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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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說湖裡有沒有毒蛇游泳。老頭嘟嘟嚷嚷。他好像是這樣說的,他好像什麼也沒說,漫不經心的像風掠過草尖,或者像一個晨起的人看一看天,嘟嚷了一句關於天氣的自語。然後,他又貼著地面消失在山坡的另一邊。
我們四個人咯咯笑了起來,覺得這老頭真可愛,這麼清澈的湖裡,這麼人的湖裡,怎麼會有毒蛇呢,再說,蛇,都是在岸上的。像菜園子裡的一樣,它們喜歡那樣玩。
我們把衣服掛在樹林裡的樹枝上,赤著走下湖水。湖水是想像不到的溫暖,漸漸地漫過我們的
。我們自由地撲騰了一會,然後手指搭著手指,並排向湖心遊去。我們擺動腿雙,形體像美人魚一樣優美。當然這是我們的自我
覺。很奇怪的是我們都沒有撲騰出
花,我們的腳在水裡猛烈划動,我們昂著頭,像四條蛇一樣,在水面劃出遊移的水紋。
越到湖心,覺綠
的湖水越涼。我們遊動,水像蛇從我們的肌膚滑過。我們已經游到正中間了,湖的冰涼讓我們產生了恐懼,誰的手扯了一下,我們就調轉了方向,向出發的岸邊游去。我在吐水的片刻,看見嘴邊遊動著一條蛇,眨眼間就消失了,我想那是水紋形成的幻覺。
遠遠地看見湖邊上站著三個人。我的父母已經醒了,父親氣急敗壞的在湖邊匆匆走來走去,母親似乎在抹淚,連那個一直沉著的老頭也顯得焦灼不安,他張望著湖面,他並不是看四個女孩子,而是在女孩子的周圍尋找,企圖發現什麼。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是不是他們看到有蛇遊向了湖心?猛烈的恐懼攫住了我們。
很難說湖裡沒有毒蛇游泳,老頭是漫不經心地說的,現在不容分說,在我們的腦子裡變成肯定的事實。有毒蛇與我們在一起游泳了,這個事實多麼可怕,以至餘莉觸到宋佳的肌膚時還發出了絕望地尖叫。這個我們不知深淺的湖底,誰知道除了毒蛇,還有別的什麼怪物,這個絕無人煙的原始山頭,什麼怪物不能有。我們遊的有點混亂,大家都想擠在一起,但為了前行又不得不分開,於是不斷地換著位置,然而我們的速度遠不如遊向湖心時迅速,我們的體力不支,並且由於恐懼手腳有點發軟。我遊在四人的右側邊,在我的右側是無盡的綠,每一道水紋都像蛇,信天在我的左手邊,因為有我的擋架,她顯得從容些,她甚至在微笑。我緊緊地勾著她的手指,我好幾次企圖把她拽到我的右側,但我使不上勁,我害怕得快要哭泣,並且深深地後悔下到這個湖裡來。
更奇怪的現象發生了,原來綠的湖水忽然渾濁起來,並且起了一些風
,湖面忽地寬了,我們拼力的遊,似乎並沒有向岸邊靠近。我知道我們亂套了,餘莉和宋佳
本不知道該怎麼拍打腿雙,不斷地往下沉去,信天大聲地提醒她們,快遊啊,快到了!我也
覺左手被扯著往下沉去,但很快又浮上來,餘莉和宋佳終於用腿拍打出
花,我耳邊就剩下一片撲通聲。老頭在岸邊喊什麼,我們
本聽不見。他似乎還做了個stop的手勢,他像蛇一樣搖擺著身軀,我忽然恨他,我恨他剛才為什麼不堅定地阻止我們。
這片湖水,原本是渾濁的,綠只是一種錯覺,或者是陽光把山坡的影子投
在湖心的矇騙,說什麼也沒用了,我的嘴裡嗆進了泥沙,
齒間
覺沙子的磨擦,水中似乎還有漂浮的雜草,信天的頭髮上沾上了草屑,餘莉和宋佳憋足了氣,我
覺我的左手被扯著向前,我已經落後了半個身體的距離。
到岸邊的時候,老頭和我的父母親都背過了身子,等我們穿好衣服走過來,我的父親劈頭一頓狠訓。父親訓的當然是我,而我還驚魂未定,本聽不清他喝斥什麼。但我清楚地聽到老頭在說,那條叫花粉的綠蛇不見了,它肯定游到了湖裡。它每年會下一次湖,但很難說是哪一天,我們四個凝固般不能動彈,我們相互打量,用眼神詢問,確信沒有受傷,沒有被咬的
覺。我們如釋重負。
花粉是毒蛇中最毒的。它咬人後,短時間內,人沒有任何覺,連傷口也沒有。同時,它自己會進入昏
狀態。老頭還是很木然,好像我們四條人命遠不如一條蛇重要。
我的母親急了,反覆地檢查我的身體,似乎惟有找出被咬的痕跡才肯罷休。
再過五分鐘,被咬的地方會有一點刺癢。無藥可醫,四天內必死無疑。老頭的右眼滾出一滴濁淚,模糊的面孔看不出一點悲傷。他只是等待一個結果,看死亡選擇了哪一具十六歲的軀體。
餘莉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多可怕啊,我不要死,爸媽都不知道我們到了哪裡,嗚…宋佳助陣似的加入痛哭陣容。
信天拉著我的手,她只是緊張。
老頭沉緩地搖搖頭,走到了棚架前,緩緩取下一截僵在一團的綠東西。
它昏了。老頭嘟嚷著。
這時我覺
部忽然有一陣輕微的刺痛,腦海轟地一聲炸開了花——死去的將是我。
死神將它的吻印在我的上。
聽到我絕望地尖叫,她們三個遭到赦免般,步子立刻輕盈起來。
惟有我,本拖不動我的腿雙。
我的父親無奈地搖搖頭,母親也跟著無奈地搖搖頭,他們搖著頭進了草屋。
我停在花粉表演過的地方,看著那個空缺的位置。我不明白,它為什麼偏偏咬了我,咬完人導致自己的昏,它為什麼還是要咬人?先前它那閃亮的眼睛,純潔無
的微笑,難道暗示著什麼?
我將死了,我已經覺靈魂漸漸地飄離身體,我第一次
覺自己像軀殼一樣移動。我看到我的父母搖著頭拋下我徑自走向草屋,我對死忽然就沒有了恐懼,對生沒有了留戀,我惟一希望的是,我能夠並不醜陋的死去,毒蛇的毒
不要使我的肌膚變
,讓我像睡眠一樣,再不醒來。
它昏了。老頭在我身邊嘟嚷,園子裡只有我和老頭,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麼快就拋棄了我,好像我已經死了。
我現在該幹什麼?我對老頭說,有沒有更快的辦法,讓我現在就死去?我不想等。
她也這樣說過,她被毒蛇咬後,也是這麼說的。她轉身取下我調製的毒藥喝下,兩分鐘後就七竅出血,斷了呼。老頭沒有傷悲,但是又一滴濁淚從他的右眼滾落。老頭的手上沾滿綠
的草
,混在草叢中立即能藏匿起來。
她是誰。
老頭不答話,用手往山坡方向指了指,我看到長滿荒草的墳,墳上一棵掛滿了瓜果的樹,瓜果在動。
那裡面躺著的,可能是我。我這麼想。
我的疼得更厲害。
真的沒藥可治嗎?我問。我問的時候,已經沒有去想死的問題。我只覺得老頭應該有這個能力制止這類的死亡再次發生。
我沒去嘗試。除了花粉外,其它的解毒藥我都有。
你應該嘗試。我的話被風捲走。
忌。老頭簡短地說了兩個字。
我噤聲。彷彿我不小心闖入了區。直覺告訴我,墳裡躺著老頭深愛的女人。女人多大,女人死了多久,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女人生前,他沒來得及製作花粉解毒藥,在女人死後,他對花粉,這條奪去他愛人的蛇永遠懷著敬畏,一旦他製成了花粉解毒的藥,他永得要承受失去她的更深的遺憾,後悔,和自我遣責,那等於是他親自葬送了愛人的
命。
一生與蛇為伍,他早把自己看成了一條蛇。
她只有十八歲。每次在湖裡游泳,我都在湖邊看著她,但是就那麼一次,那麼巧,我不在,她悄悄的溜下湖心,遇上了一年只下一次湖的花粉,就是這條花粉,它的肌膚永遠像十八歲一樣,青滴。
我默默地聽著,目光投向那片湖水,波光瀲灩,清綠怡人,湖面光滑如女處的肌膚。當我回頭再看老頭時,我驀地踉蹌著後退了幾步,我發現老頭居然和我一樣年輕,純潔無的眼睛,處子般平靜。我晃了晃腦袋,老頭又模糊了,或者說由於毒
的入浸,我的視覺發生了巨大變化。
我覺全身發熱,一顆綠豆大的黑血滲透到衣服外面,傷口異常冰涼。老頭——不,是小夥,小夥說,讓我看看傷口。
一個將死的人,還有什麼羞澀。我起了外衣,在我的雙
中間,烏血從一小塊瘀紫的皮膚上冒出來,一顆,一顆…
四天,或者會是四年,毒素一直會潛伏在你的體內。小夥子仔細觀察了傷口,幫我放下襯衣,他的手指觸到我的肌膚,格外冰涼。
如果四天後我不死,在我活著的任一時刻,我都有可能突然死去。
不,我情願現在,或者四天後死!我的眼淚出來了。
信天白的身影從草屋裡飄出來,她是活著的人,我與她明顯有了差異。
信天攥著我的手,與我並排站在小夥面前。
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你是不是要錢?你要多少錢?信天態度堅定。
小夥子搖了搖頭。
我覺得信天在為難小夥子,我輕輕搖了搖信天的手。但是信天執著了,她不斷地纏著小夥。
有一個辦法,我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用健康女處的溫暖它,讓它復甦,將花粉復甦後右眼的第一滴眼淚塗在傷口上,不能確定的是,花粉復甦後是否會有眼淚,它也許還會咬你一口,我開始耳鳴。耳畔響起群蛇在草叢裡奔跑的沙沙聲,清脆急促,忽然間像雨一樣嘩啦啦的。小夥子的面孔還是水中在搖晃,臉一會寬一會長,一會光滑一會斑駁。我聽不清信天與小夥子說了什麼,小夥子猶豫地從口袋裡取出了昏
的花粉,遞給了信天。
信天看了看我,看了看花粉,堅定地把花粉捧在口,貼上肌膚,然後蹲下來,讓
脯覆蓋花粉。
我有點昏眩。我在死亡的懸梯上搖晃。我漸漸地沉入湖心,沉入像眼睛一樣純潔無的湖心。
我看到花粉。是花粉光潔的軀體,把湖水染成人的綠
。
我不知道後來,小夥背對著信天,昂著頭,張開嘴吐著紅的舌頭,一點聲音也沒有,眼睛像乾涸的井,望不到底的漆黑與絕望。他似乎嘟嚷了一句,花粉一生只有兩滴淚,都滴完了!他似乎什麼也沒說。他的面孔仍是在水中搖晃。
沒有誰告訴我後來的事情。
當我甦醒,我活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