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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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元元的死讓我非常震驚,震驚於我們有諸多的不同,但都面臨一個共同的難題,更震驚於我們在這個共同的難題下那些飄渺的相似之處。
不管怎樣,我認為自殺是一個體面的死法。自殺,在某種程度上總是自己作出的選擇。用她的理解來說就是: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當生命的尊嚴不再的時候,用以對抗這種“不再”的最好方法——或者說唯一的方法——無疑是自我毀滅。相比於漸漸老去,相比於漫無目的,我們為何不可以對自殺給一點溢美之詞,誰在面對“死”的時候不需要一股極其強大的勇氣,在死亡面前,我們沒有任何一個人會顯得崇高,特別當生和死都同樣艱難的時候。
題目雖然叫“面對冷漠”但我不想過多的討論誰冷漠的問題,中國人大多數都冷漠,只不過上海人把它推到了極致,一個同樣處於社會底層的宿舍管理阿姨,可能只不過因為她是上海人,就可以趾高氣揚,對“人”不屑一顧。面對鮮活的生命的時候,他們冷漠,面對生命的消逝,他們同樣冷漠。在這個社會上,一個人的離去,沒有人會沒有責任。但事後的發展來看,沒有人對一個生命的逝去表示悲痛。這種情況就叫做冷漠。
我一直在心裡發誓,打死不去北京、上海。我在一個小城市都活得如此艱難,更別說去上海,去了,我只會步楊元元的後塵。對於楊元元對北京上海的態度是我一定要批評她的地方,何苦這樣,中國又不止北京上海,世界更不止北京上海,為什麼不去向往巴黎紐約,而死盯著區區北京上海。在一次看電視節目的時候,主持人問一個女士(此女士多半是上海人)對釣魚執法的看法,她說,黑車猖獗,一定要嚴打,不然跟上海建設國際化大都市不協調。我當時就想,如果上海人都這麼想,要靠釣魚執法這樣的政治暴力去建設國際化大都市,別說一百年,一千年都不行。定義黑車是政府行為,它有能力把一部分車定義為黑車,它也完全有能力把所有車定義為黑車。我的意思是說,面對一個生命的逝去表示冷漠,也完全可能面對任何生命的逝去同樣的冷漠。
面對生命的逝去,我的表現也是那樣的冷漠。我不會去思考她為什麼會死,也不會去思考她為什麼要這樣死,更不會思考她的死能給我——以及我們——帶來什麼樣的意義。我只會著於我自身,這也說明了我自私並且十足虛偽。
我和楊元元所有的相似之處可以歸納為一點:貧窮以及作為貧者的自尊及自卑。我懵懵懂懂在農村活到18歲,又懵懵懂懂到南京讀了大學,最後懵懵懂懂在一種放的狀態下生存了5年——楊元元是8年,從一種物質的貧乏在意外或者不意外的情形下走到了神的赤貧。而楊元元從小成績優異,有理想有抱負,是她把成功的慾望因貧窮放大得太過強烈,竟不似我這樣苟且偷生。
跟她相比,我更有理由自殺。人家是名牌大學畢業,而且正讀研究生,有一個讀博士的弟弟,相比之下,我算個。人家都自殺了,我還活著丟人現眼。人家把母親帶在身邊8年(對於這一點,我最想不清楚,這是因為什麼),而我把老父老母丟在農村不聞不問,還總是找各種藉口,我沒有工作,沒有錢,自己都養不活,我慚愧不慚愧,我這樣的人自殺都汙衊了這個字眼,我應該被車撞死。但我沒有被撞死,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因為我這段時間很少出門。
人家在這8年裡努力著,抗爭著,考上研究生就是最好的證明,能讀武漢大學,能在畢業多年後考上研究生,你能說她沒有能力。而反觀我,成天長吁短嘆,眼高於頂,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但我真正努力過嗎,一干工作,總是在心裡嫌棄這些工作沒有前途,掙不到錢,但為了活著總是週而復始幹著這些工作,一想到創業,在錢面前總是偃旗息鼓,一副英雄陌路的頹廢,一想到朋友,總覺得朋友們會幫助我,不會看著我走上不歸路,但我自己何嘗對朋友表示過一點關心和熱情,我的孤獨傷害了我,也傷害了別人,一提到社會,總說這個社會不公,但誰又表示過,他知道“公平”二字是咋寫的。
我沒有自殺是因為我認為我不配自殺,我只配像屎一樣地活著。
也許是她對“死”太,我不知道她在這麼長一段時間有沒有真切受到“死亡”存在的必要和真實,也許沒有,所以當死亡這個詞佔據腦海時才會那麼強烈地噴湧而出。而我,不得不承認,在這五年裡,很多時候我都想到了死,不管是在記裡,詩歌裡,小說裡無不充斥著我對死亡的恐懼和嚮往的幻象,也許正因為這種長久的情宣洩,使我對死亡不再到強悍的衝擊力,但它也足夠打垮我的意志使我變得更加消極——不知道可不可以把它叫做慢自殺——但它事實上也並不比我想要活下去的願望更強烈。沒有跡象表明她有沒有一種對死亡的那種情宣洩的途徑,她沒有朋友(我也沒有)可以情,不知道她寫不寫記,也許她突然就想到了死,並突然就付諸實際,本沒給自己多少思考的時間,如果讓她再選一次的話,我想她是應該會選擇活下去的,都撐到30歲了,又何必不再撐幾年。
她有一個弟弟,我也有一個弟弟,她為她弟弟謀劃未來,不幸的是,我也在做同樣的一件事情。所不同的是,我弟弟剛進大學校園,而且我估計他也不大可能考得上北大的研究生。我想說的是,也許她和我一樣也對弟弟表示莫大的愧疚,所不同的是,她弟弟把這種來自姐姐的愧疚統統接受了下來。
因為我第一次知道這個消息是在《南方週末》,南方週末在文章裡隱去了她弟弟的真實名字,他姐姐為他,為他母親,為這個家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居然換不回在一篇文字報道里顯示自己的真實名字。後來,我到網上搜,看到很多對這個北大博士弟弟的指責,不管怎樣,我相信其中一部分。我不能理解他出於何種理由,但我不得不遺憾地表示,這個北大博士已經被“打敗”了,即便他還沒有毀滅。所以,多說他無益。
楊元元的個人格上可能有缺陷,這個缺陷是指她不能融入這個社會的缺陷——這些缺陷我也同樣具備,這也是我們倆人生軌跡有相似地方的合理解釋。作為個體存在,她有任何缺陷都是可以理解的,但作為社會單元的“人”有些缺陷卻可以導致毀滅。她到死都沒談過戀愛,這不能不讓我破口大罵,那些憐香惜玉的男人都死哪兒去了,是不是都死到女的上去了。也許是因為她格上的原因,也可能是因為她母親的原因,她居然找不到一段情,要是沒有這個原因,她原本可以找到一段真摯的情,那麼一切都得重寫。楊元元更應該是一個像“女人”的女人:孝順,自強,自尊,有能力,這些是現代社會很多女人缺失了的東西,而她畢竟都擁有了。難道靠這些換不來一份愛情,僅僅是因為她身邊有一個老母親。這個社會女人沒錢並不是一件多麼不幸的事情,男人沒錢更應該到不幸,而不幸的是,我恰恰就是男人,這是我和楊元元最大也最本的區別。所以,任何對我的指責我都無法辯駁,而楊元元本可以不必這樣。
我們在這個社會活著已經夠不幸的了,然而,我們還窮得一無是處,我思索楊元元的不幸,就像思索我自己的不幸一樣,她的這些不幸,無疑在逐漸地疊加到我身上。這些不幸逐漸形成我模糊的前景,而更為不幸的是,我和她擁有一樣的姓氏,我也姓楊。這最後一點無關緊要,只不過更加堅定了我站在楊元元一邊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