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突發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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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進”行動繼續前進之前,鍾天水向犯人宣佈了幾條指令:一、每個人都要按規定的序位行走,隊形相銜要緊,不得無故拉開距離,不得回頭張望,不得左顧右盼,不得頭接耳。
二、如果有事需要報告,先喊報告,得到允許後才能回頭。
三、當聽到停下的命令時,必須立即停下,當聽到蹲下的命令時,必須立即蹲下。行走和蹲下時,要儘量保持傷員的平穩。
四、特殊時期將有特殊措施,特殊政策,有立功表現的,將會得到重大獎勵,伺機脫逃或企圖暴獄的,將依法嚴懲,必要時將毫不猶豫地使用武器。希望你們認清形勢,不要抱有僥倖心理,不要以身試法,以卵擊石。
宣佈完幾點指令,鍾天水問:“聽清楚沒有?”兩男一女,三個犯人一齊答道:“是!”從聲音上聽,與平時在監獄裡的回答,同樣殷勤,同樣服從,別無兩樣,令人放心。
鍾天水一向的習慣,說話都是慢的,慢得有點拖沓,有點絮煩,但這次,此時,鍾天水雖然有傷在身,但所有的指令和問話,其乾淨利落、短促迅捷,均是前所未有,連小珂和劉川都不由為之一震。
只是在走近劉川時,老鐘的一句低聲問詢,語氣才又恢復如前:“你沒事吧?”他在問劉川的身體,劉川的肩膀和前的衣服,都被滲血浸溼。雖然小珂已為他們檢查過傷口,但鍾大出發前的再次詢問,以及那低聲傳達的體貼,讓劉川的回答充滿心領神會的。
他說:“沒事。”鍾天水說:“血要是還止不住的話,隨時報告。”劉川說:“是!”他們離開了囚車,成縱隊往山下走去。
小珂在前,重點守住隊形的左側,老鍾在後,重點觀察隊形的右側。大雨之後,山水,年久失修的公路沙石縱橫,狼藉泥濘。隊伍行進的速度非常緩慢,一來路滑;二來兩個男犯身背傷員,不堪重負;三來小珂突前領隊,她實際上又必須時時面對身後的犯人,所以幾乎是一路側身倒行;四來,老鍾自己也實在走不動了。他後來不得不下令停止前進,就地休息,因為他走不動了。他看到劉川小康他們,也像是走不動了。
天漸漸黑下來了,風力開始強勁,以致他們選定的休整之地,必須是個背風的山凹。這個山凹地勢較高,受雨水漚泡較少,故而顯得比較乾燥,可一旦屈身坐下,還是溼襲人。鍾天水什麼都顧不上了,他一股坐在地上,讓小珂指揮單鵑鋪開雨衣,將龐建東和武警戰士平放在雨衣上,然後,命令三個犯人也原地坐下,讓小珂再次給他們戴上手銬。老鍾手中黑的槍口始終對著單鵑小康。小珂則先將武器放在老鐘身邊,才走過去,命令範小康將雙手抱住後腦,然後備加防範地繞到他的身後,將他的右手高高拽起,搭上銬子,再拽到前邊,和另一隻手銬在了一起。
銬完小康,小珂從挎包裡取出另一隻銬子,走向劉川。雖未命令,但見劉川已經學著範小康的樣子,雙手抱住了自己的後腦勺,小珂這回沒有繞到他的身後,而是徑直走到劉川的面前,單腿蹲下。他們彼此目光平視,她看著劉川肩頭和口的血跡,她真想說一句安的話語,問候的話語,鼓勵的話語,但不行。她是民警,他是囚犯,此時此地,是非常時期的動監獄,此時此地,任何男女之間的情都不被允許。
但她相信,劉川看懂了她的目光。他用眼中難以察覺的微笑,來響應面前這個警官,這個女孩,這個給了他最多友愛的朋友投過來的關懷和疼愛。他把雙手放下來,並在一起伸到小珂眼前。那是一雙優雅的手,雖然經過了各種勞動的磨鍊,但仍然修長好看,手腕有點細,但筋的造型堅強有力。小珂輕輕地拉住劉川的一隻手,她分不清這隻手算是結實還是纖弱,她還沒有把手銬搭上那隻輪廓完美的手腕時,身後傳來了老鐘的命令:“不用給他戴了。”對這個命令小珂並未立即執行,她讓劉川的手在自己的手心裡繼續放了一會兒,才緩緩鬆開。她說:“讓我看看你的傷吧。”劉川點點頭,很聽話地自己解開囚衣,讓小珂檢查了他的前和肩膀。傷口主要在肩上,口的血跡大都來自那裡,從血模糊的創面上看,分不清是劃傷還是撞傷,看不清是一道還是一片,汗水和血水相醃漬,血跡半凝的邊緣,漚得有點發白。
小珂伸出手去,在劉川的肩上輕輕摸了一下,不忍觸痛。她說:“沒有藥了,你忍忍吧。”急救箱裡的包紮物藥,已經全部用給龐建東和那位比他傷勢略輕的武警戰士了。此時,他們躺在雨衣上,神智恢復了清醒。他們是在路上先後醒過來的,武警戰士的兩條腿都有重傷,但此時已能和小珂有問有答地簡短。龐建東雖然睜開了雙眼,但氣息依然虛弱,除了他的腿雙已無知覺外,大概腔也有內傷積血。小珂查看了他們的傷勢之後,讓劉川扯了衣服上的布把龐建東還在血的小腿重新包紮了一下,她自己則去老鐘的身邊為老鍾檢查。觸及到老鍾她才發覺老鍾發了高燒,渾身上下熱得燙手,她把手撫在老鐘頭上,確切地覺出他像打擺子似的渾身發抖。
藥箱裡雖然備了一些退燒的物藥,但都是治療冒發燒之用,對老鍾並不適合。老鍾一定是因內傷發炎而引起的發冷高熱,於是小珂決定給他服用些抗生素以減輕染。她在藥箱裡找到了一包青黴素膠囊,分了三份讓劉川給老鍾和龐建東和武警戰士分別吃了。劉川當過分監區衛生員的,也知道這時候吃一點抗生素應該沒錯,但問題是,沒有水了。他們出發前從囚車裡找出來的幾瓶喝剩的礦泉水,在路上給龐建東和武警戰士喝了大半,小半讓老鍾小珂以及三個犯人分著喝了。他們之所以走不動了,體內缺水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也許老鐘的毅力更加堅強一些,他硬是用自己的唾沫把藥粒下去了。龐建東和武警戰士出血過多,口乾裂,膠囊粘在嘴裡,怎麼也咽不下去。特別是龐建東,若不用水灌,恐怕連嚥的力量也拿不出來。劉川看到小珂蹲在老鐘身邊,跟老鍾低聲商量著什麼。天上的雲層雖然漸漸稀薄,但落山的太陽只在天際殘留著最後一點反光。看來,他們今天肯定要在這裡過夜了。持續的高熱使老鐘的思維遲鈍,口齒不清,但小珂還是從他斷斷續續的聲音中,從他殘缺不全的話語裡,聽清了他的意思。
老鐘的意思是:今天如果在此過夜,小龐可能撐不到天明。所以“前進”行動今夜無論如何應當繼續前進,哪怕只走出一個人去,也必須向山下前進!
小珂也知道,他們必須前進,耗在這裡無異於等死。不僅龐建東和那位武警戰士,看看老鍾這副樣子,恐怕拖到明天早上,不死也肯定走不動了。可現在繼續前進,惟一能走動的押解力量只有小珂自己。她要押解三個犯人,還要帶走三個傷員,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現在龐建東和武警戰士已經不能移動半步,如果小珂自己先行下山求救,靠老鍾看住三個犯人和兩個垂死的傷員,顯然也不是妥當的辦法。老鍾如果一直高燒不退,夜裡山風一來,溼氣襲人,病勢說不定還會進一步惡化,甚至和兩個重傷員一樣自身難保,命在旦夕,也都說不定的。
此時的鐘天水已是氣若游絲,但好歹還能發出微弱的聲音,他的語氣甚至比平常還要果斷,以致他最後的兩句話小珂聽得格外清晰。
“讓劉川走,”老鍾說“讓他下山!”劉川?
如果不是小珂,相信任何一位監獄民警,在聽到這個決定的剎那,都要全身一驚。劉川是一個正在服刑的罪犯,這個決定的質,無異於“放虎下山”萬一劉川去而不返,私放罪犯的責任絕對無可推卸,必須承擔!但小珂沒有片刻猶豫就立即附議:“好,讓劉川下山!”小珂隨即把劉川帶到老鐘身邊,當著老鐘的面向劉川宣佈了讓他下山的決定,並待了具體要求。她一邊宣佈一邊用微衝的槍口監視著在不遠的地上坐著的單鵑和小康。單鵑和小康一直被命令低頭面壁。
小珂對劉川說:“劉川,經本次押解行動總指揮鍾監區長決定,派你單獨下山,只要找到人,或者找到有手機信號的地方,馬上聯繫當地公安機關,聯繫天河監獄,讓他們立即進山接應我們,你聽明白了嗎?”劉川說:“是。”天已黑了,藉著山崖絕壁的半輪暗月,小珂足以看清劉川黝黑的瘦臉,在那張臉上,沒有小珂想象的動,也沒有照理應有的莊嚴,此時的飢渴與疲憊,似乎正在壓倒一切慾念。
“你能完成任務嗎?”小珂再問。
“能。”劉川答。
小珂補了一句:“這是監獄對你的信任,我們相信你一定能…”話到一半她突然收住,因為她意識到在此一刻,對劉川來說,任何關於信任的強調,其實都在表述一種擔心,一種骨子裡的並不信任。
小珂暗暗地罵了自己一句:“笨!”但小珂還是把停在半空的那句鼓勵說完,但口氣和內容做了改變,變成了朋友般的親密,變成了親人似的互勉,她甚至忘了鍾天水就在身邊,忘了鍾大尚還清醒…
“…我一直相信你的,劉川,我一直相信你無論碰到什麼困難,沒有你過不去的坎!”她並不顧忌鍾大是否猜透了她的語義,她已經不是在說劉川下山這事,而是在說劉川的整個人生,在表達她自己對劉川人品的讚許,甚至,是對劉川幾年大牆經歷的深切同情和對未來的熱切鼓勵。做出這樣的表達令小珂比劉川顯得還要動,她動得眼圈發紅,聲音顫抖:“你明白嗎劉川?”劉川應該明白,他應該對小珂的動有所應,所以他的聲音也有了些許變形,那變形的聲音讓小珂為之心碎。
“…是!”但小珂控制了情緒,沒有放任淚水,她用嚴肅的表情遮掩自己的內心,用與身份相稱的鎮定主導著眼前的場面。她對劉川微微頷首,聲音同時恢復了平靜。
“好,你先休息一下,準備一下,我先到附近去找點水來,你幫鍾大看好其他犯人。我一回來你就帶上我的手機出發下山!”劉川同樣控制了臉上的動,但他不由自主放大了聲音,他用聲音回應了小珂的心情,也用聲音表達了自己的動!
“是!”小珂離開了這個山凹。
她必須在劉川下山以前找到飲水,水可能是讓三個傷員能夠堅持一夜的必備條件。她拿走了三個喝空的礦泉水瓶,沿著山勢略低的方向一路搜尋。陽曲山本來無瀑無溪,但暴雨匯成的水窪讓她相信,也許行之不遠,就能左右逢源。
離開之前,她把自己的那支衝鋒槍給了那個已經可以靠著山壁坐起上身的武警戰士,武警戰士和老鍾一人一槍,子彈上膛,足以震懾兩個戴銬的犯人。而且,在那兩個犯人當中,還有一個女人,女人不足多慮;而且,在那兩支“微衝”之外,還有一個劉川,劉川可助他們一臂之力。
月亮斜斜地掛在頭頂,烏雲虛虛地尚未散盡,山路的曲折總是互為陰影,視線因此變得障不清。
小珂帶了一隻大號的手電,沿著坡地走走停停,腳下時時踐踏出暗藏的水窪,兩隻褲腿早已糊滿骯髒的泥濘。她不知不覺走出很遠,竟然尋不到一處源頭可汲。下了兩天的大雨似乎都被這座土山貪婪地進自己的心腹去了,此處想必久旱無雨,草木不豐,上無桃李,下不成溪…小珂不得不離開大路向小徑尋去,小徑亂石堆砌,或許其間能有暗泓積存。
小珂沒有找到積水,卻在一處石壁前找到一處雨後的滴泉。那滴泉垂落得無聲無息,逃過了耳朵卻逃不過手電的光柱。滴泉雖未成,但滴速有如連串的珍珠,接滿一瓶頂多三五分鐘,但小珂僅僅接了半分鐘左右,就脫手扔掉了瓶子。
因為她突然聽到了槍聲!
“啪啪啪”的一串,很明確,那是一串“微衝”的點。
小珂那一刻心裡完全亂掉,她扔了瓶子,幸而沒扔手電,手電的光柱帶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槍響的方向跑去,槍聲就來自她剛剛離開的那處山凹營地。在她跌跌撞撞的途中,槍聲又持續響了多次,都是冷酷無比的點,彼此間隔很近。槍聲的一再響起把小珂對槍聲可能屬於走火的幻想,無情打破。不能停息的槍聲無可置疑的說明,山凹那邊,定有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