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細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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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與桑桑家來往最密切的人家,是邱元龍邱二爺家。
邱二爺家獨自住在一處,離桑桑家倒不算很遠。
邱家早先開牙行,也是個家底厚實的人家。後來牙行不開了,但邱二爺仍然作簷客,到集市上介紹牛的買賣。姓王的要買姓李的牛,買的一方吃不準那條牛的脾*,不知道那牛有無暗病,這時,就需要有一個懂行的中間人作保,而賣的一方,總想賣出一個好價錢,需要一個懂行的中間人來幫助他點明他家這條牛的種種好處,讓對方識貨。邱二爺這個人很可靠。他看牛,也就是看牛,絕不動手看牙口,或拍骨,看了,就知道這條牛在什麼樣的檔次上。賣的,買的,只要是邱二爺做介紹人,就都覺得這買賣公平。邱二爺人又厚道,並無那些簷客為一己利益而盡靠嘴皮子去鼓動人賣,或鼓動人買。他只說:“你花這麼多錢買這頭牛,合適。”或說:“你的這條牛賣這麼多錢,合適。”賣的,買的,都知道邱二爺對他負責。因此,邱二爺的生意很好,拿的佣金也多。
邱二媽是油麻地有名的俏二媽。油麻地的人們都說,邱二媽嫁到油麻地時,是當時最美的女子。邱二媽現在雖然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但依舊還是很有光彩的。邱二媽一年四季,總是一塵不染的樣子。邱二媽的頭髮天天都梳得很認真,搽了油,太陽一照,發亮。髻盤得很講究,彷彿是盤了幾天才盤成的。髻上套了黑網,*一鑲了玉的簪子。那玉很潤,很亮。
邱二爺與邱二媽建了一個很好的家:好房子,好庭院,好傢什。
但這個家卻有一個極大的缺憾:沒有孩子。
這個缺憾對於邱二爺與邱二媽,是刻骨銘心的。他們該做的都做了,但最終還是未能有一個孩子。當他們終於不再抱希望時,就常常會在半夜裡醒來,然後,就在一種寂寞裡,一種對未來茫然無底的恐慌裡,一種與人丁興旺的人家相比之後而到的自卑裡,悽悽惶惶地等到天亮。望著好房子,好庭院,好傢什,他們更到這一切實在沒有多大意思。
初時,邱二媽在想孩子而沒有孩子,再見到別人家的孩子時,竟剋制不住地表示她的喜歡。她總是把這些孩子叫回家中,給他們花生吃或紅棗、柿餅吃。如果是還在母親懷抱中的孩子,她就會對那孩子的母親說:“讓我抱抱。”抱了,就不怎麼肯放下來。但到了她終於明白了她是絕對不可能再有孩子時,她忽然地對孩子淡漠了。她嫌孩子太鬧,嫌孩子亂了她屋子裡的東西。因此,有孩子的人家就提醒自己的孩子:“別去邱二媽家。邱二媽不喜歡孩子進她家裡。”當他們忽然在一天早上到自己已經老了,身邊馬上就需要有一個年輕的生命時,他們預到了,一種悲哀正在向他們一步一步地走來。他們幾乎已經望見了一個淒涼的老境。
他們想起了生活在江南一個小鎮上的邱二爺的大哥:他竟有四個兒子。
於是,邱二爺帶著他與邱二媽商量了幾宵之後而確立的一個意圖——從邱大家過繼來一個兒子——出發了。
僅隔十天,邱二爺就回到了油麻地。他帶回了本章的主人公,一個叫細馬的男孩。
這是邱大最小的兒子,一個長得很神的男孩,大額頭,雙眼微瞘,眼珠微黃,但亮得出奇,兩顆門牙略大,預示著長大了,是一個有大力氣的男人。
然而,邱二媽在見到細馬之後僅僅十分鐘,就忽然從單純地觀看一個男孩的喜歡裡走了出來,換了一副冷冰冰的臉*。
邱二爺知道邱二媽為什麼抖落出這副臉*。他在邱二媽走出屋子,走到廚房後不久,也走到了廚房裡。
邱二媽在刷鍋,不吭聲。
邱二爺說:“老大隻同意我把最小的這一個帶回來邱二媽把舀水的瓢扔到了水缸裡:“等把他養大了,我們骨頭早變成灰了。”邱二爺坐在凳子上,雙手抱著頭。
邱二媽說:“他倒會盤算。大的留著,大的有用了。把小的給了人,小的還得花錢養活他。我們把他養大,然後再把這份家產都留給他。我們又圖個什麼?你大哥也真是個好主意!”
“那怎麼辦?人都已被我領回來了。”
“讓他玩幾天,把他再送回去。”
“說得容易,我把他的戶口都遷出來了,在我口袋裡呢。”邱二媽刷著鍋,刷著刷著哭了。
這時細馬站在了廚房門口,用一口邱二爺和邱二媽都不太聽得懂的江南口音問:“院子裡是一棵什麼樹?”邱二爺去看邱大,去過江南好幾回,勉強聽得懂江南話,說:“烏桕。”
“上面是一個鳥窩嗎?”
“是個鳥窩。”
“什麼鳥的窩?”
“喜鵲。”
“樹上沒有喜鵲。”
“它們飛出去了。”細馬就仰頭望天空。天空沒有喜鵲,只有鴿子。他一邊望,一邊問:“誰家的鴿子?”
“桑桑家的。”
“桑桑是個大人嗎?”
“跟你差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