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萍水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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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怕你對不起他,而是怕我自己,我…”他咬了咬牙,接著道:“我不忍把你的情拖入矛盾裡,假如我和你接近得太多,不但我痛苦,你也會痛苦。”鐵心蘭的頭又垂了下去。目中已下淚來。
她忽然抬起頭,含淚凝注著花無缺,大聲道:“但我…我是個孤苦的女孩子,我只想把你當做我真的兄長,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花無缺沒有說話。
鐵心蘭道:“我此刻來只是要告訴你,你不必疏遠我,也不必防我,只要我們心裡光明坦蕩,就不怕對不起別人,也不必怕別人的想法。”花無缺終於展顏一笑,道:“我現在才知道你很有勇氣,這勇氣,平常雖看不出,但到了必要時,你卻此任何人都勇敢得多?”鐵心蘭長長吐了口氣,也展顏笑道:“我把這些話說出來,心裡真的愉快多了,我真想喝杯酒慶祝慶祝。”花無缺霍然站起,笑道:“我心裡也痛快多了,我也正想喝杯酒慶祝慶祝。”兩人將心裡憋著的話都說了出來,就好像突然解開了一重枷鎖。只可惜客棧中已沒有酒菜,於是兩人走上街頭。
長街上的燈光已疏,店也都上起了門板,只有轉角處一個麵攤子的爐火尚未熄,一陣陣牛湯的香氣,在晚風中顯得分外濃冽。
鐵心蘭笑道:“坐在這種小麵攤上喝酒,倒也別有風味,卻不知道你嫌不嫌髒?”花無缺微笑道:“你真的把我看成只肯坐在高樓上喝酒的那種人麼?”鐵心蘭嫣然一笑;“還末走到麵攤子前,已大聲道:“給我們切半斤牛,來一斤酒。”麵攤旁擺著兩張東倒西歪的木桌子,此刻都是空著的,只有一個穿著黑衣服的瘦子,正蹲在麵攤前那張長板凳上喝酒。
朦朦朧朧的熱氣與燈光下,這黑衣人瘦削的臉,看來簡直比那小木櫥裡的滷菜還要乾癟。但是他的一雙眼睛,卻比天上的星光更亮。
他箕踞在板凳上,一面啃著鴨頭,一面喝酒,神思卻已似飛到遠方。
一個落拓的人,坐在簡陋的麵攤上喝著酒,追悼著逝去的青與歡樂,這本是極普通的情況,鐵心蘭和花無缺也沒有留意他。
也們天南地北的聊著,但後來他們忽然發現,無論他們聊什麼都好像總和小魚兒有些關係。
花無缺笑道:“如此良宵,有酒有,這本已足夠了,但我卻總還覺得缺少了什麼,現在我才知道缺少的是什麼了。”鐵心蘭垂下了頭,道:“你是說…缺少一個人?”花無缺嘆道:“沒有他在一起,你我豈能盡歡”鐵心蘭默然半晌,抬頭道:“你想,我們三個人會不會有在一起喝酒的時候”花無缺道:“為什麼不會有?”他一笑舉杯,道:“來,你我且為江小魚乾一杯。”
“江小魚”這三個字說出來,那黑衣人突然拋下了鴨頭,放下了酒杯,目光閃電般向他們掃了過去。
鐵心蘭一飲而盡,臉更紅了。她臉上雖有笑容,目中卻似含有淚光,悠悠道:“我若也是個男人,那有多好…”他抬起頭,忽然發覺一個乾枯瘦削的黑衣人,已走到面前,一雙發亮的眼睛,不停地在他們臉上打轉。
花無缺和鐵心蘭都怔住了。
這黑衣人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們幾眼,忽然向花無缺道:“你就是花無缺?”花無缺更驚奇道:“正是,閣下…”黑衣人本不聽他說話,已轉向鐵心蘭,道:“你就是鐵心蘭!”鐵心蘭點了點頭,已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黑衣人眼睛瞪得更大,道:“你們方才可是為江小魚乾了一杯?”她知道小魚兒仇人不少,她以為這黑衣人也是來找麻煩的,誰知這黑衣人竟拉過張凳子,坐了下來,道:“好!你們為江小魚乾一杯,我最少要敬你們三杯!”他竟舉起那酒,為他們各倒了杯酒。鐵心蘭和花無缺望著面前的酒,也不知是喝好,還是不喝好。
黑衣人自己先仰脖子乾了一杯瞪眼道:“喝呀!你們難道怕酒中有毒不成?”花無缺還在懷疑著,鐵心蘭已大聲道:“對不起,我們沒有和陌生人喝酒的習慣,你若要敬我們的酒,至少總得先說出你是誰?”黑衣人道:“你也莫管我是誰,只要知道我是江小魚的朋友就好了。”鐵心蘭瞪眼瞧了他半晌,道:“好,你既是江小魚的朋友,我就喝了這一杯。”黑衣人轉向花無缺,道:“你呢?”花無缺微微一笑,道:“在下喝三杯。”黑衣人大笑道:“好,你很好,很夠朋友。”他和花無缺對飲了三杯,又道:“你在這樣的星光下,和這樣的美女坐在一起喝酒,心裡居然遠沒有忘記江小魚,好…好,我再敬你三杯!”那酒已差不多快空了,這黑衣人眼睛雖然清亮,但神情間卻似已有些醉意,再不管別人喝不喝,也不和別人說話,只是自己一杯又一杯地往肚子裡灌,不時仰望著天,似乎在等人。
他等的是誰?
鐵心蘭凝目瞧著他,忍不住又道:“你真的和江小魚是朋友?”黑衣人瞪眼道:“江小魚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我為何要冒認是他朋友?”他語聲頓了頓,忽然又道:“你們若是瞧見他時,不妨代我向他問好。”鐵心茁試探著又道:“我們見著小魚兒時,說你是誰呢?”黑衣人沉道:“你就說是他大哥好了。”鐵心蘭忽然長身而起,厲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黑衣人道:“我不是剛告訴你…”鐵心蘭冷笑道:“放,小魚兒絕不會認別人是他大哥的,你休想騙我。”黑衣人忽然大笑起來,道:“好,好,你們當真不愧是小魚兒的知己不錯,我一心想要他叫我一聲大哥,但他卻總是要叫我兄弟。”鐵心蘭忍不住又道:“喂,我看你像是有什麼心事?是麼?”黑衣人又瞪起眼睛,道:“心事?我會有什麼心事?”鐵心蘭道:“你若真將我們當成江小魚的朋友,為何不將心事說出來,也許…也許我們能幫你的忙。”黑衣人忽然仰天狂笑,道:“幫忙!我難道會要別人幫忙!”他高亢的笑聲中,竟也充滿了悲痛與憤怒。
鐵心蘭還想再問,卻被花無缺以眼止住了。遠處傳來更鼓聲,已是二更三點。
黑衣人突又頓住笑聲,凝注著花無缺與鐵心蘭,道:“好,你就每人敬我三杯酒吧,這就算幫了我的忙了。”六杯酒下肚,黑衣人仰天笑道:“我本當今夜只有一個人觸自度過,誰知竟遇著了你們,陪我痛飲了一夜,這也算是我人生一大快事了…”黑衣人霍然站起,像是想說什麼,卻連一個字也沒有說,扭過頭就走。
他走到麵攤子前,把懷裡的東西全都掏了出來,竟有好幾錠金子,和十幾粒珍珠,他隨手拋在麵攤上,道:“這是給你的酒錢,全給你。”麵攤老闆駭得怔住了,等他想說“謝”時,那黑衣人卻已走得很遠,昏黃的燈光,將他的影子長長拖在地上。
一他看來是如此寂寞如此蕭索。
花無缺緩緩道:“在他臨死前的晚上,他本都以為要獨自度過的,他竟找不到一個朋友來陪他度過最後的一天。”鐵心蘭夫聲道:“臨死的晚上最後一天”花無缺嘆道:“你還瞧不出麼…”他忽然頓住語聲,拉著鐵心蘭掠了出去。
那黑衣人腳步踉蹌,本像是走得極慢,但,銀光一閃後,他就忽然不見了,竟像是忽然就被夜沒。
掠過幾重屋脊,花無缺就將鐵心蘭放下,道:“我去追他,你在這裡等著!”鐵心蘭只有等著。但她的一顆心卻總是靜不下來。
這黑衣人是誰?他為何要死他和小魚兒…人影一閃,花無缺已到了她面前。
花無缺道:“你踉我來!”兩人又飛掠過幾重屋脊,鐵心蘭又忍不住問道:“你怎知他已快死了?”花無缺嘆道:“他隨時在留意著時刻,顯見他今天晚上一定有件要緊的事要去做。”鐵心蘭道:“這我也發覺了。”花無缺緩緩道:“但他既是江小魚的朋友,我們又怎能坐視他去送死?”鐵心蘭咬了咬嘴,道:“他輕功已是頂尖好手,就算打不過別人,也該能跑得了的,但卻完全不抱能逃走的希望,他那對頭,豈非可怕得很。”花無缺沉聲道:“所以你要分外小心,有我在,你千萬不要隨意出手。”鐵心蘭忽然發現前面不遠的山腳下,有座規模不小的廟宇,氣派看來竟似富豪人家的莊院。
此時此刻,這廟宇的後進,居然還亮著燈火。
鐵心蘭道:“他難道就是到這道觀裡去了。”花無缺截口道:“他進去時,行動甚為小心,以他的輕功,別人暫時必定難以覺察,所以我就先趕回去找你。”鐵心蘭放眼望去,只見這道觀裡燈光雖末熄,但卻絕沒有絲毫人聲,更看不出有絲毫兇險之兆。
花無缺皺眉道“你在這裡等著,我進去看看。”鐵心蘭卻拉住了他,沉聲道:“我看這其中必定還有些蹊蹺,說不定這也是他和別人串通好的陷阱,故意要將我們誘到這裡來的!”花無缺淡淡一笑,道:“此人若是真的要誘我入伏,我更要瞧個究竟了。”他輕輕甩脫鐵心蘭的手,人影一閃,已沒入黑暗中。
鐵心蘭望著他身影消失,苦笑道:“想不到這人的脾氣有時竟也和小魚兒一模一樣。”花無缺從黑暗的簷下繞到後院,又發覺這燈火明亮的後院,已不再是廟宇,無論房屋的格式和屋裡的陳設,都已和普通的大戶人家沒什麼兩樣。
最奇怪的是,整個後院裡都聽不見人聲,也瞧不見人影,但在那間緻的花廳裡,豪華的地氈上,卻橫臥著一隻吊睛白額猛虎。
這花席看來本還不只這麼大,中間卻以一道長可及地的黃幔,將後面一半隔開,猛虎便橫臥在黃幔前。
這花臨為何要用黃幔隔成兩半黃幔後又隱藏著什麼秘密?
他自黑暗中悄悄掩過去,這個並非完全因為他膽子特別大,而是因為他深信自己的輕功。
他行動間當然絕不會發出絲毫聲息。誰知就在這時,那彷佛睡著的猛虎,竟突然躍起,一聲虎吼,響徹天地,滿院木葉蕭蕭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