡看來,卻是不值一笑,自然也就無所謂構成傷害,敝東用心,不過旨在‘以武會友’,卻是絕無別意,這一點尹兄切莫介意才是。”尹劍平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在下才疏學淺而武功平常,只怕未能通過,勢將見棄於樊老前輩門牆之外了!”左先生搖頭道:“不才對於武學雖是門外漢,但是,跟隨敝東有年,這些年卻也會見過不少高人奇土,頗有知人之明,足下年歲雖輕,但兩目氣十足,一雙太陽更是隆起有異於常人,以此衡量足下必有非常功夫,眼前,不過博君一笑,尹兄但請寬心前往,料必無事!”尹劍平想了想也只好如此,當下抱拳別過,方待往自己坐騎行去,左先生卻道:“尹兄只管前往,這匹馬不才自會代你收下照顧就是。”尹劍平道了聲謝,好在一些重要東西,俱都帶在身上,馬背上不過是些衣物銀子,即使遺失也是無妨,當下再別左先生,遂即向其指點處大步行進。
左先生臉上帶著溫文笑容,立在亭子腳下,目送著尹劍平的離開。尹劍平行至那條通道之端,忽然停住。他原先就已經有些覺不妥,暗忖著正中的石亭子,以及那些栽種的雪松與每一條放開來的道路搭配得饒富趣味,心中就有些懷疑,可能與所謂的陣法有關。
此刻,當他面對著道路路口,正待一腳踏下之際,忽然心中回生出一種強烈的應!這種莫名其妙的應之力,使得他猝然停下了步子,一時按兵不動。
須知他年歲雖然甚輕,但多年來歷經名師,就武學各門而論,當得上涉獵極廣,其中以南普陀山的“冷琴閣”冷琴居士處所得之“秋正氣”功力最為深奧!其實這門功力之髓即在陣法五行易理等之深奧探討,正反生克之理!是以,尹劍平在這一門學問上,絕非是門外漢。他先時只是對左先生栽的樹木到奇怪而已。倒也不曾想到許多,這時心裡一經定下來,才覺出有些不對,當下只管站定身子,並不急急步入!
須知陣法佈局,最忌上來慌張,一旦誤人,對方陣法一經發動,再想冷靜思考,可就事倍功半。是以眼前踏入這第一步最為重要。
眼前情勢,那條花崗石鋪就的直直甬道,一徑迄通而前,其間少有阻攔,只是雲氣氤氳,在長長甬道兩側,間以聳峙著許多石人!
尹劍平後退一步,轉過身來,再打量眼前那處花圃,但見花開如錦,一片五彩繽紛!只是他之著眼,卻在於圃中花之調配分佈,細一觀望,即覺察出,那些盛開的花,共有十二種之多,再回觀放如蛛網之道路,亦為十二條之多。他不進反退,擰身之間,已回撲數丈,落身子亭腳之下!左先生卻佯作不見,繼續指使著那些人栽種樹木。
尹劍平以花圃之花印襯石道,每一花對一石道,雙方對照,是十二之數,頓時他明白了:對方這一微妙,即在於頗具生殺易理的“十二衝殺”之數。正中花圃乃是“主”位,埋設著“十二宮”放之十二條道路卻居客數,乃暗含“十二星宿”再搭配“十二地支”以定時限氣候,設想得不謂不妙了!有了這番見地,他尤其不敢大意,心中默唸著昔年冷琴居士所傳授之“四化”口訣:“甲廉破武陽為伴,乙機梁紫叉是,丙同機昌廉貞居,丁月同機巨門位,戊貪粥機為序,己武貪梁曲是尋…”試以各定方位,再一細審眼前陣式,頓時眾“星”明滅,一標明瞭正確方位。
有了這一層認識,再試觀十二星宿道上,便不“波譎雲詭”處處佈滿了險惡殺機。
尹劍平一時由不住打了一個寒噤,暗忖著:好厲害!莫怪乎這個“伏波老人”樊鍾秀,敢於目空四海,原來果真大不簡單,即以眼前人門這一局陣勢而論,當今武林中,能夠一眼看透者實在不多。
這類五行生,飛星斗數間以生殺出入的部署,乃是極具高奧易理的一種學問。如果沒有這一方面高深修養,簡直不得其門而入。由是而觀,縱然你身負蓋世奇技,如無這類學問,也只得望門興嘆,一經誤入,必將步法自亂,攻殺自我而至於自相矛盾,那時“人為刀俎,我為魚”也只有聽令宰殺之一途了。是以良久以來,既有“不識易理不足論智”
“不通智乃難論劍”之一說,當知想成為一“劍士”之不易了!
尹劍平儼然此道浚之士,只是他卻也瞭解到這一門學問上,更較劍術武學之浩瀚,仰之彌高不易摩其深奧,只憑各人造詣作適度之探討,誰也自滿不得。
左先生覺察到尹劍平的一番拘謹,臉上情不自地帶出了一種驚奇。他緩緩走近過來道:“尹兄可是看出了什麼?”尹劍平這時已知眼前這個左明月,絕非尋常之輩,當下深深一揖道:“先生高人,十二生殺妙數,卻使在下一時不敢妄入!是以揣摩再三也!”左先生點頭道:“足下有此見識,何以不敢擅入?”尹劍平道:“三合之數已空,只不知‘命’宮‘吉星’何處?”左明月臉上更見驚異,頻頻點頭道:“足下果然高明,看來東翁誠然要借重足下,共襄大事了。”說到這裡微微一哂,道:“三合亥卯未,吉星百花芬。足下大智之人焉能不知?”尹劍平陡然一驚,遂生大悟,道了聲:“多謝先生!”揮臂擰身,倏地縱出數丈。
他以非常身法,走宮踏位,轉側之間,業將十二宮位踏了一遍。這當口摸清了行市,陡然進身,循左明月先時指處,穩步贍宮,長趨直入。
左明月觀其背影,不頻頻點頭,輕輕自語道:“不才愧我非名士,可喜卿能作解人。
看來卦上紫微,當應在此子身上了!”言罷陡地揚手,以拇食二指的捻動之力,發出了一雙青銅製錢!二錢一經出手,即發出了兩股尖銳輕嘯之聲,相併而馳,就空連連互擊,發出一陣“叮叮”清脆悅耳聲息。這一手“青蚨傳音”施展得極具巧妙,顯然向裡面人作了必要的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