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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一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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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年秋,賊焚剽淮南,高駢挫敗。及賊陷兩京,盧攜得罪,天子用鄭畋為兵馬都統。明年,畋病歸行在,朝議復以鐸為侍中、滑州刺史、義成軍節度使,充諸道行營都統。率軍、山南、東蜀之師三萬,營於盩厔東,進屯靈寺。

明年,兗、鄆、徐、許、鄭、滑、邠、寧、鳳翔十鎮之師大集關內。時賊已僭名號;以前漸東觀察使崔璆、尚讓為宰相,傳偽命。天下籓帥,多持兩端。既聞鐸傳檄四方,諸侯翻然景附。賊之號令,東西不過岐、華,南北止及山、河。而勁卒驍將,馳突於國門,群賊由是離心。其年秋,賊將硃溫降,收同州。十一月,賊華州戍卒七千來奔。三年二月,沙陀軍至,收華州。四月,敗賊於良田坡,遂收京城。封鐸晉國公。鐸加中書令,以收城諸將,量其功伐高下,承製爵賞以聞。是時國命危若綴旒,天子播越蠻陬,大事去矣。若非鄭畋之奮發,鐸之忠義,則土運之隆替,未可知也。

自巢、讓之亂,關東方鎮牙將,皆逐主帥,自號籓臣。時溥據徐州,硃瑄據鄆州,硃瑾據兗州,王敬武據青州,周岌據許州,王重榮據河中,諸葛據河陽,皆自擅一籓,職貢不入,賞罰由己。既逐賊出關,尤恃功伐,朝廷姑息不暇。巢賊出關東,與蔡帥秦宗權合縱。時溥舉兵徐方,請身先討賊,乃授溥都統之命。十軍軍容使田令孜,以內官楊復光有監護用師之功,尤忌儒臣立事,故有時溥之授。

初,鐸出軍,兼鄭滑節度使,以便供饋。至是,罷鐸都統之權,令仗節歸籓。鐸以硃全忠於己有恩,倚為籓蔽。初,全忠辭禮恭順,既而全忠軍旅稍集,其意漸倨。鐸知不可依,表求還朝。

其年冬,僖宗自蜀將還,乃以鐸為滄景節度使。時楊全玫在滄州,聞鐸之來,訴於魏州樂彥貞。鐸受命赴鎮,至魏州旬,彥貞謁,宴勞甚至。鐸以上臺元老,功蓋群后,行則肩輿,女夾侍,賓僚服御,盡美一時。彥貞子從訓,兇戾無行,竊所慕之;令甘陵州卒數百人,伏於漳南之高雞泊。及鐸行李至,皆為所掠,鐸與賓客十餘人,皆遇害。時光啟四年十二月也。

鐸弟鐐,累官至汝州刺史。王仙芝陷郡城,被害。

李絳,字深之,趙郡贊皇人也。曾祖貞簡。祖剛,官終宰邑。父元善,襄州錄事參軍。絳舉進士,登宏辭科,授秘書省校書郎。秩滿,補渭南尉。貞元末,拜監察御史。元和二年,以本官充翰林學士。未幾,改尚書主客員外郎。逾年,轉司勳員外郎。五年,遷本司郎中、知制誥。皆不離內職,孜孜以匡諫為己任。

憲宗即位,叛臣李錡阻兵於浙右。錡既誅,朝廷將輦其所沒家財。絳上言曰:“李錡兇狡叛戾,僭侈誅求,刻剝六州之人,積成一道之苦。聖恩本以叛亂致討,蘇息一方。今輦運錢,播聞四海,非所謂式遏亂略,惠綏困窮。伏望天慈,並賜本道,代貧下戶今年租稅,則萬姓欣戴,四海歌詠矣。”憲宗嘉之。

時中官吐突承璀自籓邸承恩寵,為神策護軍中尉,乃於安國佛寺建立《聖政碑》,大興功作,仍請翰林為其文。絳上言曰:陛下布惟新之政,剗積習之弊,四海延頸,望德音。今忽立《聖政碑》,示天下以不廣。《易》稱:大人者與天地合德,與月合明。執契垂拱,勵求理,豈可以文字而盡聖德,碑表而贊皇猷?若可敘述,是有分限,虧損盛德,豈謂敷揚至道哉?故自堯、舜、禹、湯、文、武,並無建碑之事。至秦始皇荒逸之君,煩酷之政,然後有罘、嶧之碑,揚誅伐之功,紀巡幸之跡,適足為百王所笑,萬代所譏。至今稱為失道亡國之主,豈可擬議於此!陛下嗣高祖、太宗之業,舉貞觀、開元之政,思理不遑食,從諫如順;固可與堯、舜、禹、湯、文、武方駕而行,又安得追秦皇暴不經之事,而自損聖政?近者,閻巨源請立紀聖功碑,陛下詳盡事宜,皆不允許。今忽令立此,與前事頗乖。況此碑既在安國寺,不得不敘載遊觀宗飾之事。述遊觀且乖理要,敘崇飾又匪政經,固非哲王所宜行也。其碑,伏乞聖恩特令寢罷。

憲宗深然之,其碑遂止。

絳後因浴堂北廊奏對,極論中官縱恣、方鎮進獻之事。憲宗怒,厲聲曰:“卿所論奏,何太過耶?”絳前論不已,曰:“臣所諫論,於臣無利,是國家之利。陛下不以臣愚,使處腹心之地,豈可見事虧聖德,致損清時,而惜身不言?仰屋竊嘆,是臣負陛下也。若不顧患禍,盡誠奏論,旁忤倖臣,上犯聖旨,以此獲罪,是陛下負臣也。且臣與中官,素不相識,又無嫌隙,只是威福太盛,上損聖朝,臣所以不敢不論耳。使臣緘默,非社稷之福也。”憲宗見其誠切,改容喻之曰:“卿盡節於朕,人所難言者,卿悉言之,使朕聞所不聞,真忠正誠節之臣也。他南面,亦須如此。”絳拜恩而退。遽宣宰臣,令與改官,乃授中書舍人,依前翰林學士。翌,面賜金紫,帝親為絳擇良笏賜之。

前後朝臣裴武、柳公綽、白居易等,或為人所排陷,特加貶黜;絳每以密疏申論,皆獲寬宥。及鎮州節度使王士真死,朝廷將用兵討除,絳深陳以為未可。絳既盡心匡益,帝每有詢訪,多協事機。六年,猶以中人之故,罷學士,守戶產侍郎,判本司事。嘗因次對,憲宗曰:“戶部比有進獻,至卿獨無,何也?”絳曰:“將戶部錢獻入內藏,是用物以結私恩。”上聳然,益嘉其直。吐突承璀恩寵莫二,是歲,將用絳為宰相;前一,出承璀為淮南監軍。翌,降制,以絳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同列李吉甫便僻,善逢上意;絳梗直,多所規諫,故與吉甫不協。時議者以吉甫通於承璀,故絳尤惡之。絳剛訐,每與吉甫爭論,人多直絳。憲宗察絳忠正自立,故絳論奏,多所允從。

上嘗謂絳曰:“卜筮之事,習者罕,或中或否。近風俗。,尤更崇尚,何也?”對曰:“臣聞古先哲王畏天命,示不敢專,邦有大事可疑者,故先謀於卿士庶人,次決於卜筮,俱協則行之。末俗浮偽,幸以徼福。正行慮危,謀覬安,遲疑昏惑,謂小數能決之。而愚夫愚婦,假時鬼神者,利欺詐,參之見聞,用以刺小近之事,神而異之。近者,風俗近巫,此誠弊俗。聖旨所及,實辨源。但存而不論,弊斯息矣。”他延英,上曰:“朕讀《玄宗實錄》,見開元致理,天寶兆亂。事出一朝,治亂相反,何也?”絳對曰:臣聞理生於危心,亂生於肆志。玄宗自天后朝出居籓邸,嘗蒞官守,接時賢於外,知人事之艱難。臨御之初,任姚崇、宋璟,二人皆忠鯁上才,動以致主為心。明皇乘思理之初,亦勵聽納,故當時名賢在位,左右前後,皆尚忠正。是以君臣泰,內外寧謐。開元二十年以後,李林甫、楊國忠相繼用事,專引柔佞之人,分居要劇,苟媚於上,不聞直言。嗜慾轉熾,國用不足,臣說以興利,武夫說以開邊。天下騷動,盜乘隙,遂至兩都覆敗,四海沸騰,乘輿播遷,幾至難復。蓋小人啟導,縱逸生驕之致也。至今兵宿兩河,西疆削盡,甿戶凋耗,府藏空虛,皆因天寶喪亂,以至於此。安危理亂,實系時主所行。陛下思廣天聰,親覽國史,垂意賾,鑑於化源,實天下幸甚。

上又曰:“凡人行事,常患不通於理,已然之失,追悔誠難。古人處此,復有道否?”絳對曰:“行事過差,聖哲皆所不免,故天子致諍臣以匡其失。故主心理於中,臣論正於外,制理於未亂,銷患於未萌。主或過舉,則諫以正之,故上下同體,猶手足之於心膂,相為用,以致康寧。此亦常理,非難遵之事。但矜得護失,常情所蔽。古人貴改過不吝,從善如,良為此也。臣等備位,無所發明,但陛下不廢芻言,則端士賢臣,必當自效。”帝曰:“朕擢用卿等,所冀直言。各宜盡心無隱,以匡不逮。無以護失為慮也!”其秋,魏博節度使田季安死,其子懷諫幼弱,軍中立其大將田興,使主軍事,興卒以六州之地歸命。其經始營創,皆絳之謀也。

時教坊忽稱密旨,取良家士女及衣冠別第人,京師囂然。絳謂同列曰:“此事大虧損聖德,須有論諫。”或曰:“此嗜慾間事,自有諫官論列。”絳曰:“相公居常病諫官論事,此難事即推與諫官,可乎?”乃極言論奏。翌延英,憲宗舉手謂絳曰:“昨見卿狀所論採擇事,非卿盡忠於朕,何以及此?朕都不知向外事,此是教坊罪過,不諭朕意,以至於此。朕緣丹王已下四人,院中都無侍者,朕令於樂工中及閭里有情願者,厚其錢,只取四人,四王各與一人。伊不會朕意,便如此生事。朕已令科罰,其所取人,並已放歸。若非卿言,朕寧知此過?”八年,封高邑縣男。絳以足疾,拜章求免。九年,罷知政事,授禮部尚書。十年,檢校戶部尚書,出為華州刺史。未幾,入為兵部尚書。丁母憂。十四年,檢校吏部尚書,出為河中觀察使。河中舊為節制,皇甫鎛惡絳,只以觀察命之。十五年,鎛得罪,絳復為兵部尚書。

穆宗即位,改御史大夫。穆宗亟於畋遊行幸,絳於延英切諫,帝不能用。絳以疾辭,復為兵部尚書。長慶元年,轉吏部尚書。是歲,加檢校尚書右僕,判東都尚書省事,充東都留守。二年正月,檢校本官、兗州刺史、兗海節度觀察待使。三年,復為東都留守。四年,就加檢校司空。

寶曆初,入為尚書左僕。二年九月,昭議節度使劉悟卒,遺表請以子從諫嗣襲,將吏詣闕論請。絳密奏請速除近澤潞四面將帥一人,以充節度;令倍程赴鎮,使從諫未及拒命,新使已到,所謂“疾雷不及掩耳”潞州軍心,自有所繫。從諫無位,何名主張。時宰相李逢吉、王守澄已受從諫賂,俱請以從諫留後,不能用絳言。

絳以直道進退,聞望傾於一時。然剛腸嫉惡,賢不肖太分,以此為非正之徒所忌。又嘗與御史中丞王播相遇於道,播不為之避;絳奏論事體,敕命兩省詳議,鹹以絳論奏是。李逢吉佑播惡絳,乃罷絳僕,改授太子少師,分司東都。

文宗即位,徵為太常卿。二年,檢校司空,出為興元尹、山南西道節度使。三年冬,南蠻寇西蜀,詔徵赴援。絳於本道募兵千人赴蜀;及中路,蠻軍已退,所募皆還。興元兵額素定,募卒悉令罷歸。四年二月十,絳晨興視事,召募卒,以詔旨喻而遣之,仍給以廩麥,皆怏怏而退。監軍使楊叔元貪財怙寵,怨絳不奉己,乃因募卒賞薄,眾辭之際,以言之,其為亂,以逞私憾。募卒因監軍之言,怒氣益甚,乃噪聚趨府,劫庫兵以入使衙。絳方與賓僚會宴,不及設備。聞亂北走登陴,衙將王景延力戰以御之。兵折矢窮,景延死。絳乃為亂兵所害,時年六十七。

絳初登陴,左右請絳縋城,可以避免,絳不從。乃並從事趙存約、薛齊俱死焉。

文宗聞奏震悼,下制曰:“朝有正人,時稱令德,入參廟算,出總師幹。方當寵任之臣,橫罹不幸之酷。殄瘁興嘆,搢紳所同。故山南西道節度、管內觀察處置等使、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司空,兼興元尹、御史大夫、上柱國、趙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李絳,神授聰明,天賦清直。抱仁義以希前哲,立標準以程後來。抑揚時情,坐致臺輔。佐我烈祖,格於皇天。仗鉞宣風,聯居樂土。乘軒鳴玉,嘗極清班。先聲而物議皆歸,不約而群情自許。漢中名部,俾遂便安。而變起不圖,禍生無兆。殲良之慟,聞訃增傷。是極哀榮,用優典禮。三公正秩,品數甚崇,式表異恩,以攄沉痛。可贈司徒。仍令所司擇備禮冊命。”賻布三千段、米粟二百碩。子璋、頊。

璋,登進士第。盧鈞鎮太原,闢為從事。大中末,入朝為監察,轉侍御史。出刺兩郡,終宣歙觀察使。子德林。

楊於陵,字達夫,弘農人。漢太尉震之第五子奉之後。曾祖珪,為辰州掾曹。祖冠俗,奉先尉。父太清,宋州單父尉。於陵,天寶末家寄河朔。祿山亂,其父歿於賊,於陵始六歲。及長,客於江南。好學,有奇志。弱冠舉進士,釋褐為潤州句容主簿。時韓滉節制金陵,滉剛嚴,少所接與。及於陵以屬吏謁謝,滉甚奇之,謂其柳氏曰:“夫人常擇佳婿,吾閱人多矣,無如楊主簿者。”後竟以女之。秩滿,為鄂嶽、江南二府從事,累官至侍御史。

韓滉自江南入朝,總將相財賦之任,頗承顧遇,權傾中外。於陵自江西府罷,以婦翁權幸方熾,不進取。乃卜築於建昌,以讀書山水為樂。滉歿,貞元八年始入朝,為膳部員外郎,歷考功、吏部三員外,判南曹。時宰相有密親調集,文書不如式,於陵駁之,大協物論。遷右司郎中,復轉吏部郎中,改京兆少尹。出為絳州刺史。德宗雅聞其名,將辭赴郡,詔留之,拜中書舍人。時李實為京兆尹,恃承恩寵,於陵與給事中許孟容俱不附協,為實媒孽,孟容改太常少卿,於陵為秘書少監。貞元末,實輩敗,遷於陵為華州刺史,充潼關防禦、鎮國軍等使。未幾,遷浙江東道都團練觀察等使。政聲聞,入拜戶部侍郎,復改京兆尹。先是,軍影占編戶,無以區別。自於陵請致挾名,每五丁者,得兩丁入軍,四丁、三丁者,各以條限。由是京師豪強,復知所畏。再遷戶部侍郎。

元和初,以考策,升直言極諫牛僧孺等,為執政所怒,出為嶺南節度使。會監軍使許遂振悍戾貪恣,干撓軍政。於陵奉公潔己,遂振無能奈何,乃以飛語上聞。憲宗驚惑,賴宰相裴垍為於陵申理,憲宗悟。

五年,入為吏部侍郎。遂振終自得罪。

於陵為吏部,凡四周歲,監察吏,調補平允,當時稱之。初,吏部試判,別差考判官三人校能否,元和初罷之。

七年,吏部尚書鄭餘慶以疾請告,乃復置考判官,以兵部員外郎韋顗、屯田員外張仲素、太學博士陸亙等為之。於陵自東都來,言曰:“本司考判,自當公心。非次置官,不知曹內公事。考官只論判之能否,不計闕員;本司只計員闕幾何,定其留放。置官不便。”宰執以已置顗等,只令考科目選人,其餘常調,委本司自考。於陵又以甲歷年深朽斷,吏緣為,奏換大曆七年至貞元二十年甲庫歷,令本司郎官監換。

九年,妖人楊叔高自廣州來幹於陵,請為己輔,於陵執奏殺之。改兵部侍郎、判度支。時淮西用兵,於陵用所親為唐鄧供軍使,節度使高霞寓以供軍有闕,移牒度支,於陵不為之易,其闕如舊。霞寓軍屢有摧敗,詔書督責之;乃奏以度支饋運不繼。憲宗怒,十一年,貶於陵為桂陽郡守,量移原王傅。復遷戶部侍郎,知吏部選事。會誅李師道,分其地為三鎮,朝廷思有所制置,以於陵兼御史大夫,充淄、青十二州宣使,還奏合旨。

穆宗即位,遷戶部尚書。長慶初,拜太常卿,充東都留守,年高,拜章辭位。寶曆二年,授檢校右僕、兼太子太傅。旋以左僕致仕,詔給全俸,懇讓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