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龍蛇烏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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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瓊似覺從心底泛起一陣寒意,吶吶問道:“秀珠,你怎知你爹他們已經死了呢?”秀珠含淚道:“我們在莊中聞得惡耗,聽說公子已戰死太湖,爹爹他們三十六人也一去不歸,所以我連夜趕到西庭山,親眼看到了現場慘狀…”桑瓊急問:“怎樣?”秀珠泣道:“滿山都是屍體,湖水都成了紅,李伯伯他們三十多人,從山頭到湖邊,沿途倒斃,使人慘不忍睹,我急得四下尋找爹爹,後來才在湖邊蘆葦裡找到他老人家的屍體,可憐他…半個身子,晤晤晤…”桑瓊聽了這話,恍如利箭穿心,眼中熱淚像斷了線的珍珠,籟籟直,現在他才明白,自己一條命,原來是金刀楊承恩等三十餘同門,硬使血命搶回來的。
他本已靜如死水的心,此時充滿了悲憤、羞慚,心鼓盪,勢血奔騰,滿口鋼牙,咬得格格作聲,仰面長嘆道:“桑瓊阿桑瓊,你還算是個人麼?三十六條命為你斷送在太湖,你幸留殘命活下來,卻要去出家當和尚,你,真是太可恥了…”自怨自艾,緊緊握著拳,猛力捶打頭額,直恨不得將自己砸爛。
秀珠惶恐地扳住他的手,哭叫道:“公子,快別這樣,我爹他們都是臥龍莊門下,也都是老莊主當年收容的可憐人,沒有臥龍莊,也沒有我們父女。爹爹為公子而死,相信他老人家一定死得心安,死得瞑目,咱們只要替他們報仇就是了。”桑瓊落淚道:“秀珠,我對不起你爹,也對不起慘死的另外三十五位同門,我甚至連你都不如,你年紀這麼小,尚且知道要為父報仇,武功不夠,還受盡委屈求上進,可恨我竟將一身武功白白廢去了…”秀珠驚叫道:“公子怎會把一身武功廢了呢?”桑瓊搖頭長嘆道:“唉!說來一言難盡,反正我恨自己糊塗,也恨自己太脆弱了…咱們不談這些,你再告訴我,怎麼會落到合肥城中來的?”秀珠定了定神,答道:“我在太湖埋了爹爹和李伯伯他們,就開始追查天山五魔,決心替爹爹他們報仇,兩三個月來,毫無消息,前些子聽說淮陽派新近得到一份‘武庫藏珍圖’,誰要是取得那份秘圖,就能找到前輩奇人逍遙子的武庫,那武庫裡有神兵利劍,還有一部很高深玄妙的武學秘笈,所以…”桑瓊詫異道:“你一個女孩子,也想爭奪什麼武學秘笈?”秀珠羞怯怯地說道:“我自覺武功不夠,不是天山五魔的對手,所以才動了貪心…”桑瓊問道:“你去過淮陽派了?”秀珠點點頭道:“去過一次,可是我武功太差,險些被人截住,在合肥城裡訪惶了幾,身邊盤費也用完了,若非遇見公子,真不知會落得什麼下場…”說著說著,淚水又滾了下來。
桑瓊長嘆一聲,就用那幅白布,將五十兩銀子包好,到秀珠手中,黯然道:“妹妹,你還是回金陵去吧!江湖險惡,你一個女孩子哪知道厲害,秘笈珍寶,須看福緣,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得到它,你爹和莊中同門慘死的血仇,責任都在我肩上,只要我不死,只要…
唉!我一定要替他們報仇!”一聲“妹妹”叫得秀珠越發悲不可抑,顫聲問道:“公子您不回金陵臥龍莊去了麼?”桑瓊苦笑道:“我已經家破人亡,觸景傷情,回去又有什麼用…”秀珠道:“公子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我跟著公子,也好伺候您!”桑瓊正道:“這怎麼可以呢,我住無定所,也許天涯,也許沉淪人海,怎能帶你同行?乖乖聽我的話,等到我查得仇蹤,我一定回金陵跟你商議…”秀珠俯首道:“我也沒有家了,爹爹一死,只留下我孤零零一個人”桑瓊心頭一陣酸楚,忙道:“你可以住在莊裡,羅大娘和梅她們都會照顧你,秀珠,不要再說傻話了,回去吧!你回去了,我才能安心報仇…”說到這裡,也已硬嚥不能成聲。
秀珠默然片刻,終於順從地收了銀包,兩人對泣許久,一點食物沒有進口,付賬走出飯館,彼此心中,都似壓著千斤鉛塊般沉重。
桑瓊親自替秀珠僱好馬車,送她出城。
臨別之際,秀珠強忍酸淚,隔著車窗凝視桑瓊,良久,才進出一句話:“公子,多多保重身子…”桑瓊含淚頷首,揮揮手,馬車而動,由慢而快,終於漸漸消失在遠處煙塵中。
惆悵仁立片刻,桑瓊閉目擠落兩滴淚珠,仰面向天,哺哺說道:“是的,從前的桑瓊已經死了,今後的桑瓊,他要為了三十六位慘死的義士活下去…”舉袖拭乾淚水,返身疾行,只覺中熱血翻騰,不辨方向,也不看天,專揀荒僻無人的地方發足狂奔,不知走了多遠,直到肚裡有些飢意,停下身來,才發覺已經到了一片亂山之中。
攏目四望,晚霞如火,染紅了曠野,合肥城,不知已拋在幾重山外。
桑瓊內功失去之後,體力衰弱,置身荒野,一陣山風掠過,也會到絲絲寒意。
又掙扎著行了一程,天漸暗,桑瓊不住有些著慌,眼看飢寒迫,長夜將臨,身邊銀兩都給了秀珠,總得設法找一處遮風蔽雨的地方過夜才行呀。
他引頸張顧,忽然望見前面山一片楓林邊,似有一座古廟,廟前彷彿有一座石亭子,當下未逞多想,便急急奔了過去。
及至近處,才知是座破敗的古墓。
古墓碑文,已剝落難以辨認,兩列石翁仲東倒西歪,墓前臺基,滿布苔蘚,唯一值得安的,是墓前果然有座亭子,亭柱非但沒有倒塌,石桌石凳也未損壞,荒野中能得如此過夜之處,實在算得是幸運的了。
桑瓊跨進石亭,揮袖拂塵,在一張石凳上坐了下來,息定,無意中仰起面龐,卻發現一亭柱上,赫然掛著一幅圖畫,亭欄邊並且放著一方石硯,一管羊毫。
荒野古墓,什麼人會有此閒情,在這兒寫生作畫呢?
他一時好奇,反正無事,便踱了過去,負手觀賞起來。
那畫中畫的是一條滾滾大河,河邊一個雙目俱瞽的老人,竟不知己身臨險地,正摸索著直向河水中走去,旁邊三五名頑童,猶在鼓掌發笑。
桑瓊一見這幅圖畫,心頭頓時一沉,圖畫雖是虛構的,但圖意卻十分深刻,試想那圖畫中的瞎子,眼看就要跌進水裡了,頑童們不思挽救,反而鼓掌歡笑,這,不是分明將世人自私的可鄙,幸災樂禍的心理,描繪人骨三分麼?
桑瓊對琴棋書畫均曾涉獵,不覺被這幅蓄意頗深的圖畫,引起無限興趣來,仔細看了又看,意有些不忍離去。
那幅畫僅是以淡墨勾描在一張糙的硬方紙上,但筆力雄渾,形象真,幾脫紙而出,一看便可以猜到那執筆作畫的人,定是個腕勁十足的行家,況且,這幅畫不出現於藝苑書市,而掛在這荒僻的古墓石亭中?加以筆墨俱全,想必那作畫之人,並未遠去,今夜荒郊宿,倒有了個伴兒了。
桑瓊仁立畫前,反覆凝眸,竟越看越愛,一時忘情,不覺也有些技癢,於是,順手拈起羊毫,沾了濃墨,仰面揮灑,在那圖中大河之上,加添了一座石橋,駐筆沉,猶覺意有未盡,又在橋上繪了兩行橋欄。
剛將橋欄添妥,放下畫筆,墓地忽聞一聲震耳大笑,有人豪地叫道:“小夥子,咱們等得好苦,今天你可來啦!”隨著笑聲人語,古墓後搖搖擺擺走出四個服各異的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兩個身材魁梧中年大漢,一個滿腮紅須,狀如半截鐵塔,一個錦衣長髯,面泛淡金,肩後斜一柄金光閃耀的虎頭鉤。
緊跟在後的,是一個身著花袍,臂束金箍的怪人,此人高顎窪目,臉上慘白如紙,揹著一件形似仙人掌的烏鐵奇門兵器,看樣子不似中原人物。
最後一人,儒衫飄拂,懸長劍,遠望頗似翩翩濁世佳公子,但走到近前一看,卻叫人吃了一驚,敢情他雖然衣冠楚楚,一張臉卻大不相配,鬥雞眼,朝天鼻,翻兔嘴,滿口黃牙,一臉金錢大麻子,竟然醜得難以形容。
這四人一湧進人石亭,走在最前面的長髯大漢舉手虛空一招,柱上那幅圖畫涮地飛投掌中,他展開一看,點頭讚歎道:“天意!天意!”隨手把圖畫遞給了紅須大漢。
紅須大漢接過略作凝視,仰天大笑,笑聲震耳聾,說道:“他的,這還有啥子話說,蠻子,拿去看看。”又給了花袍怪人。
圖畫飛快在四人手中傳觀了一遍,那醜臉書生謹慎地將圖紙卷好,道:“既然如此,各無異議,咱們就請幫主就位吧!”紅須大漢哈哈大笑道:“等了許多子,結果等來了這麼一個小白臉兒,真他的有趣!”伸手一把握住桑瓊胳膊,不由分說,拉著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