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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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畫展開始以前,有沒有辦法再畫一幅從育幼院背面的角度看過去的畫?”文生一手摘下墨鏡,出疲累的神情。
他才剛從臺北開車到這裡,他工作忙碌是眾所皆知的,跟人開會都約在辦公室或咖啡館,唯有汪大畫家,敢跟他約在臺中。
這是臺中縣一家公立育幼院,位於鄉下,一片綠油油的草地間,沿著只能容下一輛小房車的小徑走到底,育幼院就在一棵大樹下。
下午時分,陽光高照,汪衍譽坐在育幼院庭院的鞦韆上,輕輕的擺盪。
院童們的嬉鬧聲從前方悠揚的傳來,他充耳不聞,眼神空,直到文生提出疑問,這才懶洋洋的抬頭,望著風塵僕僕的文生。
“沒有覺。”汪衍譽拒絕了。
他畫畫一向講求緣分,有覺就是有緣分,他才會下筆。
“沒有覺?”汪衍譽點點頭,“嗯,沒feel。”
“沒feel?!”文生腿雙一軟,跪坐在地上,即使名牌長褲沾到泥沙,他看也不看一眼,只管呼天搶地,就是要出汪大畫家的靈,“拜託,我需要一幅這樣的畫,把它跟你先前的那幅擺在一起,當做宣傳,很有意境哪!”他都想好了,兩幅畫一前一後,刻劃出育幼院的一明一暗,頗有空間衝突之,美哪!
汪衍譽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打了個呵欠。唔,他想睡了…
文生站起來,衝到他的身前,邊瞪視他漸漸合上的雙眼,邊抱頭哀叫。該死!這傢伙要睡就睡,不把他當一回事啊!
“汪大畫家,我拜託你,趕出這幅畫給我,好不好?你就當賣我一個人情,當初你默默無聞時,是誰獨排眾議,硬是把你擠進名家特展的?也就是因為那個特展,你才被注意到的啊!”文生雙手下垂,駝著背,哭無淚,採柔情攻勢。
“趕出來的畫不好。”
“有畫就好!”
“水平不好。”
“有畫就好!”忽地,汪衍譽睜開黑眸,看著文生,他的頭髮亂了,衣服髒了,滿臉懇求…不搖了搖頭,“唉,文生,誰教你要先發那個什麼宣傳稿呢!把自己入困境了吧?”這次要辦的畫展,是展出汪衍譽近兩年的畫作,其中他的一幅這間育幼院的前景,引起文生的注意,強打這幅畫,還強調屆時會有與這幅畫有關的故事,以及另一幅未曝光的畫作。
文生抹了抹臉,眼光,“噱頭啊!現在這社會,單純已經沒辦法引人們的注意,你也知道,純音樂、純展畫,引的都是那些本來就對這些有興趣的藝術人,可是我開畫展要賺錢,要引一些不懂畫的人,而那些人最喜歡畫的背後有故事了。”
“你編了什麼樣的故事?”汪衍譽又打了個呵欠,慵懶的斜靠在鞦韆邊,瘦高的身體看來岌岌可危。
文生神秘一笑,“慈善。”汪衍譽凝視著文生,聳聳肩,沒表示任何意見。
“先強打你常常照顧這家育幼院,然後將話題延伸到公益,你的形象大增,也會引買畫的人,然後呢,我要找個故事。”
“什麼樣的故事?你自己編不就成了?”
“故事要人,發生在這個育幼院,多酷!”文生賊笑,回視汪衍譽慵懶的黑眸,低聲呢喃:“最好是可以用你的故事啦,你跟小豪的故事…”一片葉子墜落在汪衍譽的腿上,他低頭拈起,目光垂下,輕聲說道:“我說過不行。”這時,遠方傳來小孩的哭聲。
他抬起眼眸,看向前方院童們聚集的地方,好像有人跌倒了,號咷大哭。
“我當然知道不行…所以啊,為了替畫展增,你再一幅畫吧!”文生又將話題兜回來。
汪衍譽的目光始終沒有回到文生的身上,黑眸微微眯起,像在深思,有股驚人的惆悵在他身上蔓延。
有一瞬間,文生以為他又要拒絕了,合作這麼多年,他始終不懂汪衍譽,明明揹負著悲傷,雙眼卻能清透得象是空無一物。
文生疑惑的想著,現在汪衍譽是想起了什麼難過的事嗎?還是隻是純粹的放空?
不能怪他這樣猜想,有一回他跟汪衍譽約了談公事,在老地方咖啡館,汪衍譽始終心不在焉,眼神飄忽的看著窗外,整個人蒙上灰暗的彩。
文生想起當天早上報紙刊登了汪衍譽當時的主播女友劈腿的新聞,於是以為他大受打擊,正對著街景,被悲傷啃蝕。
哪知道當他問起,汪大畫家只是啜了口咖啡,淡淡的說他想睡了…
有人說,藝術工作者都是怪咖…眼前的汪衍譽同樣凝望著某處,文生不深表贊同,因為接觸這麼多畫家,怪咖還真不少…至少眼前就有一個。
文生靜靜的等著汪大畫家給他答覆,期間整理了下被沙子髒的名牌長褲,手指爬梳頭髮,回了幾個簡訊,終於,醇厚的嗓音如風般飄了過來。
“我有靈了,我畫。”靈?
“這麼快?”汪衍譽微微一笑,“文生啊文生,你都已經是老江湖了,還不知道我們畫畫的人,靈要來就來嗎?”
“我只知道,你們的靈,要不來,也很折磨人。”文生低頭看錶,既然搞定了,他要忙的事還很多,“那我走了,記得要把畫出來。還有,要不要搭我的便車回臺北?”
“不了,我自己會回去。”文生微皺眉頭,邊轉身邊咕噥:“那就說再見羅!是啦,現在有高鐵,很方便,像你這種不開車的…”文生離開之後,汪衍譽仍然坐在鞦韆上,閉上雙眼,鞦韆不是很穩的搖搖晃晃,直到手邊傳來一陣拉扯,他才睜開眼睛。
眼前站著一名年約十二歲的男童,瘦小身體,頂著平頭,手上抱著一本冊子,以及印著海綿寶寶圖案的鉛筆盒。
“怎麼了?小豪。”翻開手上的冊子,小豪指著空白的一頁,“汪叔叔,畫畫。”汪衍譽目光一柔,接過海綿寶寶鉛筆盒,打開,裡面空空如也,於是笑了,“小豪,沒有筆怎麼畫?”
“咦?”小豪可愛的嘟起小嘴,怔怔的望著他。唔…他忘了帶筆嗎?他記得明明裡面有枝七彩筆,汪叔叔每次都用它畫出好漂亮的圖畫。
汪衍譽站起身,搜尋四周,然後走了幾步,來到大榕樹下,撿起兩小樹枝,再回到小豪的身邊,遞給他一,揚起笑容,摸了摸他的頭。
“沒有筆也沒關係,今天汪叔叔教你在沙地上畫畫。”俯身,汪衍譽在沙地上畫了一隻蝸牛,大大的殼,出的身體有些肥厚,觸角滑稽的延伸,很長、很怪異。
“蝸牛!”小豪嚷道。
汪衍譽手腕一轉,將蝸牛的觸角線條轉細,延長繪成一朵朵軟綿綿的雲,雲裡有漩渦,在沙地畫起來,分外有覺。
“雲。”
“還有呢?”他指指雲端,又指指小豪手上的樹枝,“小豪,你覺得這邊可以加什麼?”小豪晃了晃頭,想了想,蹲了下來,在雲端畫了一個太陽,汪衍譽正要誇他聰明,只見他又畫了第兩個太陽,第三個太陽,第四個太陽…
轉眼間,十個太陽或大或小,有些詭異的在雲端擠成一團。
有些酸了,汪衍譽索席地而坐,也不怕髒,靠近小豪,不解的低喃:“這麼多太陽?”小豪嘿嘿一笑,揮動著樹枝,畫去一個太陽、兩個太陽、三個太陽…最後剩下一個,他仰起臉,喊道:“后羿!”汪衍譽笑了。后羿哪…他八成是昨天聽了老師說故事,才記得這麼清楚。小孩子嘛,痛記得不深,恨也記得不深,只記得昨天吃了什麼、玩了什麼。
他拿起樹枝,在小豪製造的混亂線條裡,細細的描上羽箭的形狀,再畫了一個人,站在蝸牛邊,拉滿了弓,對準太陽。
蟲鳴的聲音從沒斷過,微風吹過他的髮梢,汪衍譽眯起眼,看了眼小豪的平頭,頭髮短得風怎麼吹也不動,他又笑了,心情舒暢,接著畫了幾棵樹,幾株草,還給了后羿一個軍隊,整個沙地因此變得豐富。
小豪看得一愣一愣,大聲喝采,“汪叔叔,你好厲害。”汪衍譽緩緩的站起來,出微笑,很滿意這幅畫,有衝突的味道。超大的蝸牛、比樹還矮的雲、跟蝸牛一樣高的后羿,還有很另類的軍隊。
小豪又胡亂畫了幾下,邊畫邊笑,象是把這幅畫得越亂越開心。
破壞狂!
汪衍譽微笑的看著,自己的畫被得亂七八糟,也頗富詩意的,有股暴力美學的覺,同時心想,如果文生在這裡,一定會拿相機拍下來,一邊稱讚一邊分析,小豪這樣胡搞瞎搞,可能會被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