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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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府的緊急電話通知迅速下發到各部門、各單位。通知指出:“為貫徹落實中央、省、市加快棚戶區改造步伐的指示神,加快國際大都市建設進程,市政府決定,採取切實措施強化拆遷工作…公職人員本人在擬拆遷棚戶區內的,要帶頭簽訂拆遷安置協議。逾期不籤,停薪停職;沒有公職人員的拆遷戶,由區政府安排本區的公職人員承包動員(即包戶),動員不成,停薪停職。拆遷戶屬低保戶的,如不配合拆遷,將停發最低生活保障…”緊急電話通知還要求,本通知神要內部掌握執行,可以傳達到基層單位一把手,但不許行文,也不許公開宣傳。
望海區政府的補充通知還規定,離退休公職人員也要提高認識,積極投身到拆遷工作中去,承擔相應責任,分擔包戶任務。如不完成任務,將受到處罰,擔任過領導工作的,要全面調查其任職期間存在的問題…
望海區醫院手術室護士陳芳,市衛校畢業至今,已經在這裡工作了八年。一天前,醫院領導親自找她談話,要求她立即實現工作重心轉移,動員母親簽訂拆遷協議,儘早遷離棚戶區。陳芳的組織觀念很強,始終很聽領導的話。可是,這次領導給她的任務實在太艱鉅了,她沒有完成的把握。
陳芳騎著自行車,神情黯然地回到母親家。
“進屋就上炕,”母女倆親親熱熱地坐在炕上嘮家常。29歲的陳芳是母親餘大姐的養女。28年前的一個風雪加的夜晚,下夜班的礦工陳大山,頂風冒雪往家裡走去。路過一間廢棄的草屋時,他聽到了一個嬰兒的哭聲。儘管又冷又餓,陳大山還是停下了腳步,尋聲音走進草屋。一個嬰兒躺在一堆稻草上,裹在身上的碎花棉被上,飄落了一層雪花。心地善良的陳大山心疼不已,趕忙把嬰兒抱了起來。怕嬰兒冷,他揭開了自己棉衣,讓嬰兒在他的懷裡取暖。陳大山在草屋裡等了三個小時,因為他不能斷定,是不是嬰兒的父母因為有急事去辦,暫時把孩子存放在這裡。長時間的等待後,他才明白這是一個棄嬰。如果再守在這裡,他們倆都會凍死在雪夜裡的。無奈之中,陳大山抱著嬰兒,拖著疲憊的身軀,艱難地回到家裡。
陳大山和餘大姐雖然結婚多年,但始終沒有生養。女嬰的到來,給這個貧寒之家增添了無盡的歡樂。後來,兒子出生了,陳大山和餘大姐心滿意足。兒女雙全,是普通老百姓對幸福的最大追求。雖然子依舊清貧,常常為一三餐奔波勞。
兒女漸漸長大了,小屋實在容不下一家四口了。陳大山在百般無奈之下,住到礦上的工棚。為了多掙點錢,他常常一個班接著一個班下井挖煤,想攢點錢,買間大點的房子,換換窩。這是他多少年的夢想,為了實現這個願望,他拼死拼活地努力著。可是,一次井下塌方,陳大山和六名礦工兄弟被奪去了生命。人們在扒出陳大山屍體後,發現他用粉筆在自己的礦工帽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個“家”字。很顯然,這個“家”字是陳大山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寫下的,但是,他終其一生渴望的有一個大一點的“家”的願望,卻始終沒有實現。人們都知道,陳大山目不識丁,更不會寫字。奇怪的是,他竟然在閉上雙眼前,寫下了一個“家”字…
陳芳衛生學校畢業後,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她選擇丈夫的標準不高,但其中有兩項硬指標不可改變。一是要有房子。不求高樓大廈,有一間比“進屋就上炕”的家大一點可以了。二是不嫁礦工。
陳芳嫁給了一個鍋爐工,名字叫王剛。鍋爐工也是平民子弟,家裡有一間12平方米的平房。漂亮的陳芳很滿足了,因為她是棚戶區的姑娘。棚戶區的姑娘即使再漂亮,身價也是低廉的…
聽到棚戶區改造的消息後,母親和陳芳都很興奮。母親說,子總算熬出頭了,可惜你爹沒有福氣,沒等到住大房子這一天。陳芳說,俺爹在九泉之下,知道咱家有大房子,不用“進屋就上炕”一定會高興的。街道幹部拿著“拆遷協議”要餘大姐簽字的時候,同樣不識字的她求人叫回了陳芳。陳芳告訴母親,據“拆遷協議”的規定,他們家要搬到市郊的大山溝裡。並且,新居的居住面積30平方米,要“新舊房補差”5萬元錢。陳芳還了解到,那個“幸福家園”回遷樓盤,建築質量很不好,通又不方便,醫療、商業等生活設施缺乏。各種疾病纏身的餘大姐,常常會在深更半夜發病,而發起病來,必須馬上去醫院搶救…
“能不能就地回遷安置?”陳芳問。
街道幹部回答得倒是快:“可以原地安置。但是,準備建的住宅是豪華型的,房價每平方米1。8萬元,戶型最小的180平方米。”餘大姐搖了搖頭拒絕,因為,家境貧寒的她手無分文,本拿不出那天文數字的購房款…
這一次,陳芳接到領導給的任務後,馬上回到家裡。坐在炕上,說到拆遷,母女二人抱頭痛哭。陳芳覺得,即將開始的棚戶區改造,本來是件好事,卻因為拆遷政策不合理,使他們這樣的貧困戶雪上加霜。
“媽,要不,找舅舅幫幫忙?”陳芳小心翼翼地問。她知道,舅舅是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是大官。可是,大官舅舅生謹小慎微,從不敢越雷池半步。
“找你舅?別難為他了。他官雖然不小,可是每月就靠那麼幾個死錢,家裡的子也緊巴的。你弟弟上大學,吃的喝的花的,都是你舅管的,他活得累,我知道。”母親難過地回答。
走投無路的陳芳,只好如實回單位向領導覆命。
第二天早晨上班後,陳芳接到醫院人事科下達的通知,要求她和另外三名同事從今天起停薪停職,全脫產回家做工作。如果一週內完不成任務,就永遠不要回醫院上班了。醫院領導也有難處,如果陳芳他們幾個完不成任務,區衛生局要罰醫院的錢,還要追究領導責任。回到自己家裡的陳芳,越合計越覺得窩火生氣。陳芳想,作為出嫁的女兒,她已經不和母親在一起居住。可是,這一次市裡動遷棚戶區,本不聽取老百姓的意見,採取強硬的手段迫居民搬遷。在遭到老百姓抵制後,又搞起了“株連”政策,實在是沒有道理。陳芳心裡清楚,眼下就業十分困難。她這一待業,崗位很快便會被頂替。很有可能,她的飯碗就此便被打碎了,沒有了。
陳芳決定給舅舅打電話,把母親面臨的困境和她已下崗待業的情況告訴他。儘管她知道,舅舅從來不為親戚的私事動用手中的權力。
電話接通後,陳芳一口氣把要說的話說完了。電話那頭,舅舅意外的沉默無語。這些年來,學習、工作中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陳芳偶爾也給舅舅打一兩次電話,述說自己的苦悶和困惑。父親不在了,母親又沒有文化,陳芳對舅舅很依戀。舅舅常常開導陳芳,凡事要從長遠處著想,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去工作和生活,要相信組織和領導…可是這一次,舅舅卻沉默無語。
雖然舅舅什麼也沒有說,但是,陳芳還是覺到舅舅的為難和痛楚…
聽說棚戶區拆遷戶們從北京請來兩名律師講解《物權法》,陳芳便跑去了。在一家企業的會議室裡,50多位拆遷戶聚會神地聽律師的講解。突然間,數十名全副武裝的公安幹警衝了進來,將會場上所有人員帶回公安局調查。幾位出面邀請律師的,還被處以行政拘留15天的處罰。陳芳因為“態度不好,認識不高”
“享受”了同等的待遇。
陳芳的丈夫王剛得知子被行政拘留的消息後怒不可遏。當天夜裡,他偷偷地溜進已被封鎖的“難民部落”找到了苗強。
“哥…哥們,我老婆被抓走了,關起來了!”王剛沮喪地說。
苗強和王剛是哥們,小時候常在一起玩。聽說好朋友的老婆被公安局抓走了,苗強很同情王剛,卻又無能為力,沒有辦法幫忙。
油燈下,苗強拿出一個塑料桶,把桶裡60°的老白乾酒倒進兩隻破碗裡。他又找來兩凍得冰似的大蔥,和王剛一人一當下酒菜。
“幹!”
“幹!”哥倆啃著大蔥,喝著老白乾,倒著心裡的苦水。
苗強陪伴著的遺體,艱難地堅守在“難民部落”像他這樣在“難民部落”堅守的,共有109個哥們,比梁山英雄好漢還多一人。
“臨海市被一幫貪官汙吏把持著,我們老百姓沒有說話的地方,申冤雪恥都沒有指望了。”苗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