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最後的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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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聶坐在正狼虎嚥雲南名產過橋米線的蘇羽對面，慈愛的看著這個跟他一起生活了將近五年的孩子，緩緩從嘴裡吐出煙氣，慨著這個當初渾身是血倒在地上被自己心急火燎的抱到醫院之後整整四年一直病病殃殃的孩子，現在已經站在了中國圍棋的頂峰上，正在爭奪大頭銜。

老聶抱著肩膀，眯著眼睛上下打量蘇羽。蘇羽這幾年別的不敢多說，至少身高已經超越了他的心理底線，已經一米九一了。每次跟他說話基本上都要抬起頭來，甚至坐在棋盤對面擺研究都要仰著頭說話。這讓老聶很生氣，所以常常對雲青說一定要多吃飯多吃，以後長大個。這常常讓王靜很生氣，因為她不想看自己兒子成個小胖子。然後就是老聶發現蘇羽天天跟孔傑混在一起，再加上小布爾喬亞陳好的全力改造，現在打扮的越來越像小白臉了。

老聶看著蘇羽生氣:什麼東西，拿勺子都開始翹小手指了，什麼玩意？！

再加上每天陳好給蘇羽都挑衣服，挑那種“能襯托出我老公不凡氣質的衣服”然後還注意給蘇羽保養，護手霜防曬霜sod之類的一麻袋一麻袋的往聶家拉。王靜倒是高興，因為她覺得蘇羽顯然用這東西不多，很多都是等於便宜她的。不過後來當她發現蘇羽在以吃的速度消耗著東西的時候，驚訝的說不出話:她個演員也沒這麼使喚東西的。

所以老聶覺得蘇羽在圍棋上成的同時他的人也在成。蘇羽弧線還算不錯的鴨蛋臉上也長出了青青的胡茬，破壞了一定程度上的美。現在蘇羽沉默的坐在沙發上沉思的時間越來越長，對國際大事好像也越來越關心了。以前的蘇羽是本不看這些東西的，有那時間他更喜歡出去和弟兄們喝酒。這方面老聶倒是欣了很多:長大了總比一直年輕不懂事好，儘管他更加懷念自己的年輕時代。

而具體來講，蘇羽的氣質變了。過去那個出去喝酒打架的一臉興奮神的小傢伙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從臉上、眼睛裡就可以看到一顆堅韌內心的大男孩。

坐在蘇羽對面，看著蘇羽閉著眼睛一下一下慢慢扇著扇子，馬曉突然覺得蘇羽真的變了，那個稚氣的坐在他身邊問東問西的孩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在棋盤上有雄心橫掃一切的棋士。

另一個李昌鎬。馬曉看著那張冷靜的臉，突然有這種想法。

不過沒有時間想這些了，馬曉低下頭，開始細細的研究局面。

最後判斷局勢是隻要逃出來踩進黑空的那個白子，那麼就是他勝定的局面。

現在蘇羽實際上沒有多少實地，儘管有輻全盤的大模樣，但是卻是燈籠——只是不知道是紙的還是鐵的。

馬曉再次考慮一下次序，終於落子，飛準備逃出。

蘇羽看看下面的厚勢，再看一看左邊蠢蠢動準備出頭的白棋，一手刺在右下角。

馬曉想了一下，認為這是蘇羽的官子手段，儘管這一片蘇羽可以拿走13目左右，但是對大局影響不大。但是他又覺得蘇羽不大像是看不到局面主動脫離主戰場的人，所以儘管心裡面覺得不以為然，但是還是看著棋局重新思考起來。

左邊是絕對先手，可以先不管，只要出頭就能在包圍圈裡面撕開一個口子，雖然未必一定能把那個子救出來，但是也能出東西來。所以在那裡保留手段比較好。

上邊和下邊的黑牆不理最好，撞上去難免頭破血的。

所以應該在右邊找個突破口。那個子肯定是為了在右邊封白的手段。

現在馬曉肯定了蘇羽要在右邊一下，那麼問題就好解決了。他仔細的思考之後，在那個黑子上肩衝。

蘇羽的嘴角不易察覺的*動了一下“啪”的打開扇子，輕輕的搖起來。

半個多小時之後，蘇羽在右邊沖斷，試圖打亂白棋步調。馬曉再一次開始長考。

古力在研究室裡面大叫起來:“他們打算把這盤棋下到什麼時候？現在已經兩點半了，這麼幾手棋下了一個小時了！他們打算在讀秒裡面拼死活麼？”王鑫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訓斥道:“安靜點，不要打擾別人。”古力嘟嘟囔囔的摸摸腦袋，悶著頭繼續擺棋。

不過也真是夠無聊的。王鑫悄悄的對俞斌說:“他們打算拖到什麼時候？外面管大盤講解的張璇和陳好已經好幾次讓人過來問研究結果了，但是咱們這裡什麼都沒有，跟她們說什麼？”俞斌無奈，說:“把殺大龍的圖和逃出的圖都給過去，讓她們慢慢講。”王鑫咧嘴:“早就都給過去了。什麼都沒剩下了。”俞斌沒辦法，也只能老實本分的看著電視屏幕上馬曉和蘇羽兩個人都在那低著頭紋絲不動。

馬曉終於下出下一手了，在左邊衝出，打破黑棋的大模樣。

蘇羽身體猛地直了起來，眼睛狠狠盯著那個衝出的白子，並很快落下一子鎮。

“好，蘇羽和馬老師開始大決戰了！”陳好和張璇在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給昏昏睡的觀眾打了一針強心劑。

兩個人的速度明顯變快了，馬曉立刻強硬的反夾那枚鎮的黑子，開始出逃。

蘇羽飛靠一手夾攻的白子，同樣表現的強硬至極。

馬曉扳斷，蘇羽反打之後利用下面的厚勢在白子邊上輾轉騰挪，豁了命的不顧薄味即使打入的子力容易被斷吃也不讓馬曉在中腹裡面做眼。馬曉則竭盡全力進攻打進來的黑子，試圖找到一條活出的路。

古力興奮起來:這才是他最喜歡的刺刀見紅的搏殺。他飛快的在棋盤上擺著各種變化，先找殺路，再找活路，忙得不可開。

這時候雙方一起進入讀秒。在每十秒一步棋的情況下，蘇羽和馬曉已經都沒有時間仔細思考了，只能憑藉著多年來鍛鍊的棋手的覺下棋了。

在這方面蘇羽顯然不是馬曉的對手。

古力在看到蘇羽在9、10的時候匆匆忙忙落下的一手棋之後，驚呼起來:“這手棋有問題！”別的棋手連忙過來看著古力的研究。

古力飛快的在棋盤上擺著，一邊說:“這絕對是問題手。蘇羽看來忽略了左邊的白棋的力量，沒有把左邊考慮進來，所以這手棋就顯得軟弱了。如果白子轉換這裡，騰出手來進攻這個子，那蘇羽可真是在劫難逃。”不過就像是回答古力一樣，馬曉偏偏沒有看出來這個手段，只是穩妥地擋了一下，沒有去進行能撈到大便宜的轉換。

於是馬曉犯了棋盤上最後的錯誤，發現不對蘇羽很快補上了那個漏，讓整個包圍圈終於合圍，變得無懈可擊。

晚上六點25分，馬曉終於在第279手認輸了。

當古力指著棋盤問馬曉為什麼沒有進行那個能反敗為勝的轉換的時候，馬曉長嘆了一口氣:“那裡，原來還有這個手段…”就在馬曉後悔不迭的時候，蘇羽也在暗暗的拍著口跟陳好古力他們說好險好險，好在馬老師沒有看出來…

晚上的慣例的酒會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俞斌王鑫等老一輩陪著馬曉在大理城裡的一家小飯館喝悶酒，而蘇羽則和新一代們坐在對面的一家館子裡歡飲，古力還大叫著不醉不歸之類的話，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上一杯一杯的幹著，好像他就是這場比賽的勝利者。

實際上蘇羽明白他的苦心——蘇羽現在已經很少喝酒了，所以他就站出來幫助蘇羽。

蘇羽很他，但是對怎麼把爛醉如泥想方設法的往桌子底下鑽的古力回酒店去，也犯了愁。

而當他們幾個沒喝醉的架著喝醉的同志們走出飯館的時候，馬曉也被俞斌和王鑫一左一右慢慢的扶了出來。馬曉睜開眼睛，看到蘇羽，就對他說:“小蘇，幹得漂亮！這盤棋真他媽！不過你要是想拿到名人，我跟你說，就要從我身上踩過去！”王鑫跟蘇羽連忙說:“喝多了，喝多了。”馬曉不滿的甩一下胳膊說:“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知道，歷史的洪已經來到了我的面前，不可阻擋。但是如果說讓我就這麼輕輕鬆鬆的出陣地，卻也是別想！”所有人都安靜了，他們從沒想到一直看上去大大咧咧我行我素的馬曉也會有這樣的話說出來。

馬曉口氣，繼續說:“老聶，俞斌，還有你王鑫，還有宋頌，咱們也是中國圍棋曾經的幾面大旗。但是現在呢？老聶已經差不多不怎麼參加比賽了，俞斌也只是在亞洲電視快棋賽裡才能一面，王鑫你小子自己說，今年你除了贏過劉昌赫，還贏過誰？宋頌現在在打國手決賽，也是0:2落後在孔傑手裡，眼看著國手就要飛了。所以現在我的名人就成了咱們中間階層最後的陣地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小字輩們在我還下的動的時候就來接我的班！蘇小子，後面的比賽你要小心！”再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沉默了。

歷史的洪不可阻擋，但是新老接替一定要在殘酷的搏殺中才能完成麼？

人們都在為新一代的迅速成長高興著，但是誰又想過，那些老一輩叱詫風雲的人，他們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弟子們從他們手中奪取他們的頭銜，他們的驕傲，他們真的僅僅會為孩子們的成長而高興麼？

他們的內心，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蘇羽不知道。

也許20年後，他就會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