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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洋壁壘或地堡不能同水泥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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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魚頭還是魚尾?”我讓他考慮,一邊把魚挪到一張鋪在柏油紙上當桌布用的羊皮紙上。

“你建議我要哪一頭呢?”蘭克斯掐滅香菸,留下菸蒂。

“作為朋友,我會說:請用魚尾。作為廚師,我將推薦你吃魚頭。我的媽媽,是個吃魚能手,她會說:蘭克斯先生,請用魚尾,保您滿意。醫生總是建議我父親…”

“我對醫生的話不興趣。”蘭克斯懷疑我的話。

“霍拉斯博士總勸我父親,吃鱈魚只吃頭。”

“那我就吃魚尾吧!我覺察到了,你想把不好吃的給我!”蘭克斯仍在猜疑。

“這樣更好。奧斯卡懂得怎樣品嚐魚頭。”

“我看你一心想吃的就是魚頭,好吧,魚頭歸我吧!”

“你真難,蘭克斯!”我要結束這場對話。

“好吧,魚頭歸你,魚尾歸我。”

“什麼,小子,難道是我作了你嗎?”奧斯卡承認,他被蘭克斯作了。我可知道,只有當他把魚吃進嘴裡,同時又肯定我已經被他作了的時候,他才會覺得有滋味。我把他叫做詭計多端的老狗,福星高照的傢伙,星期出生的幸運兒①。我們開始吃鱈魚——①德國人的信說法,認為星期出生的孩子是幸運兒。

他取了魚頭,我揀起剩下的檸檬,把汁擠到尾段剖開的白上,一處也不遺漏。幾瓣黃油一般軟的大蒜從魚膛裡掉了出來。

蘭克斯著牙齒間的魚骨,一邊盯著我和魚的尾段。

“讓我嚐嚐你的魚尾。”我點點頭。他嚐了一口,仍在猶豫,一直到奧斯卡也嚐了一口魚頭,安他說:他撈到的那份更好。

我們吃魚時喝波爾多紅葡萄酒。我覺得美中不足,如果咖啡杯裡盛的是白葡萄酒就好了。蘭克斯打消我的多慮,回憶說,他在道拉七號當上士的時候,一直喝紅葡萄酒,直到進犯開始:“小子,當時我們都喝足了,這兒就幹起來了。科瓦爾斯基-謝爾巴赫和矮個子榮伊特霍爾德本沒注意這兒已經幹起來了。他們都不在人世了,都躺在卡堡那邊同一座公墓裡。那邊,在阿羅曼徹斯,是英國兵,在我們這個地段,是大批加拿大兵。我們還沒有來得及把褲子揹帶掛上,他們就已經到了,說:howareyou?①”——①英語:你好嗎?

接著,他叉子朝天,吐出魚刺說:“我今天在卡堡見到海爾佐格了,那個胡思亂想的傢伙。你也認識他,在當年你們來這裡參觀的時候。他是中尉。”奧斯卡當然記得海爾佐格中尉。蘭克斯撇下魚告訴我說,海爾佐格年年都來卡堡,帶著地圖和測量儀器,因為地堡使他睡不著覺。他也會到我們這兒,到道拉七號來的,來測量。

我們還在吃魚——魚慢慢地暴出它的骨架——海爾佐格中尉來了。他身穿黃卡其齊膝褲,腳登網球鞋,小腿肚圓墩墩的,灰褐長到解開的麻布襯衫外面。我們自然穩坐不動。蘭克斯作介紹,稱我為他的戰友和朋友奧斯卡,稱海爾佐格為前中尉。

退役中尉立即著手調查道拉七號。他先是在水泥外側,這是經蘭克斯允許的。他填寫表格,隨身還帶著一個潛望鏡,用它來向野景和上漲的海‮情調‬。他輕輕地‮摩撫‬我們旁邊的道拉六號的擊孔,像是對他的子獻溫情。當他準備視察道拉七號,我們的休假小屋內部時,蘭克斯止他入內:“小子,海爾佐格,您在這兒圍著水泥轉,真不知道想幹什麼!當年是現實的,如今早已passe①了。”——①法語,意為“過去”蘭克斯愛講“passe”這個詞兒。我總把世界分成現實的和過去了的。但是,退役中尉認為,什麼也沒有成為過去,計算題還沒有被除盡,後大家還必須一再在歷史面前說明自己是否盡責了。所以,他現在要去視察道拉七號的內部:“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嗎,蘭克斯?”海爾佐格的影子已經投在了我們的魚和桌子上。他想從我們頭上跨過去進入那個地堡,地堡入口處上方的水泥圖案仍舊可以讓人看出是上士蘭克斯的手藝。

海爾佐格沒能過得了我們的桌子。蘭克斯由下往上用叉子,不,他沒有用叉子,而是揮拳擊去,把退役中尉海爾佐格打倒在沙丘上。蘭克斯連連搖頭,為我們的烤魚宴席被打斷深遺憾。他站起身來,一把揪住中尉前的麻布襯衫,把他拖到一邊,留下一道工整的軌跡從沙丘上扔下去。我們不再看得見他,但還能聽到他的聲音。海爾佐格把蘭克斯隨後扔去的測量工具揀到一起,咒罵著遠去。他用咒語召來了所有的歷史幽靈,而這些都是蘭克斯方才認為已經屬於過去的。

“當年人家認為他是個胡思亂想的傢伙時,他還沒有胡塗到這種地步。想當初,假如我們沒有醉到那種程度,開火的時候,誰知道那些加拿大兵會落到怎樣的下場。”我只好點點頭表示同意,因為前一天落時,我在貝殼和空螃蟹殼中間揀到一顆說明事實真相的加拿大軍服的鈕釦。奧斯卡把這顆鈕釦保存在他的錢包裡,並且到非常幸運,彷彿他揀到的是一枚稀有的伊特拉斯坎人的錢幣。

海爾佐格的來訪,時間雖短,卻喚起了許多回憶:“還記得嗎,蘭克斯,當年我們前線劇團來參觀你們的水泥,在地堡頂上進早餐,像今天似的颳著一陣小小的風,突然來了六七個修女,在隆美爾蘆筍中間揀螃蟹。你,蘭克斯,據命令,肅清海灘,你用一殺人的機關槍幹了這件事。”蘭克斯回想著,一邊著魚骨。他甚至還記得那些姓名:朔拉斯蒂卡姆姆,阿格奈塔姆姆。他一一列舉出來。他給我描繪了那個見習修女,玫瑰的臉,周圍有許多黑。他描繪得如此真切,竟使我的護士道羅泰婭姆姆常在我心中的畫像被遮蓋了一半,雖說沒有使它完全消失。在他作了這一番描繪之後幾分鐘,還升起了一幅景象——這已經不再使我到過於驚訝,所以我也未能把它當成一種奇蹟——一個年輕修女,從卡堡方向飄來,飄到沙丘上空,她的玫瑰以及周圍的的許多黑歷歷在目。

她手執一柄黑雨傘,就像年老紳士隨身攜帶的那種,擋著太陽。她的眼睛前架一副深綠賽璐珞墨鏡,類似好萊塢製片主任戴的那種防護眼鏡。沙丘間有人喊她。看來周圍還有許多修女。

“阿格奈塔姆姆!”一個聲音喊道。又一個聲音喊道:“阿格奈塔姆姆,您在哪裡?”阿格奈塔姆姆,這個小姑娘在我們那條鱈魚越來越清楚地暴出來的骨架上方回答說:“在這裡,朔拉斯蒂卡姆姆。這裡一點風也沒有!”蘭克斯齒冷笑,得意地點點他的狼腦袋,彷彿這次天主教遊行是他約請來的,似乎本不存在任何會使他到意外的事情。

年輕修女望著我們,站在地堡左側。玫瑰的臉,兩個圓鼻孔,牙齒微微突出,除此之外無可挑剔。她吐出一聲:“哦!”蘭克斯上身不動,只把脖子和腦袋轉過去:“姆姆,到這兒散步來了?”回答來得也快:“我們每年到海邊來一次。我還是頭一回見到海洋。海洋真大呀!”誰也不會對此持異議的。直到今天,我仍然認為她對海洋的描寫是最貼切的描寫。

蘭克斯擺出好客的姿態,從我的那份魚裡挑了一塊,遞過去:“嚐點魚嗎,姆姆?還熱著呢。”他的利的法語使我吃驚。奧斯卡也同樣講起外語來了:“別客氣,姆姆。今天是星期五。”儘管我暗示今天吃魚並不違反她們嚴格的教規,卻未能說服巧妙地藏身於修道服中的少女同我們一起共進午餐。

“二位一直住在此地嗎?”她的好奇心想要知道。她覺得我們的地堡漂亮,但有點滑稽可笑。遺憾的是,院長和另外五名修女撐著黑雨傘,戴著綠墨鏡,越過沙丘,進入了畫面。阿格奈塔嚇得匆匆離去,我從被東風修飾過的語中聽出,她被狠狠地訓斥了一頓,隨後被夾在中間帶走了。蘭克斯在做夢。他把叉子倒在嘴裡,凝視著在沙丘上方隨風飄去的這一群:“這不是修女,是帆船。”

“帆船是白的。”我提醒他。

“這是些黑帆船。”同蘭克斯是很難爭辯的。

“左外側的是旗艦。阿格奈塔,是快速科爾維特式輕型巡航艦。有利的揚帆風向,擺開楔形陣勢,從艄三角帆到尾帆、前桅、第三桅和主桅,所有的帆都掛上了,朝英格蘭方向的地平線駛去。你想象一下:明天清早,英國兵一覺醒來,朝窗外望去,你猜他們看到了什麼?兩萬五千名修女,直到桅頂上都掛滿了旗幟。瞧,第一艘船的甲板已來到眼前了…”

“一場新的宗教戰爭!”我幫他說下去。依我看,旗艦應叫“瑪麗亞-斯圖亞特”號或“德-瓦萊拉”號,叫“堂璜”號自然更妙。一支新的更靈活的“阿爾馬達”①來為特拉法爾加②之役雪恥了。戰鬥口號是:“殺死全部清教徒!”英國人的軍營裡這一回可沒有納爾遜了。入侵可以開始了:英國再也不是一個海島了!——①“阿爾馬達”是1588年菲利普二世派去進攻英格蘭的西班牙艦隊,又名無敵艦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