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一十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初,諫議大夫柏耆將使滄州軍前宣諭,翱嘗贊成此行。柏耆尋以擅入滄州得罪,翱坐謬舉,左授少府少監。俄出為鄭州刺史。五年,出為桂州刺史、御史中丞,充桂管都防禦使。七年,改授潭州刺史、湖南觀察使。八年,徵為刑部侍郎。九年,轉戶部侍郎。七月,檢校戶部尚書、襄州刺史,充山南東道節度使。會昌中,卒於鎮,諡曰文。
宇文籍,字夏龜。父滔,官卑。少好學,尤通《秋》。竇群自處士徵為右拾遺,表籍自代,由是知名。登進士第。宰相武元衡出鎮西蜀,奏為從事。以咸陽尉直史館,與韓愈同修《順宗實錄》,遷監察御史。王承宗叛,詔捕其弟駙馬都尉承系,其賓客中有為誤識者。又蘇表以破淮西策幹宰相武元衡,元衡不用。以籍舊從事,令召表訊之,籍因與表狎。元衡怒,坐貶江陵府戶曹參軍。至任,節度使孫簡知重之,令兼幕府職事。籍辭曰:“籍以君命譴黜,亦當以君命升。假榮偷獎,非所願也。”後考滿,連闢籓府,入為侍御史,轉著作郎,遷駕部員外郎、史館修撰。與韋處厚、韋表微、路隨、沈傳師同修《憲宗實錄》。俄以本官知制誥,轉庫部郎中。太和中,遷諫議大夫,專掌史筆,罷知制誥。
籍簡淡寡合,耽玩經史,於著述,而風望峻整,為時輩推重。太和二年正月卒,時年五十九,贈工部侍郎。子監,大中初登進士第。
劉禹錫,字夢得,彭城人。祖雲。父漵,仕歷州縣令佐,世以儒學稱。禹錫貞元九年擢進士第,又登宏辭科。禹錫於古文,善五言詩,今體文章復多才麗。從事淮南節度使杜佑幕,典記室,尤加禮異。從佑入朝,為監察御史。與吏部郎中韋執誼相善。
貞元末,王叔文於東宮用事,後輩務進,多附麗之。禹錫尤為叔文知獎,以宰相器待之。順宗即位,久疾不任政事,中文誥,皆出於叔文。引禹錫及柳宗元入中,與之圖議,言無不從。轉屯田員外郎、判度支鹽鐵案,兼崇陵使判官。頗怙威權,中傷端士。宗元素不悅武元衡,時武元衡為御史中丞,乃左授右庶子。侍御史竇群奏禹錫挾亂政,不宜在朝。群即罷官。韓皋憑藉貴門,不附叔文黨,出為湖南觀察使。既任喜怒凌人,京師人士不敢指名,道路以目,時號“二王、劉、柳。”叔文敗,坐貶連州刺史。在道,貶朗州司馬。地居西南夷,士風僻陋,舉目殊俗,無可與言者。禹錫在朗州十年,唯以文章詠,陶冶情。蠻俗好巫,每祠鼓舞,必歌俚辭。禹錫或從事於其間,乃依騷人之作,為新辭以教巫祝。故武陵溪間夷歌,率多禹錫之辭也。
初,禹錫、宗元等八人犯眾怒,憲宗亦怒,故再貶。制有“逢恩不原”之令。然執政惜其才,洗滌痕累,漸序用之。會程異復掌轉運,有詔以韓皋及禹錫等為遠郡刺史。屬武元衡在中書,諫官十餘人論列,言不可複用而止。
禹錫積歲在湘、澧間,鬱悒不怡,因讀《張九齡文集》,乃敘其意曰:“世稱曲江為相,建言放臣不宜於善地,多徙五溪不之鄉。今讀其文章,自內職牧始,安有瘴癘之嘆,自退相守荊州,有拘囚之思。託諷禽鳥,寄辭草樹,鬱然與騷人同風。嗟夫,身出於遐陬,一失意而不能堪,矧華人士族,而必致醜地,然後快意哉!議者以曲江為良臣,識胡雛有反相,羞與凡器同列,密啟廷諍,雖古哲人不及。而燕翼無似,終為餒魂。豈忮心失恕,陰謫最大,雖二美莫贖耶?不然,何袁公一言明楚獄而鍾祉四葉。以是相較,神可誣乎?”元和十年,自武陵召還,宰相復置之郎署。時禹錫作《遊玄都觀詠看花君子詩》,語涉譏刺,執政不悅,復出為播州刺史。詔下,御史中丞裴度奏曰:“劉禹錫有母,年八十餘。今播州西南極遠,猿狖所居,人跡罕至。禹錫誠合得罪,然其老母必去不得,則與此子為死別,臣恐傷陛下孝理之風。伏請屈法,稍移近處。”憲宗曰:“夫為人子,每事尤須謹慎,常恐貽親之憂。今禹錫所坐,更合重於他人,卿豈可以此論之?”度無以對。良久,帝改容而言曰:“朕所言,是責人子之事,然終不傷其所親之心。”乃改授連州刺史。去京師又十餘年。連刺數郡。
太和二年,自和州刺史徵還,拜主客郎中。禹錫銜前事未已,復作《遊玄都觀詩序》曰:“予貞元二十一年為尚書屯田員外郎,時此觀中未有花木。是歲出牧連州,尋貶朗州司馬。居十年,召還京師,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紅桃滿觀,如爍晨霞,遂有詩以志一時之事。旋又出牧,於今十有四年,得為主客郎中。重遊茲觀,蕩然無復一樹,唯兔葵燕麥動搖於風,因再題二十八字,以俟後遊。”其前篇有“玄都觀裡桃千樹,總是劉郎去後栽”之句,後篇有“種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劉郎又到來”之句,人嘉其才而薄其行。禹錫甚怒武元衡、李逢吉,而裴度稍知之。太和中,度在中書,令知制誥。執政又聞《詩序》,滋不悅。累轉禮部郎中、集賢院學士。度罷知政事,禹錫求分司東都。終以恃才褊心,不得久處朝列。六月,授蘇州刺史,就賜金紫。秩滿入朝,授汝州刺史,遷太子賓客,分司東都。
禹錫晚年與少傅白居易友善,詩筆文章,時無在其右者。常與禹錫唱和往來,因集其詩而序之曰:“彭城劉夢得,詩豪者也。其鋒森然,少敢當者。予不量力,往往犯之。夫合應者聲同,爭者力敵。一往一復,罷不能。由是每制一篇,先於視草,視竟則興作,興作則文成。一二年來,尋筆硯,同和贈答,不覺滋多。太和三年以前,紙墨所存者,凡一百三十八首。其餘乘興仗醉,率然口號者,不在此數。因命小侄龜兒編勒成兩軸。仍寫二本,一付龜兒,一授夢得小男侖郎,各令收藏,附兩家文集。予頃與元微之唱和頗多,或在人口。嘗戲微之雲:‘僕與足下二十年來為文友詩敵,幸也!亦不幸也。詠情,播揚名聲,其適遺形,其樂忘老,幸也!然江南士女語才子者,多雲元、白,以子之故,使僕不得獨步於吳、越間,此亦不幸也!今垂老復遇夢得,非重不幸耶?’夢得夢得,文之神妙,莫先於詩。若妙與神,則吾豈敢?如夢得‘雪裡高山頭白早,海中仙果子生遲’,‘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之句之類,真謂神妙矣!在在處處,應有靈物護持,豈止兩家子弟秘藏而已!”其為名許與如此。夢得嘗為《西懷古》、《金陵五題》等詩,江南文士稱為佳作,雖名位不達,公卿大僚多與之。
開成初,復為太子賓客分司,俄授同州刺史。秩滿,檢校禮部尚書、太子賓客分司。會昌二年七月卒,時年七十一,贈戶部尚書。
子承雍,登進士第,亦有才藻。
柳宗元,字子厚,河東人。後魏侍中濟陰公之系孫。曾伯祖奭,高祖朝宰相。父鎮,太常博士,終侍御史。宗元少聰警絕眾,尤《西漢詩騷》。下筆構思,與古為侔。裁密緻,璨若珠貝。當時輩鹹推之。登進士第,應舉宏辭,授校書郎、藍田尉。貞元十九年,為監察御史。
順宗即位,王叔文、韋執誼用事,尤奇待宗元。與監察呂溫密引中,與之圖事。轉尚書禮部員外郎。叔文大用之,會居位不久,叔文敗,與同輩七人俱貶。宗元為邵州刺史。在道,再貶永州司馬。既罹竄逐,涉履蠻瘴,崎嶇堙厄,蘊騷人之鬱悼。寫情敘事,動必以文。為騷文十數篇,覽之者為之悽惻。
元和十年,例移為柳州刺史。昌朗州司馬劉禹錫得播州刺史,制書下,宗元謂所親曰:“禹錫有母年高,今為郡蠻方,西南絕域,往復萬里,如何與母偕行?如母子異方,便為永訣。吾於禹錫為執友,胡忍見其若是?”即草章奏,請以柳州授禹錫,自往播州。會裴度亦奏其事,禹錫終易連州。
柳州土俗,以男女質錢,過期則沒入錢主,宗元革其鄉法。其已沒者,仍出私錢贖之,歸其父母。江嶺間為進士者,不遠數千裡皆隨宗元師法;凡經其門,必為名士。著述之盛,名動於時,時號柳州雲。有文集四十卷。
元和十四年十月五卒,時年四十七。子週六、周七,才三四歲。觀察使裴行立為營護其喪及子還於京師,時人義之。
韋辭,字踐之。祖召卿,洛陽丞。父翃,官至侍御史。辭少以兩經擢第,判入等,為秘書省校書郎。貞元末,東都留守韋夏卿闢為從事。後累佐使府,皆以參畫稱職。元和九年,自藍田令入拜侍御史,以事累出為朗州刺史,再貶江州司馬。
長慶初,韋處厚、路隨以公望居顯要,素知辭有文學理行,亟稱薦之。擢為戶部員外,轉刑部郎中,充京西北和糴使。尋為戶部郎中、兼御史中丞,充鹽鐵副使,轉吏部郎中。文宗即位,韋處厚執政,且以澄汰浮華、登用藝實為事,乃以辭與李翱同拜中書舍人。
辭素無清藻,文筆不過中才,然處事端實,遊官無黨。與李翱特相善,俱擅文學高名。疏達自用,不事檢。處厚以時用,頗不厭公論;辭亦倦於潤,苦求外任。乃出為潭州刺史、御史中丞、湖南觀察使。在鎮二年,吏民稱治。大和四年卒,時年五十八,贈右散騎常侍。
史臣曰:貞元、太和之間,以文學聳動搢紳之伍者,宗元、禹錫而已。其巧麗淵博,屬辭比事,誠一代之宏才。如俾之詠歌帝載,黼藻王言,足以平揖古賢,氣時輩。而蹈道不謹,暱比小人,自致離,前隳素業。故君子群而不黨,戒懼慎獨,正為此也。韓、李二文公,於陵遲之末,遑遑仁義;有志於持世範,以人文化成,而道未果也。至若抑楊、墨,排釋、老,雖於道未弘,亦端士之用心也。
贊曰:天地經綸,無出斯文。愈、翱揮翰,語切典墳。犧雞斷尾,害馬敗群。僻塗自噬,劉、柳諸君。
部分譯文韓愈字退之,昌黎人。父名仲卿,無聲名地位。韓愈三歲時便成了孤兒,寄養在堂兄家中。韓愈自念是孤兒,從小便刻苦讀書,無須別人嘉許勉勵。大曆至貞元之間(766~805),文章大多崇尚仿古,模擬揚雄、董仲舒的著述風格,而獨孤及、梁肅學問最為深奧,受到知識界推崇。韓愈同這一班人往,銳意鑽研,希望自己在一代人中嶄頭角。及至應進士科考,文章投遞到公卿之間,前宰相鄭餘慶極力為他播揚聲譽,因此韓愈一時便出了名。
不久,韓愈便中了進士。宰相董晉出京鎮戍大梁,徵召韓愈為巡官。董晉調任,徐州張建封又聘請他做幕僚。韓愈說話直坦率,從不畏懼或迴避什麼,行堅定純正,卻不善於處理一般事務。後來調任四門博士,轉任監察御史。德宗晚年時,朝政落到多家權貴手中,宰相不能決斷機要事務,宮中宦官到民市強行買賣的弊端,諫官上奏批評,皇上不聽取。韓愈曾呈遞數千言的奏章竭力陳說,皇上不接受,反而發怒將韓愈貶為連州陽山縣令,後酌情移近任江陵府屬官。元和(806~820)初年,韓愈被召為國子博士,又升都官員外郎。當時華州刺史閻濟美因公事停止華陰縣令柳澗的職務,讓他代行屬吏職事。數月後,閻濟美被罷免,離開官衙去住公館,柳澗便煽動百姓攔路索取前些年的軍務勞役費。後來刺史趙昌查出柳澗煽動之罪將此事上奏,貶柳澗為房州司馬。韓愈因公差經過華州,聞知此事,認為繼任刺史庇護前任,便上疏為柳澗辯護,皇上將奏疏留在中不予處理。皇上命監察御史李宗。。核查,查得柳澗貪汙受賄的事實,再度貶柳澗為封溪縣尉。因韓愈妄加議論,又將他降為國子博士。韓愈認為自己才學高深,卻屢次遭貶斥,於是做《進學解》以自喻。文章寫道:“國子先生早晨走進太學,召集學生們站立在校舍前,教誨他們說:‘學業深來自勤奮,學習荒廢由於玩樂;德行養成依靠深思慮,德行敗壞由於因循苟且。現今聖君賢臣相遇,法律政令俱已制訂,剷除了兇險惡之輩,選拔了德才兼優的人。具些許長處者一概錄用,以一技而出名的人無不授職。發掘蒐羅鑑別挑選,除去汙垢磨出光輝。或許有學問欠佳而僥倖中選者,誰說學識淵博的人得不到舉用?諸位學子只須擔心學業不能深,不用害怕主管官員不能明察;只須擔心德行不能養成,不要害怕主管官員不公正。’“話未說完,就有學生在行列裡笑著說:‘先生在騙我們吧!弟子跟著先生學習,至今有好些年了。先生口中從未停止誦六經文句,手中從未停止翻閱諸子百家著述。讀紀事文章必定總結其要點,讀說理文章必定探討其深奧含義。貪圖多學務求有所獲,無論重大或細微的內容均不放棄。點燈燃燭夜以繼,終年孜孜不倦地刻苦用功。先生治學,可以說夠勤奮了。抵制異端說,排斥佛教道教,彌補儒學的缺漏,闡發儒學道統,獨自旁搜博引將它從遠古繼承下來;猶如防堵百川氾濫而使它東入海,挽回已經傾瀉的狂瀾。先生對於捍衛和傳播儒家學說,可以說勞苦功高了。沉浸在古代典籍之深厚義蘊中,咀嚼品味其中的華,寫成文章,那些著作把家裡都堆滿了。向上代取法,虞舜夏禹之作,深奧無窮。《周誥》、《殷盤》,文句艱深難讀。《秋》文辭簡要嚴謹,《左傳》語言鋪張華美。《易》奇妙而有法則,《詩》純正而華麗。往下學習,《莊子》、《離騷》,太史公《史記》,揚雄和司馬相如辭賦,這些著作有異曲同工之妙。先生所做文章,可以說是內容博大深而文辭雄奇奔放了。少小時就懂得學習,勇於大膽實踐;隨著年齡增長便通曉事理,處理各種事情都能恰如其分。先生在做人方面,可以說是德行完美了。然而在公務上不能被人信任,私事上得不到朋友幫助,進退兩難,動輒獲罪。沒當幾天御史,就被攆到南方邊遠之地。三度任國子博士,是個閒職不能有所作為。命中註定老要同仇敵打道,屢遭失敗。冬季即使天氣較暖孩子們也冷得叫喊,豐收之年子也因飢餓而啼哭。先生頭頂禿了牙齒脫落,即使熬到死又能得到什麼好處?不知多想想這些,反倒來教訓別人!’“先生說:‘喂,你到前面來。那大木頭可做棟樑,小木頭可做椽子,斗拱短柱,門臼門檻門閂門框,各派適當用場,用以建成房屋,這是工匠們的巧妙技術。貴重的地榆硃砂,天麻龍芝,普通的車前草馬菌,陳舊的鼓皮,兼收幷蓄,備用而不至於缺遺,這是醫師的高明之處。選拔人才準確公正,優秀的、稍差的一併量才任用,有的以委曲周全見長,有的以超絕曠達出眾,比較他們的長處和短處,將他們安置到適合各自特點的職位上,這是宰相用人的原則。古時孟軻擅長辯論,孔子的學說因而得以闡明傳播,他的車跡遍及天下,在周遊列國中度過一生。荀卿堅守正道,儒家的偉大理論因而發揚光大,為逃避齊人的讒言來到楚國,最後被楚國廢為平民死在蘭陵。這兩位大儒,說出話來就成為經典,一舉一動都成為法則,遠遠超過同輩人,優異卓絕達到了聖人的境地,他們在世上的遭遇又怎樣呢?今天先生我治學勤奮,但不能繼承儒家道統;言論雖多,卻未能切中要領;文章雖新奇,但不合於實用;德行雖具一定修養,卻不能超群出眾。尚且月月取用朝廷的俸錢,年年耗費國庫的糧食,孩子們不會種田,子不會織布,我騎馬出門帶著隨從,安坐家中便吃現成飯,沿著常人之路小心地邁步,從古籍中竊取前人的言論。然而聖主不加責罰,宰臣不斥逐我,這不是很幸運嗎?動一動便遭毀謗,名聲隨之被毀壞。將我安放在閒散的位置,這是理所當然的。至於去思慮利祿之有無,計較職位的高低,而忘記自己的才幹只適合擔任什麼職務,指責自己上司的病,這猶如質問木匠為何不用小木樁做屋柱、指責醫師用昌蒲使人延年益壽而打算推薦豬苓一樣的荒謬。’”執政官看了這篇文章很同情他,認為他有史學方面的才識,改派他任比部郎中、史館修撰。一年後,調任考郎中、兼掌制諾,又拜為中書舍人。
不久,有人不喜歡韓愈,抓住他的舊事不放,說韓愈先前降職為江陵掾曹時,荊南節度使裴均留他住宿禮遇厚重,裴均之子裴鍔乃平庸淺陋之人,最近裴鍔回來看望父親,韓愈在為裴鍔送行的文章序中,仍稱呼裴鍔的字。這一說法在朝官中引起很大反響,因此韓愈被改授太子右庶子。元和十二年(817)八月,宰相裴度任淮西宣處置使、兼彰義軍節度使,聘請韓愈為行軍司馬,賜紫服佩金魚袋。淮西、蔡州平定以後,十二月隨裴度回朝,因功被授刑部侍郎,聖上便命他撰寫《平淮西碑》碑文,其中很大篇幅敘述裴度的事蹟。當時率先進入蔡州生擒吳元濟,李。。功勞最大,他對韓愈所寫憤憤不平。李。。之可以出入宮,於是訴說碑辭與事實不符,聖上便下令磨掉韓愈所寫碑文。憲宗皇帝命翰林學士段文昌重新撰寫刻石為碑。
鳳翔法門寺有座護國真身塔,塔內有釋迦文佛的一節手指骨,可以書寫經文傳佈佛法,三十年開啟一次,塔開時便年豐人泰。元和十四年(819)正月,聖上命中使杜英奇帶領宮女三十人,手持香料鮮花,前往臨皋驛接佛骨。從光順門進入皇宮,留在宮中三,然後送往各寺。王侯公卿士大夫及平民百姓,人人奔走送,施捨錢財,唯恐落在他人之後。百姓中有人不惜耗盡家產、灼燒頭頂和手臂以求供養佛骨。韓愈向來不喜歡敬佛之事,便上疏勸諫道:“臣俯首以為佛這東西,不過是夷狄的一種法術。從後漢時開始傳到中國,上古時並不曾有。從前黃帝在位百年,活到一百一十歲;少昊在位八十年,活了一百歲;顓頊在位七十九年,活了九十八歲;帝嚳在位七十年,活了一百零五歲;帝堯在位九十八年,活了一百一十八歲;帝舜和帝禹都年滿百歲。這些年代天下太平,百姓安樂長壽,然而當時中國並沒有佛。那以後商湯也活到百歲,他的孫子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史書未記載他們的年壽,推斷他們的生年,大概都不少於一百歲。周文王活了九十七歲,武王活了九十三歲,穆王在位百年。這時佛法也未傳到中國,他們並非奉佛而能久居君位和高壽。
“漢明帝時開始有佛法,而他在位只有十八年。之後戰亂亡國之禍接踵而來,國運不能久長,宋、齊、梁、陳、元魏以來,奉佛越來越恭謹虔誠,而朝代更加短促。其間只有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次捨身做佛徒,祭祀宗廟不再用牲畜做祭品,每晝夜只吃一餐,食物限於蔬菜和果品。後來竟為侯景所迫,餓死在臺城,國家不久便滅亡。敬佛本為求福,反倒招致災禍。由此看來,佛不值得信奉,可以明白了。
“高祖滅隋建國之初,即主張廢止佛教。當時群臣缺乏遠見,不能深刻領悟先王治政方略及古今理國的規律,傳播聖上的英明見解,以補救奉佛造成的弊害,這事便沒去做。臣曾為此深遺憾呀!臣俯首思慮皇帝陛下神聖英武,數千百年來無人能比。陛下即位之初,就止剃度常人為僧尼、道士,又止另建佛寺道觀。臣當時認為高祖的遺志,必經陛下之手而得以實現。眼下縱然不能立即實行,難道可以縱容奉佛之風使它愈演愈烈嗎?
“現在聽說陛下讓僧人們從鳳翔來佛骨,登樓觀看,還抬進了皇宮,讓各寺相繼接供養。臣雖然十分愚笨,也必定知道陛下不會被佛法惑而採取大禮供奉以祈求福瑞吉祥,只不過是因年豐民樂,順應人心,為京都士大夫百姓設置一個奇特的觀賞物、一個遊戲玩樂的器具而已。哪有如此聖明卻肯相信這種荒誕事情的呢?可是百姓愚昧,易受誘惑難明事理,假如看陛下這樣,會以為陛下真心信佛。於是都說天子最聖明,尚且虔心敬佛,咱們百姓渺小卑賤,奉佛難道還應吝惜自己的身家命嗎?所以焚灼頭頂燒去手指,數十百人聚集一起,解衣脫衫散佈錢財,從早到晚,轉相仿效,唯恐落於眾人之後,老老少少四處奔走,將謀生之事盡皆拋棄。如果不立即加以止,等到佛骨經過各寺廟,必定有砍斷手臂割碎身體用以供養的。傷風敗俗,被四方之國傳為笑談,這不是小事啊。
“佛本是夷狄之人,同中國言語不通,服飾形制完全不同。他口中不說合乎先王禮法的言論,身上不穿合乎先王禮法的衣服,不懂君臣之間的道義、父子之間的情分。假使他仍活著,奉著他們國家的使命,來我京師朝拜,陛下容納並接待他,不過在宣政殿見他一見,安排一次待客的禮儀,賜他衣服一套,護送他出境,不會讓他去惑百姓。何況他身死已久,不過是一塊枯朽的骨頭,汙穢不祥的殘物,怎麼適宜讓它進入宮呢!孔子說:‘敬重鬼神但要遠離他。’古時諸侯,在國中進行祭弔,尚且命巫祝先用桃枝編的笤帚掃除不祥,然後再行祭弔。現在平白無故奉枯朽汙穢之物,親臨觀賞,不先命巫祝,不使用桃枝笤帚,群臣不說陛下有錯,御史不指出陛下的過失,臣確實為此到羞恥。乞求陛下將這塊骨頭付水火,使奉佛之事永遠斷,斷絕當今天下人和後代的疑惑。讓天下人知道大聖人的作為非同尋常,難道不是一樁盛美之舉嗎!難道不痛快嗎!佛如有靈,真能降禍作祟,只要有災殃,就加到我身上來吧。老天有眼,我不會怨恨後悔。”疏文奏上,憲宗非常惱怒。隔了一天,皇上將疏文出示給宰臣看,打算對韓愈處以極刑,裴度、崔群奏道:“韓愈觸犯陛下,確實應當問罪,然而若不是心懷忠誠,不懼罷官責罰,怎能到這樣地步?乞求聖上稍賜寬容,以使別人敢於勸諫。”皇上道:“韓愈說我奉佛太過分,我還可以容忍。至於說東漢奉佛之後,帝王都招致命夭折皇位短促,怎麼話說得這樣刺耳呢?韓愈身為人臣,膽敢如此狂妄,一定不能寬赦。”一時人心震驚歎惜,乃至皇親國戚們也認為對韓愈加罪太重,便就事情本身為韓愈說情,於是將他貶為州刺史。
韓愈到了陽,上奏道:“臣於今年正月十四,蒙恩被授州刺史,即驅車上路。經南嶺、涉大海,水陸萬里途程。臣所任職州郡,在廣府最東邊,離廣府雖說二千里路,然而往來都要花費一個月以上。經過海口,下到險惡的水域,波濤壯闊急兇猛,難以測算行期,颶風時起鱷魚出沒,禍患不可預料。州南地近邊界,海水漲時波濤連天,毒霧瘴氣早晚散發。臣年輕時多病,年剛五十,便頭髮斑白牙齒脫落,按理命不久長。加上所犯之罪極重,所處之地又極偏遠荒瘠,臣憂慮惶恐慚愧驚悸,死期不遠了。臣立蠻夷之地,與山神鬼怪打道。假使不是陛下哀憐而惦記我,誰肯為臣說一句話呢。
“臣生愚笨無知,人情世故多有不懂,只酷愛做學問寫文章,沒有一天停止過,確實得到同輩人推崇讚許。臣在應時文章方面,也無過人之處,至於論述陛下功德,則能與《詩》、《書》相比並;所做詩歌,用為郊祀的獻辭;記載泰山封禪大典,鏤刻在白玉碑石上成為傳世典籍;陳述宏大盛美齊天之功績,傳頌前無古人之偉業,編入《詩》、《書》之類的經典也毫無愧,放置於天地之間也不覺遜。即使古代文豪復生,臣也不肯多加退讓。臣俯首以為大唐受天命而統治天下,四海之內,沒有誰不稱臣屈服,南北西東,各有疆域萬里。自天寶以後,政令措施稍覺鬆懈,禮樂不完善,軍備不雄厚。叛臣人,外表恭順內心悖逆,父子相繼,祖孫相傳,像古時諸侯,獨霸一方,不向聖上朝拜納貢,有六七十年了。古時四聖所傳秩序,直到陛下,您親自聽政斷事,干戈所指,無不順從。應當制定樂章,稟告神明,東巡泰山,向皇天奏報功勳,使江山萬世長存,護佑我大唐成就偉業。正當此時,可說是千載難逢的好機遇,可是臣負罪在身,被拘在海島,憂傷嘆息,一天天近死期,竟不能任侍從官職、服事御前,竭盡思慮使盡力,以贖回先前的過失。心懷苦痛度盡時光,至死不能瞑目!遙望北極星,魂神飛離。俯首懇請陛下,您就是天地父母,同情、憐惜我吧。”憲宗對宰臣說道:“昨收到韓愈到州後的上表,所以想起他諫佛骨之事,他很是愛護我,我難道不知道?但韓愈身為人臣,不應當說人主奉佛就位促壽短。我因此討厭他太輕率了。”皇上意重新起用韓愈,所以先說及,看宰臣們怎樣答對。可是皇甫。。憎恨韓愈為人心直口快,怕他重被起用,便搶先回答說;“韓愈終究太狂放疏,暫且可考慮調到別郡。”於是任命韓愈為袁州刺史。
當初,韓愈到陽上任以後,向屬吏詢問百姓有何疾苦,都說:“那城西深潭之中有鱷魚,產卵孵化,有數丈長,把百姓豢養的家畜都要吃光了,因此百姓貧窮。”過了幾天,韓愈前去視察,命判官秦濟烤了一隻小豬一隻羊,投進潭水中,禱告道:前代德威衰降之君主,拋棄楚、越之地,那麼鱷魚在此棲息是可以的。現今天子神聖,四海之外,均能據有。何況古揚州地域,刺史縣令管轄之境,需獻出貢物賦稅代天地祖先宗廟祭祀所用,鱷魚怎能同刺史一同居處這塊土地上呢?刺史受天子派遣,命他在此駐守,鱷魚伏居潭中膽敢不安分,而去食供百姓獵用的熊鹿獐豬來喂肥自身,繁殖後代,與刺史爭做主宰。刺史雖然低能懦弱,怎肯向鱷魚低頭屈服呢?現在大海在州南面,大至鯨鵬,小至蝦蟹,無不容納,鱷魚早晨動身晚上即可到達。現與鱷魚約定,三至七內,如鱷魚頑固不化不肯遷往大海,定要加害於人,那麼刺史將挑選才高體壯之人,持強弓毒箭,同鱷魚一決雌雄!
禱告的當晚,暴風雷霆從潭中生起。幾天後,潭水乾涸,遷移到舊潭以西六十里。從此州人再不受鱷魚危害。
袁州風俗,平民女兒抵押給人家做奴婢,超越契約期限而不贖回,就由出錢人家沒為家奴。韓愈到後,設法贖出那些被沒為家奴的男女,讓他們回到父母身邊。於是止此種風俗,不許買人為奴。
元和十五年(820),徵召韓愈為國子祭酒,轉任兵部侍郎。正值鎮州人殺了田弘正,擁立王廷湊,朝廷命韓愈去鎮州傳旨曉諭。韓愈到後,召集軍民,說明反逆與歸順的不同後果,情深摯言辭真切,王廷湊聽了又怕又敬重。後韓愈改任戶部侍郎,轉任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由於不參謁中臣,被御史中丞李紳彈劾。韓愈不服,說皇上恩准便不必參謁中臣。李紳、韓愈情都固執不讓,你往我來,爭辯不止,於是派李紳出任浙西觀察使,韓愈也被罷免京兆尹,任兵部侍郎。等到李紳告辭皇上赴鎮任職,淚陳說,穆宗憐惜他,便追發詔書授李紳為兵部侍郎,韓愈又任吏部侍郎。
長慶四年(824)十二月韓愈辭世,時年五十七歲,追贈禮部尚書,諡號文。
韓愈情開朗豁達,與人往,無論對方發跡或是潦倒,他始終態度不變。年輕時同洛陽人孟郊、東郡人張籍友善。這兩人聲名地位還不高,韓愈不避寒暑,在公卿中讚揚推崇他們。張籍終於科考得中,榮獲利祿官位。後來韓愈雖然身份顯貴,每當辦完公事的閒暇,便同他們一起談話宴飲,論文賦詩,和過去一樣。而對那些權豪勢要,看作奴僕一般,瞪著眼睛不屑一顧。韓愈很善於誘導勉勵後進,留在家中做賓客對待的十分之六七,即使自己早餐也吃不上了,仍然和顏悅毫不在意。總是以振興名聲教化、弘揚仁義為己任。幫助內外親和朋友的孤女婚嫁的近十人。韓愈常認為,自魏晉以來做文章的人多拘於駢句對偶,而古代經典的意旨,司馬遷、揚雄的氣韻風格,不再發揚了。所以韓愈所寫文章,務必同近時文體相反,抒發意旨創立學說,自成一家嶄新見解。當時作家很多,沒人能超過他,所以世上有“韓文”之譽。但是他不時仗恃才華肆意而言,也有遠離孔、孟的觀點。譬如南方人荒唐地將柳宗元當作羅池神,而韓愈撰寫羅池廟碑便作為真有其事來記載;李賀因父名晉肅,不應參加進士試考,而韓愈為李賀寫了《諱辯》一文,讓他去考進士;又寫了《穎傳》,譏諷戲謔不近人情:這是文章的最大失誤。當時人稱韓愈有史家的筆力,等到他撰寫《順宗實錄》,由於繁簡不當,敘事取捨也不恰當,深為當時人指責。殷宗、文宗都曾命令史臣增添修改,那時韓愈的女婿李漢、蔣系官居顯位,諸位史臣很覺為難。而韋處厚竟然另外撰寫了《順宗實錄》三卷。韓愈有文集四十卷,李漢為文集作序。
韓愈之子名昶,也考中了進士。
劉禹錫字夢得,彭城人,祖父劉雲,父劉漵,歷任州縣官吏或幕僚,以儒學被世人稱道。劉禹錫於貞元九年(793)應進士考及第,不久又考中博學宏辭科。劉禹錫通古文,善做五言詩,今體詩和文章亦富於才華、辭藻瑰麗。做淮南節度使杜佑幕僚時,任掌書記,杜佑對他格外器重。後隨杜佑入朝,任監察御史,同吏部郎中韋執誼相友善。
貞元末,王叔文任太子侍讀,許多年輕人慾求上進,都去依附他。王叔文特別賞識劉禹錫,把他作為宰相人選來對待。順宗即位後,長期患病不能主持政務,朝廷文誥,都由王叔文掌管。王叔文將劉禹錫及柳宗元召入宮中,同他們商議,對二人的意見沒有不聽從的。劉禹錫調任屯田員外郎、判度支鹽鐵案,兼崇陵使判官。他們頗依仗權勢,中傷正直人士。柳宗元一向不喜歡武元衡,當時武元衡任御史中丞,於是被降職做右庶子。侍御史竇群上奏彈劾劉禹錫心懷叵測擾亂朝政,不宜留在朝內,結果竇群當天便被罷官。韓皋仗著自己出身顯貴,不依附王叔文一黨,便被調出任湖南觀察使。他們既然憑自己的喜怒欺凌旁人,京師人士不敢指名斥責,路上遇著則以白眼相看,當時號稱二王(王叔文、王亻丕)、劉、柳。
王叔文失敗後,劉禹錫亦獲罪貶為連州刺史,赴任途中,又貶為郎州司馬。郎州在西南夷人之地,風氣很落後,習俗處處與中原不同,沒有一個能談的人。劉禹錫在郎州十年,惟有靠作文詩來陶冶情。蠻夷之風俗崇尚巫術,每每濫修祠廟,擊鼓舞蹈,必定唱言辭俚俗的歌曲。劉禹錫間或也參與其中,便依照屈原等人作品,寫了新辭教巫祝歌唱。所以郎州地方夷人唱歌,多是劉禹錫所做歌詞。
當初劉禹錫、柳宗元等八人觸犯眾怒,憲宗也很生氣,所以對他們一再貶謫。詔書上有“逢恩不寬恕”的命令。然而執政官惋惜他們的才華,待事情淡化後,逐步提升他們。等到程異再次掌管轉運事務,朝廷下詔派韓皋以及劉禹錫等人任邊遠州郡刺史。恰好武元衡官居中書省,讓諫官十餘人列舉理由,說劉禹錫等人不可再用,於是作罷。
劉禹錫多年在湘州、澧州一帶,憂鬱不樂,於是讀《張九齡文集》,並做敘表明自己的見解道:“世人說張曲江做宰相時,建議被放逐之臣不宜到條件好的地方,因此多放到湘黔五溪不之地。現在讀他的文章,他從朝官被貶為始安郡守,便嘆息身處煙瘴疫病之地;從宰相貶為荊州刺史,便覺自己像被囚的犯人。託言於嘆禽鳥,寄辭於詠草樹,鬱郁然具有與屈原之輩相同的風格。哎呀,自己本生長偏遠之地,一旦失意便不能忍受,何況生長中原或出身士族之人,難道必定要遣送到貧瘠之地,然後才覺得稱心如意嗎?議者認為張曲江是個良臣,看出安祿山有反叛之意,羞於與那些平庸之輩同列朝班,便秘密啟奏聖上,即使古代聖賢也趕不上他,作為輔佐之臣雖無人可比,卻最終落得慘敗。難道不是因忌妒之心不能寬恕人,暗中遭到最大的報復,即使二美也不能相救嗎?若非如此,為什麼袁安一平反楚王株連之冤獄便四世受福呢?把兩者相比較,難道神靈是可以不信的嗎?”元和十年(815),劉禹錫從朗州被召回,宰相仍打算將他安置在郎署。當時劉禹錫做《遊玄都觀詠看花君子詩》,詩句有譏諷朝政之嫌,宰相不高興,再次將他調出京師任播州刺史。詔書下達,御史中丞裴度奏道:“劉禹錫有母,八十多歲了。這播州在京師西南極遠處,是猿犭居住之地,人跡罕至。禹錫確實應受處罰,然而他的老母必定不能去,那麼同這個兒子便是死別了,臣擔心傷害陛下倡導的孝道之傳統。臣俯首懇請委屈法規,將他換到稍近一點的地方。”憲宗道:“為人之子,每件事都要特別謹慎,時時擔憂給親人留下禍患。現在劉禹錫所獲罪罰,應更重於旁人,愛卿怎能用這番道理原諒他。”裴度無言對答。過了許久皇上改變了態度說道:“我所說的,是責備為人之子所做的事,然而終究不想讓他的親人傷心。”於是改授劉禹錫為連州刺史。劉禹錫離開京師又十多年,接連做了幾個郡的刺史。
大和二年(828),劉禹錫從和州任上被召回,官拜主客郎中。劉禹錫為先前的事含恨不已,又做《遊玄都觀詩序》說:“貞元二十一年(805)我任尚書省屯田員外郎,當時這觀中沒花木,這一年出京任連州刺史,接著便貶為朗州司馬。十年後,召回京師,人人都說有道士在觀中遍植紅桃,如朝霞閃耀,於是做詩記述當時的事。很快又出京任職,至今已十四年,才回京任主客郎中,重遊此觀,空蕩蕩已無一株桃樹,惟有兔葵燕麥在風中擺動,因此又題二十八字,以待後再來遊覽。”他所做前篇中有“玄都觀裡桃千樹,總是劉郎去後栽”之句,後篇有“種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劉郎又到來”之句,人們讚賞他的才華而鄙薄他的行為。劉禹錫很恨武元衡、李逢吉,而裴度比較瞭解他。大和年間(827~835),裴度在中書省,打算讓劉禹錫掌管制誥之事,而當權宰相又看到他的《詩序》,越發不高興,因此只讓他先後任禮部郎中、集賢院學士等職。裴度被罷宰相職務後,劉禹錫請求去東都洛陽任職。終究因仗恃才華心狹隘,不能長久任職朝內。六月,授蘇州刺史,當即賜紫服佩金魚袋。任滿回朝,授汝州刺史,又調任太子賓客,到東都任職。
劉禹錫晚年與少傅白居易友善,寫詩做文,一時無人超過他。白居易常與劉禹錫往來唱和,於是將唱和之詩彙編成集並做序道:“彭城劉夢得,是詩中豪傑。他的筆鋒銳利,很少有人能同他匹敵。我自不量力,往往冒犯他。能應合者同樣有美聲,能相爭者力量相當。你往我來,罷不能。於是每做一篇,先起草稿琢磨,琢磨透徹便詩興大發,詩興發做詩句便寫成。一兩年來,每做詩,彼此贈答唱和,不覺越來越多。大和三年(829)天以前,書寫留存的,總計一百三十八首。其餘乘興或借醉,隨口詠者不在此數之內。於是命小侄龜兒編錄,刻印成兩軸。並書寫兩本,一本付龜兒,一本付夢得的小兒子侖郎,令他們各自收藏,附於兩家文集之後。我近來與元微之唱和頗多,有的已被人們傳誦。我曾對微之打趣道:‘我與足下二十年為文友詩敵,幸運啊,也不幸呀。詠情,播揚名聲,舒暢而忘形,快樂而忘老,這是幸運。然而江南智男慧女言及才子,多半口稱元、白,因您之故,使我不能在吳、越間獨佔鰲頭,這也是不幸呀。現今年老又遇夢得。豈不是加倍的不幸嗎?’夢得夢得,文字之神妙,首推詩歌。若說到詩的神妙,我怎敢佔先?如夢得‘雪裡高山頭白早,海中仙果子生遲’,‘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之句之類,真可謂神妙哇。他的詩無論在哪兒,都應有神靈護佑,豈止是兩家子弟秘藏呀!”作為名他應享此稱譽。夢得曾做《西懷古》、《金陵五題》等詩,被江南文士譽為佳作。雖然他身份地位不高,公卿大僚許多人同他往。開成(836~840)初年,劉禹錫再度擔任太子賓客分司,不久又任同州刺史。會昌二年(842)七月,劉禹錫去世,時年七十一歲,追贈戶部尚書。
子承雍,應考進士及第,亦有才華。
柳宗元字子厚,河東人,後魏侍中濟陰公柳旦的遠代子孫。他的曾伯祖父柳。。,高宗朝任宰相。父柳鎮,曾任太常博士,最後官至侍御史。柳宗元從小聰明機警過人,尤於寫作西漢體詩賦。下筆構思,能與古人相比。心剪裁細密安排,像珠貝燦然有光彩。當時文人們都推重他,後來任校書郎、藍田縣尉。貞元十九年(803),任監察御史。
順宗即位,王叔文、韋執誼當權,特別器重柳宗元。將他與監察御史呂溫秘密引入宮中,同他們商議國事。不久柳宗元又升任尚書省禮部員外郎。王叔文打算重用他,正好在職不久王叔文便失敗,柳宗元與同輩的另七人均遭貶謫。柳宗元被貶為邵州刺史,赴任途中,再貶為永州司馬。既遭放逐,身入蠻荒煙瘴之地,道路崎嶇環境閉,中蘊蓄落魄詩人的鬱悶傷,無論抒情敘事,動筆皆成文章。寫成騷體文十數篇,讀過的人無不為之悲傷。
元和十年(815),柳宗元依例移任柳州刺史。當時朗州司馬劉禹錫調任播州刺史,詔令下達,柳宗元對親近的人說:“禹錫有母年高,現在禹錫要去蠻荒之地當刺史,那裡是西南邊疆,往返萬里,怎能著母親同行。假如母子分居兩地,就等於永別。我是禹錫的好友,怎忍心看到他這樣?”立即寫了奏章,懇請聖上將柳州刺史授與劉禹錫,自己前去播州。恰好裴度也向皇上奏請此事,劉禹錫終於改任連州刺史。
柳州當地風俗,借錢用子女做抵押,過期不還子女就沒入錢主做奴婢。柳宗元便自己出錢替他們贖身,讓他們回到父母身邊。長江五嶺之間應進士科考的人,都不惜遠行數千裡前來跟隨柳宗元學習;凡是經過他指教的,必定成為名士。柳宗元著述之多,聲名震動當世,人們稱他柳柳州。有文集四十卷傳世。元和十四年(819)十月五逝世,終年四十七歲。子週六、周七,這時才三四歲。觀察使裴行立主持喪事並護送柳宗元靈柩及其兒返回京師,當時人們讚賞裴行立的義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