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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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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上吐蕃,在長安之西八千里,本漢西羌之地也。其種落莫知所出也,或雲南涼禿髮利鹿孤之後也。利鹿孤有子曰樊尼,及利鹿孤卒,樊尼尚幼,弟傉檀嗣位,以樊尼為安西將軍。後魏神瑞元年,傉檀為西秦乞佛熾盤所滅,樊尼招集餘眾,以投沮渠蒙遜,蒙遜以為臨松太守。及蒙遜滅,樊尼乃率眾西奔,濟黃河,逾積石,於羌中建國,開地千里。樊尼威惠夙著,為群羌所懷,皆撫以恩信,歸之如市。遂改姓為窣野,以禿髮為國號,語訛謂之吐蕃,其後子孫繁昌,又侵伐不息,土宇漸廣。歷周及隋,猶隔諸羌,未通於中國。

其國人號其王為贊普,相為大論、小論,以統理國事。無文字,刻木結繩為約。雖有官,不常厥職,臨時統領。徵兵用金箭,寇至舉烽燧,百里一亭。用刑嚴峻,小罪剜眼鼻,或皮鞭鞭之,但隨喜怒而無常科。囚人於地牢,深數丈,二三年方出之。宴異國賓客,必驅犛牛,令客自牲以供饌。與其臣下一年一小盟,刑羊狗獼猴,先折其足而殺之,繼裂其腸而屠之。令巫者告於天地山川月星辰之神雲:“若心遷變,懷反覆,神明鑑之,同於羊狗。”三年一大盟,夜於壇墠之上與眾陳設餚饌,殺犬馬牛驢以為牲,咒曰:“爾等鹹須同心戮力,共保我家,惟天神地祇,共知爾志。有負此盟,使爾身體屠裂,同於此牲。”其地氣候大寒,不生秔稻,有青稞麥、褭豆、小麥、喬麥。畜多犛牛豬犬羊馬。又有天鼠,狀如雀鼠,其大如貓,皮可為裘。又多金銀銅錫。其人或隨畜牧而不常厥居,然頗有城郭。其國都城號為邏些城。屋皆平頭,高者至數十尺。貴人處於大氈帳,名為拂廬。寢處汙穢,絕不櫛沐。接手飲酒,以氈為盤,捻鋋為碗,實以羹酪,並而食之。多事羱羝之神,人信巫覡。不知節候,麥為歲首。圍棋陸博,吹蠡鳴鼓為戲,弓劍不離身。重壯賤老,母拜於子,子倨於父,出入皆少者在前,老者居其後。軍令嚴肅,每戰,前隊皆死,後隊方進。重兵死,惡病終。累代戰沒,以為甲門。臨陣敗北者,懸狐尾於其首,表其似狐之怯,稠人廣眾,必以徇焉,其俗恥之,以為次死。拜必兩手據地,作狗吠之聲,以身再揖而止。居父母喪,截髮,青黛塗面,衣服皆黑,既葬即吉。其贊普死,以人殉葬,衣服珍玩及嘗所乘馬弓劍之類,皆悉埋之。仍於墓上起大室,立土堆,雜木為祠祭之所。

貞觀八年,其贊普棄宗贊始遣使朝貢。贊弱冠嗣位,驍武,多英略,其鄰國羊同及諸羌並賓伏之。太宗遣行人馮德遐往撫之。見德遐,大悅。聞突厥及吐谷渾皆尚公主,乃遣使隨德遐入朝,多齎金寶,奉表求婚,太宗未之許。使者既返,言於贊曰:“初至大國,待我甚厚,許嫁公主。會吐谷渾王入朝,有相離間,由是禮薄,遂不許嫁。”贊遂與羊同連,發兵以擊吐谷渾。吐谷渾不能支,遁於青海之上,以避其鋒。其國人畜併為吐蕃所掠。於是進兵攻破項及白蘭諸羌,率其眾二十餘萬,頓於松州西境。遣使貢金,雲來公主。又謂其屬曰:“若大國不嫁公主與我,即當入寇。”遂進攻松州,都督韓威輕騎覘賊,反為所敗,邊人大擾。太宗遣吏部尚書侯君集為當彌道行營大總管,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為白蘭道行軍總管,左武衛將軍牛進達為闊水道行軍總管,右領軍將軍劉蘭為洮河道行軍總管,率步騎五萬以擊之。進達先鋒自松州夜襲其營,斬千餘級。贊大懼,引兵而退,遣使謝罪。因復請婚,太宗許之。贊乃遣其相祿東贊致禮,獻金五千兩,自餘寶玩數百事。

貞觀十五年,太宗以文成公主之,令禮部尚書、江夏郡王道宗主婚,持節送公主於吐蕃。贊率其部兵次柏海,親於河源。見道宗,執子婿之禮甚恭。既而嘆大國服飾禮儀之美,俯仰有愧沮之。及與公主歸國,謂所親曰:“我父祖未有通婚上國者,今我得尚大唐公主,為幸實多。當為公主築一城,以誇示後代。”遂築城邑,立棟宇以居處焉。公主惡其人赭面,贊令國中權且罷之,自亦釋氈裘,襲紈綺,漸慕華風。仍遣酋豪子弟,請入國學以習《詩》、《書》。又請中國識文之人典其表疏。

太宗伐遼東還,遣祿東贊來賀。奉表曰:“聖天子平定四方,月所照之國,併為臣妾,而高麗恃遠,闕於臣禮。天子自領百萬,度遼致討,隳城陷陣,指凱旋。夷狄才聞陛下發駕,少進之間,已聞歸國。雁飛迅越,不及陛下速疾。奴忝預子婿,喜百常夷。夫鵝,猶雁也,故作金鵝奉獻。”其鵝黃金鑄成,其高七尺,中可實酒三斛。

二十二年,右衛率府長史王玄策使往西域,為中天竺所掠。吐蕃發兵與玄策擊天竺,大破之,遣使來獻捷。

高宗嗣位,授贊為駙馬都尉,封西海郡王,賜物二千段。贊因致書於司徒長孫無忌等雲:“天子初即位,若臣下有不忠之心者,當勒兵以赴國除討。”並獻金銀珠寶十五種,請置太宗靈座之前。高宗嘉之,進封為賓王,賜雜彩三千段。因請蠶種及造酒、碾、磑、紙、墨之匠,並許焉。乃刊石像其形,列昭陵玄闕之下。

永徽元年,贊卒。高宗為之舉哀,遣右武候將軍鮮于臣濟持節齎璽書弔祭。贊子早死,其孫繼立,復號贊普,時年幼,國事皆委祿東贊。祿東姓ms氏,雖不識文記,而明毅嚴重,講兵訓師,雅有節制,吐蕃之並諸羌,雄霸本土,多其謀也。

初,太宗既許降文成公主,贊普使祿東贊來,召見顧問,進對合旨,太宗禮之,有異諸蕃,乃拜祿東贊為右衛大將軍,又以琅長公主外孫女段氏之。祿東讚辭曰:“臣本國有婦,父母所聘,情不忍乖。且贊普未謁公主,陪臣安敢輒娶。”太宗嘉之,撫以厚恩,雖奇其答而不遂其請。祿東贊有子五人:長曰贊悉若,早死;次欽陵,次贊婆,次悉多幹,次論。及東贊死,欽陵兄弟復專其國。

後與吐谷渾不和,龍朔、麟德中遞相表奏,各論曲直,國家依違,未為與奪。吐蕃怨怒,遂率兵以擊吐谷渾。吐谷渾大敗,河源王慕容諾曷缽及弘化公主脫身走投涼州,遣使告急。

咸亨元年四月,詔以右威衛大將軍薛仁貴為邏婆道行軍大總管,左衛員外大將軍阿史那道真、右衛將軍郭待封為副,率眾十餘萬以討之。軍至大非川,為吐蕃大將論欽陵所敗,仁貴等並坐除名。吐谷渾全國盡沒,唯慕容諾曷缽及其親信數千帳來內屬,仍徙於靈州。自是吐蕃連歲寇邊,當、悉等州諸羌盡降之。

上元三年,進寇鄯、廓等州,殺掠人吏,高宗命尚書左僕劉仁軌往洮河軍鎮守以御之。儀鳳三年,又命中書令李敬玄兼鄯州都督,往代仁軌於洮河鎮守。仍召募關內、河東及諸州驍勇,以為猛士,不簡役。亦有嘗任文武官者召入殿庭賜宴,遣往擊之。又令益州長史李孝逸、巂州都督拓王奉等發劍南、山南兵募以防禦之。其年秋,敬玄與工部尚書劉審禮,率兵與吐蕃戰於青海。官軍敗積,審禮沒於陣,敬玄按軍不敢救。俄而收軍卻出,頓於承風嶺,阻泥溝不能動,賊屯於高岡以壓之。偏將左領軍員外將軍黑齒常之率敢死之士五百人,夜斫賊營,賊遂潰亂,自相蹂踐,死者三百餘人。敬玄遂擁眾鄯州,坐改為衡州刺史。往劍南兵募,於茂州之西南筑安戎城以壓其境。俄有生羌為吐蕃鄉導,攻陷其城,遂引兵守之。時吐蕃盡收羊同、項及諸羌之地,東與涼、松、茂、巂等州相接,南至婆羅門,西又攻陷龜茲、疏勒等四鎮,北抵突厥,地方萬餘里,自漢、魏已來,西戎之盛,未之有也。

高宗聞審禮等敗沒,召侍臣問綏御之策,中書舍人郭正一曰:“吐蕃作梗,年歲已深,命將興師,相繼不絕。空勞士馬,虛費糧儲,近討則徒損兵威,深入則未窮巢,望少發兵募,且遣備邊,明烽堠,勿令侵抄。使國用豐足,人心葉同,寬之數年,可一舉而滅。”給事中劉齊賢、皇甫文亮等皆言嚴守之便。尋而黑齒常之破吐蕃大將贊婆及素和貴於良非川,殺獲二千餘級,吐蕃遂引退。詔以常之為河源軍使以鎮御之。

儀鳳四年,贊普卒,其子器弩悉嗣位,復號贊普,時年八歲,國政復委於欽陵。遣其大臣論寒調傍來告喪。且請和。高宗遣郎將宋令文入蕃會葬。永隆元年,文成公主薨,高宗又遣使弔祭之。

則天臨朝,命文昌右相韋待價為安息道大總管,安西大都護閻溫古為副。永昌元年,率兵往徵吐蕃,遲留不進,待價坐浦州,溫古處斬。待價素無統御之才,遂狼狽失據,士卒饑饉,皆轉死溝壑。明年,又命文昌右相岑長倩為武威道行軍大總管以討吐蕃,中路退還,軍竟不行。如意元年,吐蕃大首領曷蘇率其所屬並貴川部落請降,則天令右玉鈐衛大將軍張玄遇率卒二萬充安撫使以納之。師次大渡水,曷蘇事洩,為本國所擒,又有大首領昝捶率羌蠻部落八千餘人詣玄遇內附。玄遇以其部落置葉川州,以昝捶為刺史。仍於大度西山勒石紀功而還。長壽元年,武威軍總管王孝傑大破吐蕃之眾,克復龜茲、于闐、疏勒、碎葉等四鎮,乃於龜茲置安西都護府,發兵以鎮守之。萬歲登封元年,孝傑復為肅邊道大總管,率副總管婁師德與吐蕃將論欽陵、贊婆戰於素羅汗山。官軍敗績,李傑坐免官。萬歲通天元年,吐蕃四萬眾奄至涼州城下,都督許欽明初不之覺,輕出按部,遂遇賊,拒戰久之,力屈為賊所殺。時吐蕃又遣使請和,則天將許之;論欽陵乃請去安西四鎮兵,仍索分十姓之地,則天竟不許之。

吐蕃自論欽陵兄弟專統兵馬,欽陵每居中用事,諸弟分據方面,贊婆則專在東境,與中國為鄰,三十餘年,常為邊患。其兄弟皆有才略,諸蕃憚之。

聖歷二年,其贊普器弩悉年漸長,乃與其大臣論巖等密圖之。時欽陵在外,贊普乃佯言將獵,召兵執欽陵親黨二千餘人,殺之。發使召欽陵、贊婆等,欽陵舉兵不受召,贊普自帥眾討之,欽陵未戰而潰,遂自殺,其親信左右同自殺者百餘人。贊婆率所部千餘人及其兄子莽布支等來降,則天遣羽林飛騎郊外之,授贊婆輔國大將軍、行右衛大將軍,封歸德郡王,優賜甚厚,仍令領其部兵於洪源谷討擊。尋卒,贈特進、安西大都護。

久視元年,吐蕃又遣其將趨莽布支寇涼州,圍昌松縣。隴右諸軍州大使唐休璟與莽布支戰於洪源谷,斬其副將二人,獲首二千五百級。長安二年,贊普率眾萬餘人寇悉州,都督陳大慈與賊凡四戰,皆破之,斬首千餘級。於是吐蕃遣使論彌薩等入朝請求和,則天宴之於麟德殿,奏百戲於殿庭。論彌薩曰:“臣生於邊荒,由來不識中國音樂,乞放臣親觀。”則天許之。於是論彌薩等相視笑忭拜謝曰:“臣自歸投聖朝,前後禮數優渥,又得親觀奇樂,一生所未見。自顧微瑣,何以仰答天恩,區區褊心,唯願大家萬歲。”明年,又遣使獻馬千匹、金二千兩以求婚,則天許之。

時吐蕃南境屬國泥婆羅門等皆叛,贊普自往討之,卒于軍中。諸子爭立,久之,國人立器弩悉之子棄隸蹜贊為贊普,時年七歲。中宗神龍元年,吐蕃使來告喪,中宗為之舉哀,廢朝一。俄而贊普之祖母遣其大臣悉薰然來獻方物,為其孫請婚,中宗以所養雍王守禮女為金城公主許嫁之。自是頻歲貢獻。景龍三年十一月,又遣其大臣尚贊吐等來女,中宗宴之於苑內球場,命駙馬都尉楊慎與吐蕃使打球,中宗率侍臣觀之。四年正月,制曰:聖人布化,用百姓為心;王者垂仁,以八荒無外。故能光宅遐邇,裁成品物。由是隆周理歷,恢柔遠之圖;強漢乘時,建和親之議。斯蓋宇長策,經邦茂範。朕受命上靈,克纂洪業,庶幾前烈,永致和平。睠彼吐蕃,僻在西服,皇運之始,早申朝貢。太宗文武聖皇帝德侔覆載,情深億兆,思偃兵甲,遂通姻好,數十年間,一方清淨。自文成公主化往,其國因多變革。我之邊隅,亟興師旅,彼之蕃落,頗聞雕弊。頃者贊普及祖母可敦、酋長等,屢披誠款,積有歲時,思託舊親,請崇新好。金城公主,朕之少女,豈不鍾念,但為人父母,志息黎元,若允乃誠祈,更敦和好,則邊土寧晏,兵役服息。遂割深慈,為國大計,築茲外館,聿膺嘉禮,降彼吐蕃贊普,即以今月進發,朕想自送於郊外。

中宗召侍中紀處訥謂曰:“昔文成公主出降,則江夏王送之。卿雅識蕃情,有安邊之略,可為朕充吐蕃使也。”處訥拜謝,既而以不練邊事固辭。上又令中書侍郎趙彥昭充使。彥昭以既充外使,恐失其權寵,殊不悅。司農卿趙履溫私謂之曰:“公國之宰輔,而為一介之使,不亦鄙乎?”彥昭曰:“然計將安出?”履溫因陰託安樂公主密奏留之。於是以左衛大將軍楊矩使焉。其月,帝幸始平縣以送公主,設帳殿於百頃泊側,引王公宰相及吐蕃使入宴,中坐酒闌,命吐蕃使進前,諭以公主孩幼,割慈遠嫁之旨,上悲泣歔欷久之。因命從臣賦詩餞別,曲赦始平縣大辟罪已下,百姓給復一年,改始平縣為金城縣,又改其地為鳳池鄉愴別裡。公主既至吐蕃,別築一城以居之。

睿宗即位,攝監察御史李知古上言:“姚州諸蠻,先屬吐蕃,請發兵擊之。”遂令知古徵劍南兵募往經略之。蠻酋傍名乃引吐蕃攻知古,殺之,仍斷其屍以祭天。時張玄表為安西都護,又與吐蕃比境,互相攻掠,吐蕃內雖怨怒,外敦和好。時楊矩為鄯州都督,吐蕃遣使厚遺之,因請河西九曲之地以為金城公主湯沐之所,矩遂奏與之。吐蕃既得九曲,其地肥良,堪頓兵畜牧,又與唐境接近,自是復叛,始率兵入寇。

開元二年秋,吐蕃大將闉達焉、乞力徐等率眾十餘萬寇臨洮軍,又進寇蘭、渭等州,掠監牧羊馬而去。楊矩悔懼,飲藥而死。玄宗令攝左羽林將軍薛訥及太僕少卿王晙率兵邀擊之。仍下詔將大舉親征,召募將士,剋期進發。俄而晙等與賊相遇於渭源之武階驛,前軍王海賓力戰死之,晙等率兵而進,大破吐蕃之眾,殺數萬人,盡收復所掠羊馬。賊餘黨奔北,相枕藉而死,洮水為之不。上遂罷親征,命紫微舍人倪若水往按軍實,仍弔祭王海賓而還。吐蕃遣其大臣宗俄因子至洮河祭其死亡之士,仍款請和,不上許之。自是連年犯邊,郭知運、王君相次為河西節度使以捍之。

吐蕃既自恃兵強,每通表疏,求敵國之禮,言詞悖慢,上甚怒之。及封禪禮畢,中書令張說奏言:“吐蕃醜逆,誠負萬誅,然又事征討,實為勞弊。且十數年甘、涼、河、鄯徵發不息,縱令屬勝,亦不能補。聞其悔過請和,惟陛下遣使。許其稽顙內屬,以息邊境,則蒼生幸甚。”上曰:“待吾與王君籌之。”說出,謂源乾曜曰:“君勇而無謀,常思僥倖,兩國和好,何以為勞?若入陳謀,則吾計不遂矣。”尋而君入朝奏事,遂請率兵深入以討之。

十五年正月,君率兵破吐蕃於青海之西,虜其輜重及羊馬而還。先是,吐蕃大將悉諾邏率眾入攻大斗谷,又移攻甘州,焚燒市裡。君畏其鋒,不敢出戰。會大雪,賊凍死者甚眾,遂取積石軍西路而還。君先令人潛入賊境,於其歸路燒草。悉諾邏軍還至大非山,將士息甲牧馬,而野草皆盡,馬死過半。君與秦州都督張景順等率眾襲其後,入至青海之西,時海水冰合,將士並乘冰而渡。會悉諾邏已渡大非川,輜重及疲兵尚在青海之側,君縱兵俘之而還。其年九月,吐蕃大將悉諾邏恭祿及燭龍莽布支攻陷瓜州城,執刺史田元獻及王君之父壽,盡取城中軍資及倉糧,仍毀其城而去。又進攻玉門軍及常樂縣,縣令賈師順嬰城固守,凡八十,賊遂引退。俄而王君為回紇餘黨所殺,乃命兵部尚書蕭嵩為河西節度使,以建康軍使、左金吾將軍張守珪為瓜州刺史,修築州城,招輯百姓,令其復業。時悉諾邏恭祿威名甚振,蕭嵩乃縱反間於吐蕃,雲其與中國潛通,贊普遂召而誅之。

明年秋,吐蕃大將悉末朗復率眾攻瓜州,守珪出兵擊走之。隴右節度使、鄯州都督張忠亮引兵至青海西南渴波谷,與吐蕃接戰,大破之。俄而積石、莫門兩軍兵馬總至,與忠亮合勢追討,破其大莫門城,生擒千餘人,獲馬一千匹、犛牛五百頭,器仗衣資甚眾,又焚其駱駝橋而還。八月,蕭嵩又遣副將杜賓客率弩手四千人與吐蕃戰於祁連城下,自辰至暮,散而複合,賊徒大潰,臨陣斬其副將一人。賊敗,散走投山,哭聲四合。初,上聞吐蕃重來入寇,謂侍臣曰:“吐蕃驕暴。恃力而來,朕今按地圖。審利害,親指授將帥,破之必矣!”數布至。

十七年,朔方大總管信安王禕又率兵赴隴右,拔其石堡城,斬首四百餘級,生擒二百餘口,遂於石堡城置振武軍,仍獻其俘囚於太廟。於是吐蕃頻遣使請和,忠王友皇甫惟明因奏事面陳通和之便。上曰:“吐蕃贊普往年嘗與朕書,悖慢無禮,朕意討之,何得和也!”惟明曰:“開元之初,贊普幼稚,豈能如此。必是在邊軍將務邀一時之功,偽作此書,怒陛下。兩國既鬥,興師動眾,因利乘便,公行隱盜,偽作功狀,以希勳爵,所損鉅萬,何益國家!今河西、隴右,百姓疲竭,事皆由此。若陛下遣使往視金城公主,因與贊普面約通和,令其稽顙稱臣,永息邊境,此永代安人之道也。”上然其言,因令惟明及內侍張元方充使往問吐蕃。惟明、元方等至吐蕃,既見贊普及公主,具宣上意。贊普等欣然請和,盡出貞觀以來前後敕書以示惟明等,令其重臣名悉獵隨惟明等入朝,上表曰:外甥是先皇帝舅宿親,又蒙降金城公主,遂和同為一家,天下百姓,普皆安樂。中間為張玄表、李知古等東西兩處先動兵馬,侵抄吐蕃,邊將所以互相征討,迄至今,遂成釁隙。外甥以先代文成公主、今金城公主之故,深識尊卑,豈敢失禮!又緣年小,枉被邊將讒抅鬥亂,令舅致怪。伏乞垂察追留,死將萬足。前數度使人入朝,皆被邊將不許,所以不敢自奏。去冬公主遣使人婁眾失若將狀專往,蒙降使看公主來,外甥不勝喜荷。謹遣諭名悉獵及副使押衙將軍些紇夜悉獵入朝,奏取進止。兩國事意,悉獵所知。外甥蕃中已處分邊將,不許抄掠,若有漢人來投,便令卻送。伏望皇帝舅遠察赤心,許依舊好,長令百姓快樂。如蒙聖恩,千年萬歲,外甥終不敢先違盟誓。謹奉金胡瓶一、金盤一、金碗一、馬腦杯一、零羊衫段一,謹充微國之禮。

金城公主又別進金鴨盤盞雜器物等。十八年十月,名悉獵等至京師,上御宣政殿,列羽林仗以見之。悉獵頗曉書記,先曾金城公主至長安,當時朝廷皆稱其才辯。及是上引入內宴,與語,甚禮之。賜紫袍金帶及魚袋,並時服、繒彩、銀盤、胡瓶,仍於別館供擬甚厚。悉獵受袍帶器物而卻進魚袋,辭曰:“本國無此章服,不敢當殊異之賞。”上嘉而許之。詔御史大夫崔琳充使報聘。仍於赤嶺各豎分界之碑,約以更不相侵。

時吐蕃使奏雲:“公主請《詩》、《禮記》、《左傳》《文選》各一部。”制令秘書省寫與之。正字於休烈上疏請曰:臣聞戎狄,國之寇也;經籍,國之典也。戎之生心,不可以無備;典有恆制,不可以假人。《傳》曰:“裔不謀夏,夷不亂華。”所以格其非心,在乎有備無患。昔東平王入朝求《史記》、諸子,漢帝不與。蓋以《史記》多兵謀,諸子雜詭術。夫以東平,漢之懿戚,尚不示征戰之書,今西戎,國之寇讎,豈可貽經典之事!

且臣聞吐蕃之,剽悍果決,情持銳,善學不回。若達於書,必能知戰。深於《詩》,則知武夫有師幹之試;深於《禮》,則知月令有興廢之兵;深於《傳》,則知用師多詭詐之計;深於《文》,則知往來有書檄之制。何異藉寇兵而資盜糧也!

臣聞魯秉周禮,齊不加兵;吳獲乘車,楚疲奔命。一以守典存國,一以喪法危邦,可取鑑也。且公主下嫁從人,遠適異國,合慕夷禮,返求良書,愚臣料之,恐非公主本意也。慮有奔北之類,勸教於中。若陛下慮失蕃情,以備國信,必不得已,請去《秋》。當週德既衰,諸侯強盛,禮樂自出,戰伐興,情偽於是乎生,變詐於是乎起,則有以臣召君之事,取威定霸之名。若與此書,國之患也。《傳》曰:“於奚請曲縣鞶纓,仲尼曰:‘惜也,不如多與之邑。惟名與器,不可假人。’”狄固貪婪,貴貨易土,正可錫之錦綺,厚以玉,何必率從其求,以資其智!臣忝叨列位,職刊秘籍,實痛經典,棄在戎夷。昧死上聞,惟陛下深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