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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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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錦繡慌了“你怪我不說一聲就跑了來?可是爸爸已經過世了,大媽也帶著書惠回了湘山…”明珠手上的扇子“啪”地一甩“你爹死了跟我有什麼關係?榮家終於死光死絕,我高興都還來不及,怎麼,你還指望我掉兩滴眼淚給你看嗎?”錦繡漲紅了臉站在那裡。怎麼一回事,親生的姐妹,十年未見,難道明珠真的這麼恨她?可是,又關她什麼事呢,當年她只有九歲。

那時她還小,不記得太多瑣事,只知道大媽非常兇,脾氣大得很,二媽常年有病,瘦得蠟黃憔悴,還一天到晚咳嗽,明珠子倔強,總是被大媽非打即罵。二媽和明珠被趕出去的那天,滿院子都是掙扎間扯落的包袱、衣裳、胭脂粉盒、零七碎八的物什,丫頭們嚇得不敢靠前,錦繡只是拚命大哭。後來才知道,二媽得的是肺癆,大媽藉口說怕傳染,硬趕她們走。

來之前她已經料到明珠不會歡自己,只是沒想到,這種“不歡”竟是這麼強烈刻骨,絲毫也不掩飾,只差沒叫人開門送客了。

“明珠,”錦繡困難地嚥下屈辱,現在不是顧全面子的時候“來的路上我的盤纏已經用光了,不管怎麼樣,我恐怕暫時得打攪你幾天,一等我賺到錢,馬上就回鎮江去…”她已經面河邡赤。

“哦?”明珠冷冷地笑了“錢嗎?”她揚聲喚:“程貞!”程貞走過來,把一疊紙幣送到她手上。明珠緩緩一揚手,那紙幣就四散撒了一地“錢在這裡,請便。”錦繡瞪大了眼睛,覺得耳邊轟的一響,渾身的血都在這一瞬間衝上了頭頂。

她不知道還可以說什麼,暴跳如雷嗎?還是繼續苦苦哀求?

一轉身就衝出了那大廳的門,錦繡急衝出去的速度就像一隻被點燃了的小火炮。

但“砰”的一聲,錦繡以為自己撞到了牆,那堅硬而高大的物體毫不留情地將她彈回地面。

摔得七葷八素之餘,一隻手突然托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抬了起來“這麼莽撞,新來的?

錦繡眼前金星亂進之中,愕然看見一張俊美得如同雕刻的臉孔,低低俯在她面前不到半尺處,他溫暖的呼都拂在她臉上。他那雙眸子是深琥珀的,帶著某種魔力般,肆無忌憚地在錦繡臉上梭巡。

這是誰?

一時之間,錦繡竟忘了自己正狼狽不堪地倒在地上,怔怔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怎麼會有人長得這麼好?還有那麼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

直到身子突然騰空,才發現自己赫然竟被他抱了起來!錦繡慌了“放手,放我下來!”

“你這個小野貓,”他狀似親暱“一頭撞到我身上來,還敢張牙舞爪?”

“英少!”阿娣已經聞聲趕到這邊來“她不是咱們這兒的人。”

“是嗎?”那被叫做英少的男人有點意外了,鬆手把錦繡放下地“這裡還有外人?”阿娣笑道:“我家阿姐老家的人,剛要走。”她轉過臉對錦繡道:“你的箱子還在裡邊。”錦繡這才省起,一路從鎮江提過來的那隻舊皮篋,已經被她忘在大廳裡了。

這一團混亂,此刻總算稍稍平定下來。

錦繡定神看時,忍不住倒退兩步,她什麼時候離一個男人那麼近過,幾乎緊挨著他的膛站著。

“她被你嚇著了,英東。”另一個溫文磁和的聲音說。錦繡這才注意到英少旁邊還有一個男人,看上去不那麼具威脅,穿著一身看起來簡單隨便卻顯然並不便宜的米白麻布西裝,頭髮剪得短短的,一張英俊秀、鎮靜優遊的臉孑l。

他那種淡淡的鎮靜之,使錦繡急跳的心和混亂的呼都穩定下來。

這是在幹什麼?錦繡問自己,都像叫花子似的被趕出來了,還死賴在人家大門口。她低了頭,硬著頭皮跑回廳裡拎出皮篋,一路埋頭向外疾走。

就算餓死在街上,她也不要站在這鬼地方任人侮辱踐踏。這裡的主人,是她在這世上惟一的親人,惟一可投奔的依靠,但她依然只能得到被拋棄的悽慘下場。錦繡不知道心裡針刺一般的痛是因為屈還是因為失望。

當錦繡走出大門的時候,向英東和左震已經進了客廳。滿地的紙鈔,明珠陰沉的臉,不尋常的一室靜寂。往常這個時候,霜秀和阿禧應該已經歡天喜地,一口一個“英少”-口-個“二爺”地過來了。

“這是唱的哪齣戲?”向英東笑著坐進沙發裡,兩條長腿舒適地打開。

“剛才那小姑娘是來砸場子的嗎?”明珠的神緩和了一點:“憑她也配?霜秀,叫人來收拾收拾。阿娣程貞,愣著做什麼,給二爺和英少拿茶水點心過來。”左震一落座,一雙溫柔的手已經帶著蘭花的香氣輕輕落在他肩上,替他按摩著頸背處的筋骨。阿娣帶著笑道:“一連十多天都不登門,二爺,您是忙啊,還是把我們都給忘了?”左震舒舒服服地“唔”了一聲“就算忘了自己家門口怎麼走,這邊的路也摸得到。”明珠一笑“看你說話的語氣,怎麼跟英東似的,一點沒個正經。”左震道:“正經話說太多也覺得膩了。”

“看樣子,今逃鄴爺心情不錯。”程貞親手端過紅茶、蜂、葡萄和瓜子,阿禧就坐在向英東身邊的扶手上,一邊用小銀匙舀了點蜂攪進紅茶裡,一邊遞到向英東嘴邊“英少,今天天氣又冷又燥的,先潤潤喉嚨,”

“是啊,我囑咐了廚房,晚上有冰糖燉雪梨,清咽潤肺。”程貞道:“不是說向先生也來嗎,怎麼不見人?”向英東就著阿禧的手喝了紅茶“他忙得走不開,會晚一點,正好給明珠時間,洗得香噴噴的等著他:”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來!”明珠笑嗔“好酒好菜都拿出來招呼你,還教你明的暗的取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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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上海華燈初上的大街邊,錦繡兩條腿都走麻了,身上還有一點零錢,先買了碗炒米粉吃下去填填肚子,但接下來去哪裡呢?

周圍人來人往,很熱鬧。到處都有霓虹燈,夜裡紅綠映,光溢彩。真是,原來大上海的夜晚這樣美。怪不得有支歌裡面會唱“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這樣繁華,這樣浮糜。

正在東張西望間,背後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錦繡驚呼一聲,毫無防備之下,整個人往前踉蹌衝了幾步,差一點當場跌倒。

“誰啊?”一回頭,卻見一個男人拎起她放在地上的皮篋就跑。

“我的箱子,還給我!”錦繡大驚,邊叫邊追了上去。但她一個姑娘家,從沒出過遠門,此刻已經疲憊不堪,哪裡還追得上。天黑,路又不,追了沒多遠,已經不見了那人的蹤影。錦繡跪倒在路邊,一邊氣,一邊哭,但周圍人來人往,行匆匆,頂多也只是好奇地看兩眼,沒有一個人過來問一問,是怎麼回事。

錦繡哭累了,慢慢爬起來,模糊地想起一句老話:人情薄如紙。是的,她覺得自己也不過像秋風裡的一張薄紙,在風裡飄蕩,連一絲重量也沒有。這半年來,家裡出事、父親過世、債主上門,又投親不成,錦繡終於明白,原來不是所有的不幸都會“柳暗花明又一村”真的有些時候,是連一點希望和勇氣都抓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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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遊蕩了三天。

上海新界有間著名的西餐廳,叫做“七重天”主廚是法國人,據說,這裡的黑胡椒牛扒和油炳龍蝦都是上海首屈一指的名菜,還有各種老牌子的法國紅酒。油和排的濃香,使得七重天周圍的空氣都是溫熱的,香噴噴的。

在餐廳左端的臺階底下,躊坐著小小一團黑影,眼睛呆滯地看著不遠處,兩個向路人討小錢的乞丐。他們手裡拿著只破帽子,倒過來帽口朝上,扯著來往行人的衣襟討錢。偶爾有一兩個銅板丟進去,伴隨著一串白眼和辱罵。但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對於汙辱和謾罵都無動於衷,一徑重複:“先生太太,行行好吧…”如果自己手裡有頂帽子,錦繡也會把它反過來的但她沒有。飢餓使她頭暈眼花,一連三個晚上宿車站,寒冷、骯髒和嘈雜使她幾乎沒有合過眼。錦繡已經覺得麻木,大腦一片空白,沒有力氣去想“廉者不受咩來之食”現在哪怕讓她伸出手向人討食她也肯的,只是一陣一陣的眩暈使她手足發軟,連站起來都費力,哪還有力氣去行乞。

“賣鹹粽子!臘味飯!”一陣叫賣聲傳來.是輛手推車,一對小販,好像是夫的樣子,推著車一路叫賣過來。

錦繡茫然抬起頭,看著那手推車上的木桶和銅盆,果然有臘味飯的誘人香氣飄過來,鑽人她的五臟六腑。

“兩錢一大碗,加澆汁的白米飯來!”那吆喝聲彷佛也特別起勁了,一聲一聲刺著錦繡脆弱的神經,腳好像不聽使喚,錦繡幾乎是被自己這雙腳帶著走到推車旁邊去的。

“姑娘,熱乎乎的臘味飯,來一碗吧?”小販熱情地捂攬生意:“又便宜!”錦繡盯著鍋裡的和飯,香氣撲鼻,她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她甚至都沒有多餘的力氣注意到自己在點頭。

滿滿一碗遞到她手裡,小販還沒來得及把竹筷遞給她,錦繡已經把頭埋進飯裡狼虎嚥起來了。那小販一下子覺得不對,大叫:“給錢,先給錢!”錦繡抬起臉,哀求地道:“我沒有錢,你們就算是可憐我也好…”話沒說完,小販已經伸手來奪碗,氣急敗壞地罵道:“沒錢就滾,沒錢吃什麼飯?我們煮飯都不用買米買麼?”錦繡哪裡肯鬆手,回頭就跑。

沒跑兩步,已經被抓住了,臉上先火辣辣地捱了兩個耳光“赤佬,還搶啦你?當我們好欺負呀?”那女的跑來奪她手裡的飯,錦繡吃痛,本能地反擊,也不知打到了誰,緊接著就是一陣劈頭蓋臉的拳打腳踢。

在極度的恥辱、悲憤和劇痛裡,錦繡嘶聲大喊:“媽,救我!明珠,殷明珠,求你救我吧!”她被扯著頭髮踹倒在地上,暴風雨一般落下的拳腳沒有絲毫憐憫,錦繡在地上翻滾哀號,血腥味進她的鼻子和嘴巴里。旁邊聚攏起圍觀的人群,卻沒有人伸手阻攔。

“你們幹什麼!”一個男人厲聲阻止“再打就出人命了!”錦繡耳邊嗡嗡作響,覺得這一聲喊似乎有迴音,在耳邊迴盪。周圍的嘈雜一下子安靜下來。

一雙穩定有力的手扶起她來,看見她滿臉是血,那人有點緊張了:“喂,你怎麼樣?沒事吧?”錦繡努力想睜開眼睛看一看,但是她的太陽劇痛,所有的意識都四散飄飛,彷佛這個世界在一剎那間就旋轉著把她甩了出去。

“怎麼回事?”看見身後一角白衣,石浩趕緊放下錦繡,回身道:“一個要飯的姑娘被打了,看樣子還暈了過去。二爺,您看…”左震淡淡瞥了一眼,眉頭微皺。

醒她,給點錢、”石浩知道左震一向不喜歡多管閒事,想想也是.一個滿身血汙又暈了過去的女人,還能怎樣,難道帶回去不成。他有點尷尬,低聲解釋了一句:“不是我愛膛渾水,剛才好像聽見她叫著明珠姑娘的名字…”左震已經轉回去的身子停了-下。

他想起那個在殷宅門口撞到英東、又曾經讓明珠撒了一地鈔票的姑娘,穿個藍竹布短襖、黑裙子,梳著一對烏黑長辮。臉孔跟明珠有七分相像,他沒問,明珠也沒提,不過一眼就看得出,她和明珠有著某種特殊的關係。

“等一等。”左震走近前細細端詳了一下狼狽不堪、滿臉血汙的錦繡,沒錯,是這個姑娘“唐海。”他一邊轉身,一邊吩咐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人“開我的車,把她送到獅子林。跟英少打個商量,給她個房間,再找大夫看看。就說是我的意思。”唐海是個一臉機靈的年輕人,年紀雖不大,跟了左震卻有四五年,此刻也不大出意外,一向不手管別人閒事的二爺,今兒個是怎麼了,突然這樣大發善心。讓這女人去獅子林?那裡的房間要五十塊大洋一個晚上哪。望向石浩,他也有愕然之,只對唐海道:“快去吧,二爺坐我的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