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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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元十九年,為京兆尹,卿及兼官如故。尋封嗣道王。自為京尹,恃寵強愎,不顧文法,人皆側目。二十年夏旱,關中大歉,實為政猛暴,方務聚斂進奉,以固恩顧,百姓所訴,一不介意。因入對,德宗問人疾苦,實奏曰:“今年雖旱,谷田甚好。”由是租稅皆不免,人窮無告,乃徹屋瓦木,賣麥苗以供賦斂。優人成輔端因戲作語,為秦民艱苦之狀雲:“秦城城池二百年,何期如此賤田園,一頃麥苗五碩米,三間堂屋二千錢。”凡如此語有數十篇。實聞之怒,言輔端誹謗國政,德宗遽令決殺,當時言者曰:“瞽誦箴諫,取其詼諧以託諷諫,優伶舊事也。設謗木,採芻蕘,本達下情,存諷議,輔端不可加罪。”德宗亦深悔,京師無不切齒以怒實。
故事,府官避臺官。實常遇侍御史王播於道,實不肯避,導從如常。播詰其從者,實怒,奏播為三原令,謝之,庭詬之。陵轢公卿百執事,隨其喜怒,誣奏遷逐者相繼,朝士畏而惡之。又誣奏萬年令李眾,貶虔州司馬,奏虞部員外郎房啟代眾,升黜如其意,怙勢之,謷然在眉睫間。故事,吏部將奏科目,奧密,朝官不通書問,而實身詣選曹迫趙宗儒,且以勢恐之。前歲,權德輿為禮部侍郎,實託私薦士,不能如意,後遂大錄二十人迫德輿曰:“可依此第之;不爾,必出外官,悔無及也。”德輿雖不從,然頗懼其誣奏。
二十一年,有詔蠲畿內逋租,實違詔徵之,百姓大困,官吏多遭笞罰,剝割掊斂,聚錢三十萬貫,胥吏或犯者,即按之。有乞丐絲髮固死;無者,且曰“死亦不屈”亦杖殺之。京帥貴賤同苦其暴。順宗在諒陰逾月,實斃人於府者十數,遂議逐之,乃貶通州長史。製出,市人皆袖瓦石投其首;實知之,由月營門自苑西出,人人相賀。後遇赦量移虢州,在道卒。
韋執誼者,京兆人。父浼,官卑。執誼幼聰俊有才,進士擢第,應制策高等,拜右拾遺,召入翰林為學士,年才二十餘。德宗尤寵異,相與唱和歌詩,與裴延齡、韋渠牟等出入中,略備顧問。德宗載誕,皇太子獻佛像,德宗命執誼為畫像贊,上令太子賜執誼縑以酬之。執誼至東宮謝太子,卒然無以藉言,太子因曰:“學士知王叔文乎?彼偉才也。”執誼因是與叔文甚密。俄丁母憂,服闋,起為南宮郎。德宗時,召入中。
初,貞元十九年,補闕張正一因上書言事得召見,王仲舒、韋成季、劉伯芻、裴茝、常仲孺、呂等以嘗同官相善,以正一得召見,偕往賀之。或告執誼曰:“正一等上疏論君與王叔文朋黨事。”執誼信然之,因召對,奏曰:“韋成季等朋聚覬望。”德宗令金吾伺之,得其相過從飲食數度,於是盡逐成季等六七人,當時莫測其由。
及順宗即位,久疾不任朝政,王叔文用事,乃用執誼為宰相,乃自朝議郎、吏部郎中、騎都尉賜緋魚袋,授尚書左丞、同平章事,仍賜金紫。叔文專政,故令執誼為宰相於外,己自專於內。執誼既為叔文引用,不敢負情,然迫於公議,時時立異,密令人謝叔文曰:“不敢負約為異,共成國家之事故也。”叔文詬怒,遂成仇怨;執誼既因之得位,亦矛盾掩其跡。及憲宗受內禪,王伾、王叔文徒黨並逐,尚以執誼是宰相杜黃裳之婿,故數月後貶崖州司戶。初,執誼自卑官,常忌諱不人言嶺南州縣名。為郎官時,嘗與同舍詣職方觀圖,每至嶺南州,執誼遽命去之,閉目不視。及拜相,還所坐堂,見北壁有圖,不就省,七八,試觀之,乃崖州圖也,以為不祥,甚惡之,不敢出口。及坐叔文之貶,果往崖州,卒於貶所。
王叔文者,越州山陰人也。以棋待詔,知書,好言理道。德宗令直東宮。太子嘗與侍讀論政道,因言宮市之弊,太子曰:“寡人見上,當極言之。”諸生稱讚其美,叔文獨無言。罷坐,太子謂叔文曰:“向論宮市,君獨無言何也”?叔文曰:“皇太子之事上也,視膳問安之外,不合輒預外事。陛下在位歲久,如小人離間,謂殿下收取人情,則安能自解?”太子謝之曰:“苟無先生,安得聞此言?”由是重之,宮中之事,倚之裁決。每對太子言,則曰:“某可為相,某可為將,幸異用之。”密結當代知名之士而僥倖速進者,與韋執誼、陸質、呂溫、李景儉、韓曄、韓泰、陳諫、柳宗元、劉禹錫等十數人,定為死;而凌準,程異,又因其黨以進;籓鎮侯伯,亦有陰行賂遺請者。
德宗崩,已宣遺詔,時上寢疾久,不復關庶政,深居施簾帷,閹官李忠言、美人牛昭容侍左右,百官上議,自帷中可其奏。王伾常諭上屬意叔文,宮中諸黃門稍稍知之。其,召自右銀臺門,居於翰林,為學士。叔文與吏部郎中韋執誼相善,請用為宰相。叔文因王伾,伾因李忠言,忠言因牛昭容,轉相結構。事下翰林,叔文定可否,宣於中書,俾執誼承奏於外。與韓泰、柳宗元、劉禹錫、陳諫、凌準、韓曄唱和,曰管,曰葛,曰伊,曰周,凡其黨僴然自得,謂天下無人。
叔文賤時,每言錢穀為國大本,將可以盈縮兵賦,可柄市士。叔文初入翰林,自蘇州司功為起居郎,俄兼充度支、鹽鐵副使,以杜佑領使,其實成於叔文。數月,轉尚書戶部侍郎,領使、學士如故。內官俱文珍惡其權,乃削去學士之職。製出,叔文大駭,謂人曰:“叔文須時至此商量公事,若不帶此職,無由入內。”王伾為之論請,乃許三、五一入翰林,竟削內職。叔文始入內廷,陰構密命,機形不見,因騰口善惡進退之。人未窺其本,信為奇才。及司兩使利柄,齒於外朝,愚智同曰:“城狐山鬼,必夜號窟居以禍福人,亦神而畏之;一旦晝出路馳,無能必矣。”叔文在省署,不復舉其職事,引其黨與竊語,謀奪內官兵柄,乃以故將範希朝統京西北諸鎮行營兵馬使,韓泰副之。初,中人尚未悟,會邊上諸將各以狀辭中尉,且言方屬希朝,中人始悟兵柄為叔文所奪,中尉乃止諸鎮無以兵馬入。希朝、韓泰已至奉天,諸將不至,乃還。無幾,叔文母死。前一,叔文置酒饌於翰林院,宴諸學士及內官李忠言、俱文珍、劉光奇等。中飲,叔文白諸人曰:“叔文母疾病,比來盡心戮力為國家事,不避好惡難易者,以報聖人之重知也。若一去此職,百謗斯至,誰肯助叔文一言者,望諸君開懷見察。”又曰:“羊士諤非毀叔文,杖殺之,而韋執誼懦不遂。叔文生平不識劉闢,乃以韋皋意求領三川,闢排門相干,執叔文手,豈非兇人耶!叔文已令掃木場,將斬之,韋執誼苦執不可。叔文無以對。
叔文未立皇太子。順宗既久疾未平,群臣中外請立太子,既而詔下立廣陵王為太子,天下皆悅;叔文獨有憂,而不敢言其事,但杜甫題諸葛亮祠堂詩末句雲:“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因歔欷泣下,人皆竊笑之。皇太子監國,貶為渝州司戶,明年誅之。
王伾,杭州人。始為翰林侍書待詔,累遷至正議大夫、殿中丞、皇太子侍書。順宗即位,遷左散騎常侍,依前翰林待詔。
伾闒茸,不如叔文,唯招賄賂,無大志,貌寢陋,吳語,素為太子之所褻狎;而叔文頗任氣自許,知書,好言事,順宗稍敬之,不得如伾出入無間。叔文入止翰林,而伾入至柿林院,見李忠言、牛昭容等。然各有所主:伾主往來傳授;王叔文主決斷;韋執誼為文誥;劉禹錫、陳諫、韓曄、韓泰、柳宗元、房啟、凌準等謀議唱和,採聽外事。而伾與叔文及諸朋黨之門,車馬填湊,而伾門尤盛,珍玩賂遺,歲時不絕。室中為無門大櫃,唯開一竅,足以受物,以藏金寶,其或寢臥於上。與叔文同貶開州司馬。
王叔文最所重者,李景儉、呂溫。叔文用事時,景儉居喪於東都;呂溫使吐蕃,留半歲,叔文敗方歸。陸質為皇太子侍讀,尋卒。
伾、叔文既逐,詔貶其黨韓曄饒州司馬,韓泰虔州司馬,陳諫台州司馬,柳宗元永州司馬,劉禹錫朗州司馬,凌準連州司馬,程異郴州司馬,韋執誼崖州司馬。
韓曄,宰相滉之族子,有俊才,依附韋執誼,累遷尚書司封郎中。叔文敗,貶池州刺史,尋改饒州司馬,量移汀州刺史,又轉永州卒。
陳諫至叔文敗,已出為河中少尹,自台州司馬量移封州刺史,轉通州卒。
凌準,貞元二十年自浙東觀察判官、侍御史召入,王叔文與準有舊,引用為翰林學士,轉員外郎。坐叔文貶連州。準有史學,尚古文,撰《邠志》二卷。
韓泰,貞元中累遷至戶部郎中,王叔文用為範希朝神策行營節度行軍司馬。泰最有籌畫,能決陰事,深為伾、叔文之所重,坐貶,自虔州司馬量移漳州刺史,遷郴州。
柳宗元、劉禹錫自有傳。
程異,京兆長安人。嘗侍父疾,鄉里以孝悌稱。明經及第,釋褐揚州海陵主簿。登《開元禮》科,授華州鄭縣尉。於吏職,剖判無滯。杜確刺同州,帥河中,皆從為賓佐。
貞元末,擢授監察御史,遷虞部員外郎,充鹽鐵轉運、揚子院留後。時王叔文用事,由逕放利者皆附之,異亦被引用。叔文敗,坐貶嶽州刺史,改郴州司馬。元和初,鹽鐵使李巽薦異曉達錢穀,請棄瑕錄用,擢為侍御史,復為揚子留後,累檢校兵部郎中、淮南等五道兩稅使。異自悔前非,厲己竭節,江淮錢穀之弊,多所鏟革。入為太府少卿、太卿,轉衛尉卿,兼御史中丞,充鹽鐵轉運副使。
時淮西用兵,國用不足,異使江表以調徵賦,且諷有土者以饒羨入貢,至則不剝下,不浚財,經費以贏,人頗便之。由是專領鹽鐵轉運使、兼御史大夫。十三年九月,轉工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領使如故。議者以異起錢穀吏,一旦位冠百僚,人情大為不可。異自知叨據,以謙遜自牧,月餘,不敢知印秉筆。異知西北邊軍政不理,建議置巡邊使,上問誰可使者,異請自行。議未決,無疾而卒,元和十四年四月也。贈左僕,諡曰恭。異廉約,歿官第,家無餘財,人士多之。
皇甫鎛,安定朝那人。祖鄰幾,汝州刺史。父愉,常州刺史。鎛貞元初登進士第,登賢良文學制科,授監察御史。丁母憂,免喪,坐居喪時薄遊,除詹事府司直。轉吏部員外郎、判南曹,凡三年,頗鈐制吏。改吏部郎中,三遷司農卿、兼御史中丞,賜金紫,判度支,俄拜戶部侍郎。時方討淮西,切於饋運,鎛勾剝嚴急,儲供辦集,益承寵遇,加兼御史大夫。
十三年,與鹽鐵使程異同以本官同平章事,領使如故。鎛雖有吏才,素無公望,特以聚斂媚上,刻削希恩。詔書既下,物情駭異,至於賈販無識,亦相嗤誚。宰相崔群、裴度以物議上聞,憲宗怒而不聽。度上疏乞罷知政事,因論之曰:臣昨於延英陳乞,伏奉聖旨,未遂愚衷。竊以上古明王聖帝,致理興化,雖由元首,亦在股肱。所以述堯、舜之道,則言稷、契、皋、夔;紀太宗、玄宗之德,則言房、杜、姚、宋。自古至今,未有不任輔弼而能獨理天下者。況今天下,異於十年已前,方驅駕文武,廓清寇亂,建昇平之業,十已得八九。然華夏安否,繫於朝廷,朝廷輕重,在於宰相。如臣駑鈍,夙夜戰兢,常以為上有聖君,下無賢臣,不能增月之明,廣天地之德。遂使每事皆勞聖心,所以平賊安人,費力如此,實由臣輩不稱所職。方期陛下博採物議,旁求人望,致之輔弼,責之化成;而乃忽取微人,列於重地,始則殿庭班列,相與驚駭,次則街衢市肆,相與笑呼。伏計遠近聞,與京師無異。何者?天子如堂,宰臣如陛,陛高則堂高,陛卑則堂不得高矣,宰臣失人,則天子不得尊矣。
伏以陛下睿哲文明,唯在所授,凡所閱視,達無遺。所以比來選任宰相,縱道不周物,才不濟時,公望所歸,皆有可取。況皇甫鎛自掌財賦,唯事割剝,以苛為察,以刻為明。自京北、京西城鎮及百司並遠近州府,應是仰給度支之處,無不苦口切齒,願食其;猶賴臣等每加勸誡,或為奏論,庶事之中,抑令通濟。比者淮西諸軍糧料,所破五成錢,其實只與一成、兩成,士卒怨怒,皆離叛。臣到行營,方且喻,直其遷延不進,供軍漸難,俱能前行,必有優賞,以此約定,然後切勒供軍官,且支九月一兩成已上錢,俱容努力,方將小安,不然必有潰散。今舊兵悉向淄青討伐,忽聞此人入相,則必相與驚擾,以為更有前時之事,則無告訴之憂。雖侵刻不少,然漏落亦多,所以罷兵之後,經費錢數一千三十萬貫,此事猶可。直以惟狡詐,言不誠實,朝三暮四,天下共知,惟能上惑聖聰,足見之極。程異雖人品凡俗,然心事和平,處之煩劇,或亦得力,但升之相位,便在公卿之上,實亦非宜。如皇甫鎛,天下之人,怨入骨髓,陛下今收為股肱,列在臺鼎,切恐不可,伏惟圖之。倘陛下納臣懇款,速賜移易,以副天下之望,則天下幸甚。伏聞李修疾病,亦求入來,如浙西觀察使,且與亦得。
臣知一言出口,必犯天威,但使言行,甘心獲戾。今者臣若不退,天下之人謂臣有負恩寵;今退毀未許,言又不聽,如火燒心,若箭攢體。臣自無足惜,惜陛下今事勢。何者?淮西蕩定,河北咸寧,承宗斂手削地,程權束身赴闕,韓弘輿疾討賊,此豈京師氣力能制其命,祗是朝廷處置能服其心。今既開中興,再造區夏,陛下何忍卻自破除,使億萬之眾離心,四方諸侯解體?凡百君子,皆慟哭。況陛下任臣之意,豈比常人;臣事陛下之心,敢同眾士?所以昧死重封以聞,如不足觀,臣當引領受責。陛下引一市肆商徒,與臣同列,在臣亦有何損,陛下實有所傷,不勝憤懣惶恐之至。
時憲宗以世道漸平,肆意娛樂,池臺館宇,稍增崇飾,而異、鎛探知上旨,數貢羨餘,以備經構,故帝獨排物議相之;見裴度疏,以為朋黨,竟不省覽。鎛知公議不可,益以巧媚自固,奏減內外官俸錢以贍國用;敕下,給事中崔祐封還詔書,其事方罷。時內出積年庫物付度支估價,例皆陳朽,鎛盡以善價買之,以給邊軍。羅縠繒彩,觸風斷裂,隨手散壞,軍士怨怒,皆聚而焚之。裴度奏事,因言邊軍焚賜之意,鎛因引其足奏曰:“此靴乃內庫出者,臣以俸二千買之,堅韌可以久服,所言不可用,皆詐也。”帝以為然,由是鎛益無忌憚。裴度有用兵伐叛之功,鎛心嫉之,與宰相李逢吉、令狐楚合勢擠度出鎮太原。崔群有公望,為搢紳所重,屢言時政之弊,鎛惡之,因議憲宗尊號,乃奏曰:“昨群臣議上徽號,崔群於陛下惜‘孝德’兩字。”憲宗怒,黜群為湖南觀察使。又與金吾將軍李道古葉為謀,薦引方士柳泌、僧大通,言可致長生。中尉吐突承璀恩寵莫二,鎛厚賂結其歡心,故及相位。
穆宗在東宮,備聞鎛之,及居諒陰,聽政之,詔:“皇甫鎛器本凡近,惟險狹,行靡所顧,文無可觀,雖早踐朝倫,而素乖公望。自掌邦計,屬當軍興,以剝下為徇公,既鼓眾怒;以矯跡為孤立,用人言。洎塵臺司,益蠹時政,不知經國之大體,不慮安邊之遠圖,三軍多凍餒之憂,百姓深凋瘵之弊。事皆罔蔽,言悉虛誣,遠近鹹知,朝野同怨。而又恣求方士,上惑先朝,潛通姦人,罪在難捨。合加竄殛,以正刑章,俾黜遐荒,尚存寬典。”又詔曰:“山人柳泌輒懷左道,上惑先朝,固求牧人,貴疑眾,自知虛誕,仍便奔逃。僧大通醫方不,藥術皆妄。既延禍釁,俱是,邦國固有常刑,人神所宜共棄,宜付京兆府決重杖一頓處死。”柳泌本曰楊仁力,少習醫術,言多誕妄。李道古回巧宦,與泌密謀求進,言之於皇甫鎛,因徵入中。自雲能致靈藥,言:“天台山多靈草,君仙所會,臣嘗知之,而力不能致。願為天台長吏,因以求之。”起徒步為台州刺史,仍賜金紫。諫官論奏曰:“列聖亦有好方士者,亦與官號,未嘗令賦政臨民。”憲宗曰:“煩一郡之力而致神仙長年,臣子於君父何愛焉!”由是莫取有言者。裴潾以極言被黜。泌到天台,驅役吏民于山谷間,聲言採藥,鞭笞躁急。歲餘一無所得,懼詐發獲罪,舉家入山谷。浙東觀察使追捕,送於京師,鎛與李道古懇保證之,必能可致靈藥,乃待詔翰林院。憲宗服泌藥,益煩躁,喜怒不常,內官懼非罪見戮,遂為弒逆。大通自雲壽一百五十歲,久得藥力。又有田佐元者,鳳翔虢人,自言有奇術,能變瓦礫為金,白衣授虢縣令。初,柳泌系京兆府,獄吏叱之曰:“何苦作此虛矯?”泌曰:“吾本無此心,是李道古教我,且雲壽四百歲。”府吏防虞周密,恐其隱化;及解衣就誅,一無變異,但灸灼之瘢痕浹身而已。鎛卒於貶所。
鎛弟鏞,端士也。亦進士擢第,累歷宣歙、鳳翔使府從事,入為殿中侍御史,轉比部員外郎、河南縣令、都官郎中、河南少尹。時鎛為宰相,領度支,恩寵殊異。鏞惡其太盛,每弟兄宴語,即極言之,鎛頗不悅。乃求為分司,除右庶子。及鎛獲罪,朝廷素知鏞有先見之明,不之罪,徵為國子祭酒,改太子賓客、秘書監。開成初,除太子少保分司,卒年四十九。鏞能文,尤工詩什,樂道自怡,不屑世務,當時名士皆與之。有集十八卷,著《言》十四篇。
史臣曰:害正,自古有之;而矯誕無忌,妒賢傷善,未有如延齡、皇甫之甚也。臣每讀陸丞相論延齡疏,未嘗不泣下霑衿,其守正效忠,為宗社大計,非端士益友,安能犯難如此?異哉德宗之為人主也,忠良不用,讒慝是崇,乃至身播國屯,幾將覆滅,尚獨保延齡之是,不悟盧杞之非,悲夫!執誼、叔文,乘時多僻,而斡運六合,斟酌萬幾;劉、柳諸生,逐臭市利,何狂妄之甚也!章武雄材睿斷,翦削厲階;洎逐群、度而相異、鎛,蓋季年之妖惑也,夫何言哉!
贊曰:貞元之風,好佞惡忠。齡、鎛害善,為國蠹蟲。裴、陸獻替,嫉惡如風。天聽匪諶,吾道斯窮。
部分譯文裴延齡是河東道人,他父親是裴旭,曾任和州刺史。裴延齡在乾元末年任汜水縣縣尉,遇到洛陽被史思明攻佔,就避居鄂州,蒐集裴馬因注《史記》的缺漏,自稱小裴。後來華州刺史董晉推薦他任防禦判官;黜陟使推薦他的才能,調任太常博士。盧杞當了宰相,提升他為膳部員外郎、集賢院直學士,後移任祠部郎中。崔造任宰相,改變度支職責,命裴延齡掌管東都度支院。到韓氵晃管度支,召他進京,仍任本職官,裴延齡不等詔書下達,就急忙進集賢院管事。宰相張延賞討厭他輕率,把他調出京城任昭應縣令,裴延齡和京兆尹鄭叔則爭論是非,攻擊鄭叔則的短處。當時李泌任宰相,偏袒鄭叔則;御史中丞竇參仗著皇帝器重,討厭李泌而偏袒裴延齡。鄭叔則被判罪貶任永州刺史,裴延齡改任著作郎。竇參不久任宰相,起用他任太府少卿,後改任司農少卿。
貞元八年(792),班宏去世,又任命裴延齡在本身職務之外,代理度支職。他自知不懂經濟事務,就多做調查,召集度支府老官員商量,來求得皇帝的恩寵。於是上奏說:“全國每年收支的錢和物品,新舊堆積,總不少於六七千萬貫,只有一處倉庫,差錯丟失,無法知道。請求在左藏庫裡設分庫:欠、負、耗等庫和季、月庫,放錢和各種物品。”皇帝聽從了他。他想多立名稱來惑皇帝,其實並沒能使錢和物品增加,不過白費賬本、多設官員罷了。
這年,升任戶部侍郎、掌度支,上奏請求命京兆府用兩稅青苗錢買草百萬把送到宮苑中。宰相陸贄、趙憬上奏,認為:“如買草百萬把送來,即使全府百姓,從冬天到夏天,也搬運不完,所有勞役運輸,都要停下來,又妨礙農活。請求令京兆府和各縣看情況買二三萬把,各自貯存在靠近宮苑的地方,到時要用就支取。”京城西邊有窪地池塘,不時有蘆葦長出,也不超過幾畝大,裴延齡就上奏說:“宮中馬匹冬天應在槽中餵養,夏天就應放牧。我近來調查瞭解到長安咸陽兩縣內有池塘幾百頃大,請求用作內廄放馬的地方;況且離京城十幾裡地,和宮苑馬廄沒有差別。”皇帝最初相信了這事,告訴了宰相,宰相回答說:“恐怕絕對沒有這地方。”皇帝就派官員查看,結果都是虛假的,裴延齡既慚愧又惱怒。他又誣衊京兆尹李充無中生有為百姓請求幾年和市補貼,皇帝特下令京兆府納,稱這為“底折錢”曾因談到請求將多年的錢和財物充實庫藏,皇帝說:“怎樣能得到財物和錢呢?”裴延齡上奏說:“開元、天寶年間,天下戶數將近千萬,百官公務繁忙,官員有時還有缺額;自從兵亂以來,戶數已減少一多半,現一名官員可以兼管幾個部門。請求從今以後,內外百官缺員,不必補充,把缺額官員俸祿收回,充實府藏。”後來有次奏事,皇帝對裴延齡說:“我居住的浴堂院,內有一梁,因年數長的原因,像有蟲蛀損壞,想換掉但沒有錢。”裴延齡回答說:“國家的事是大事,屋樑的事是小事。何況皇上自己有私房錢,用不完的。”皇帝吃驚地說:“私房錢指什麼?”他回答說:“這是經典上說的,愚蠢和一般的儒生不知道,皇上正應問我,只有我知道。按照禮經,全國賦稅應分成三份:一份供應祭品,一份招待賓客,一份供應國君的膳食。祭品是用來供宗廟祭祀的。現皇上祭祀宗廟,雖然恭敬嚴格,豐厚無比,但也沒有用到三分之一的賦稅。再說鴻臚卿招待賓客、各國使節,加上回紇賣馬的錢,用三分之一的賦稅,也有很多贏餘。何況皇上膳食和管理都極簡樸,自己食用和分給百官的俸祿、伙食錢等,也沒有用完,這都是皇上的私房錢。用來修理幾十座宮殿也不用發愁,何況一屋樑。”皇帝說:“經書上這麼說嗎?別人從來沒有說過這事。”點點頭罷了。又因為籌備材料建神龍寺,需要長五十尺的松木,裴延齡上奏說:“我近來在同州發現了一山谷樹木,約幾千棵,都長八十尺。”皇帝說:“人們說開元、天寶年間就近尋找長五、六十尺長的樹木,都不容易找到,需要到嵐州、勝州去購買,現在怎麼這麼近的地方就有這木頭?”裴延齡說:“我聽說好木材、珍珠寶貝,稀罕物品,都是處處常有,只有遇到聖明天子才出現。現這木頭在關內出現,是為聖明天子出現的,開元、天寶年間怎麼會有呢!”當時陸贄任宰相,皇帝一貫敬重陸贄,陸贄常常在延英殿說裴延齡怪誕荒唐,不能讓他掌管財政。唐德宗認為是排擠他,對他更好了。陸贄上奏指責他的錯誤說:“前年初秋,班宏去世,皇上特下詔命裴延齡接管國家賦稅。幾天以內,急忙炫耀自己的功勞能耐,上奏說:‘已查獲隱瞞的財產,共計錢二十萬貫,請求貯存在另外的倉庫作為贏餘,供皇帝使用,永不缺乏。’皇上高興地同意了,因此認為任命到恰當人選。既然有多餘的財產,就略為放縱了心裡的願望,勞役漸漸多起來,需要資金也就多了。裴延齡想讓人認為以前說的話是真實的,又不敢違背詔命,不敢說沒錢,也不敢推辭。查獲贏餘既然是假話,就沒有用來執行命令的資金;供應制作都接受了嚴格的命令,只想勉強按期完成。於是就到民間搜刮,搶奪民財進獻,追趕捕捉役夫工匠,強迫他們做工。以皇上命令做幌子,卻不付工錢;以出錢僱工為名,也不給報酬。京城之中,各店鋪因此白天都關著門;施工的地方,工匠像囚犯一樣。各地的人都詛咒,攔道投訴的沿路都是,執政的不敢過問,巡察的不敢說話。有時有人批評這事,反而被說成是臣結黨攻擊賢臣。皇上眼皮底下,怨聲一片,各地方都看到了,做的什麼榜樣?用奢侈來引誘皇上,在人民中製造怨恨,欺瞞上天危害皇上,遠近的人都惶惶不安,這是他主要的罪過。
“總管全國開支,是度支的職責;收入支出財物,是太府的職能。凡是太府支出的,都憑度支的文件和印章,太府憑度支印章行事,度支憑文件審查,互相制約,用來杜絕偷盜欺騙。太府進出數額,每十天申報一次;庫存的數目,每月統計上報。統一經過度支審核,再加上御史監督,上一旬與下一旬銜接,上月與下月銜接。清楚明瞭,環環相扣,錢和貨物有多少,不能隱瞞和遺漏。裴延齡專打歪主意,公然進行欺騙,上奏說:‘左藏庫管理多有遺漏,近來因為檢查命他們立賬目,就從棄物中找回了十三萬兩銀子,綢緞和其他物品又有一百多萬,這都是賬目上漏掉的,像丟掉的東西一樣。現在查出,就是收入,全應轉進雜庫,供皇上支取使用。’當時特報審批,命全按報告實行。太府卿韋少華上奏反對,非常不客氣,明確地說:‘每月申報,都在庫存數之中,請求命令審查,就能知道這是欺騙。’既然兩個部門有爭議,按理應詳細考查誰是誰非,皇上都讓他行騙,不去審查。將庫中錢物作為收入的東西,用常年賦稅收入作為贏餘資金,欺騙皇上無所畏懼,昭示眾人卻不羞愧,這又是一樁大罪。
“國家倉庫,支出收入已有常規,裴延齡陰險地玩騙局,以狡猾謀求寵信,就在左庫裡面,分別建立六個分庫的名目,意圖在於單獨貯存他所謂的贏餘,滿足皇上的個人慾望。竟不知道天子的規矩,天下就是自己家,國家沒有就向人民徵收,人民沒有了就由國家發放,在國庫裡是國家財物,到人民手裡就是私人財產,哪有什麼贏餘,要另外存放?這必定是變換手法轉移國家財產,或者亂立名目搜刮民財,除這兩種途徑,他還有什麼來源?皇上只予寵幸信任,不予審查監督,一心扶植他,卻不責問。裴延齡認為能夠矇蔽惑主上,不再顧忌,他的威已使各地失望,他的罪行又在內府得逞。從此欺負百官和部下,倒騰財物,從東邊移到西邊,就成了功勞,從這裡移到那裡,就叫作贏餘,愚國家,像兒戲一樣。
“治理天下的道理,以仁義為本,以贏利為枝葉,以人民為重要,以財物為次要。本壯實枝葉自然茂盛,枝葉太盛樹就會倒掉。從古到今,有仁德卻沒有豐富的財富,人民安居樂業卻沒有財富供應,以致亡國丟皇位的,從來沒有過。所以經典說:‘不擔心少而擔心不平均,不擔心貧窮而擔心不安定。’‘有德政必定有人民,有人民必定有國土,有國土必定有財富。’‘百姓富足了,國君怎麼會不富足?’都說的是這個道理。從古到今,不講仁德,卻財源通暢,人民不安定卻能保全財富,並靠這使國家興盛皇位鞏固的,從來沒有過。所以經典說:‘財富分散了人民就團結了,財富集中了人心就離散了。’‘假如有搜刮民財的臣子,不如有偷盜國家的臣子。’這是說不要讓這樣的臣子盤剝人民,使人民怨恨皇上。
“皇上剛登皇位,立志消滅所有叛將,用兵頻繁,賦稅逐漸加重,搜刮盤剝,民不聊生。所以涇原叛軍,乘百姓怨恨,白天進攻皇宮,京城百姓,無動於衷,反而跟著叛軍,一起湧入宮殿。雖然愚民天,什麼事都幹,但也因為仁政不徹底,而用暴的政令去驅使他們,所以出現了這種情況。當時國庫積蓄,還像山一樣,全送給了叛賊,去收買他們貪心的士兵,這是皇上親眼看見了的,這就是用失去民心的辦法搜刮財物,有什麼好處呢?
“皇上到了奉天,叛賊朱氵此立即追來圍攻,一城之中,百官雲集,像乾涸的河,什麼都缺乏。曾想派一名士兵去偵察敵情,那人因天氣太冷,跪著請求給一套衣裳,皇上為他找卻找不到,只能難過地默默打發他走了。又有一次因內宮中的用度不足,皇上心裡正以軍事為急務,不忍心麻煩別人,就拆下親王衣帶上的金飾,賣了償付。當時跟隨的將領官員,隨從的軍隊,倉促離開京城,都沒帶冬裝,逐漸到了嚴冬,又沒有木柴,飢寒迫,城外敵人又發箭和石頭。白天揮動兵器守城,夜裡在城上哆嗦,頂著狂風、冒著霜雪,四十多天沒有人叛變,終於趕跑強敵守住了危險的城池。皇上難道是靠嚴刑重賞使他們這樣的嗎?只是靠不貪圖享受,不吝嗇財寶,和百姓共患難,與兵將同甘苦,才能使人冒著危險抵禦敵人,受餓不離去,挨凍無不滿,危險時不變心,面對死亡也不背離皇上,經典所說‘聖人動人民的心因而天下安寧’,這就是實例。
“到包圍解除,各條道路略為通暢,各地賦稅逐漸收來,貢品進獻物也不斷送到,就在行宮外廊下邊,另設瓊林、大盈兩個倉庫。還沒有獎賞功勞,就急忙把財寶據為私有,使希望革新的賢人非常失望,使殺身成仁的志士寒心,因此輿論譏諷,將士開始抱怨。財富集中了人心就離散,不正是這樣嗎?不久將領叛變,皇上南行,奉天城積聚的財物,又被各地軍隊取光了。遷到梁州後,每天供應都困難,單靠仁德禮義,就收復了京城。因此知道皇上以得人心為錢財,以德行為財富。人心如果歸向,哪裡擔心沒有錢財;德行高尚,哪裡擔心不富足?難道一定在藏到倉庫裡,才是自己擁有的嗎?因此,把財富藏在全國,是皇帝的富足;把財富藏在轄境裡,是官員的富足;把財富藏到倉庫箱櫃裡,是農民、商人的富足。怎麼用皇帝的高貴、擁有全國的富足,去做官員都不屑於去做,只有農夫、商人才做的事呢!
“皇上如果認為多收賦稅能奪取軍事勝利,建中年間的搜刮已證明了沒有成效;如果認為多積貯可以據為己有,建中年間的積貯又化為烏有了;如果認為放縱慾望不會妨礙治理,建中年間的教訓夠深刻了;如果認為人民埋怨不至於危及國家,建中年間的災難危險已到頂點了!後很快就能消滅巨大的禍害、形成中興局面的原因,確實是因為皇上有改過圖治的志向,有認錯後悔的言談,取消了苛捐雜稅,崇尚節約儉樸,更換年號,和人民一起開創新局面;所以神靈被皇上的誠心動,臣民被皇上的美德動,放棄了成見,故局面轉危為安。皇上也應為國家打下穩固的基礎,為子孫後代和黎民百姓建立萬代的偉業。以從前放縱慾望為鑑戒,恢復不斷弘揚德政的言行;怎能又放縱奢,再次橫徵暴斂,導致後悔莫及,以前的教訓還能再次重複嗎?
“我又私下猜想皇上聽從他的蠱惑,讓他陰謀得逞,可能是認為橫徵暴斂,人民埋怨有關部門,而搜刮來的財富,卻歸皇上,這又大錯特錯了,應該審慎思考。君主昏庸還是英明,與所用的人密切相關,皋陶、夔、契仁德卓著,虞舜就享有聖賢的名聲。皇父、蓏氏、木禹氏父受寵信,周厲王就被趕跑了。自古以來哪有臣掌權,而災禍不連累國家的呢!就像用刀去殺人,天下的人不怪刀而怪拿刀的人;養害蟲去危害別人的財物,天下的人不怪害蟲而怪養害蟲的人家,道理是必然的,不能不細想。
“我又私下考慮皇上認為任用裴延齡,是皇上的決定。裴延齡說話,多順從皇上的意圖,現如定罪懲治,好像是受眾人脅迫,所以想保住他,用來表現主見。如果是這樣,皇上任用人有始有終的用意是好的,但對於知錯必改、驅除惡的主見,卻不夠好了。現在觀望皇上意見不肯開口,已漸成風氣,獎勵臣下說話,還擔心沒有效果,如果又壓制,誰還敢說真話。就像裴延齡這樣惡劣狂妄,危害全國,上從王公近侍,下到官吏僕役,在下邊議論的,成千上萬,能夠對皇上說的,能有幾人?皇上如命親信廣泛瞭解輿論,比較近來聽到的情況,足以知道世間真假。
“我生來卑賤鄙陋,卻被任命為宰相,地位極高,又蒙恩遇。難道不知道看形勢順從皇上意見,可以保住皇上已給的恩寵,附和多數人的意見,可以免受嚴厲的責備。借病引退,能有見微知著的美名;同合汙苟合取容,沒有遭仇視的危險。何必急於自找苦吃,獨自和豺狼對抗,上違皇上歡心,下召讒言攻擊。確因自省無能,沒有什麼貢獻;長期承蒙恩遇,只因能說直話,我效忠皇上,全寄託在這上面,皇上已經因這容納了我,我也因這自信。跟隨皇上經歷了逃離京城的危難,現在回想起來,仍然心裡亂跳;因此怕重蹈覆轍而擔心,怕國家危亡而敲警鐘,因為心中動,想不說也不能保持沉默,為這事奏本,雖已有多次,皇上不肯採納。沒有體諒審查,故再次上奏,盡我的忠心。因極為擔憂所以語句雜亂,因心情懇切所以言語衝動,從為自己求寵信考慮是不恰當的,從為皇上防止禍害考慮卻是忠誠的表現。為皇上捐軀,我不敢逃避,沽名釣譽炫耀正直,是我不忍心做的事。但願能喚醒皇上的智慧,為國家仔細思考,國家將因此受益,不光是微賤的我。”奏章報上,唐德宗不高興,對裴延齡更好了。當時鹽鐵、轉運使張滂、京兆尹李充、司農卿李釒舌,因為公務聯繫,都證實裴延齡謊言欺上。唐德宗罷免了陸贄的宰相職務,任命為太子賓客;張滂、李充、李釒舌都被罷官貶職。
貞元十一年(795)晚,皇帝多次在宮苑打獵。當時天氣長期乾旱,人們憂慮擔心,裴延齡連忙上奏說:“陸贄、李充等人失去職權,心裡怨恨,現故意公開對眾人說:‘全國受大旱,人民離失所,度支經常剋扣各軍糧食草料。’來怒大眾。”後幾天,皇上又到宮苑中,剛好碰上神策軍兵將訴說度支欠馬匹草料。皇帝想起裴延齡的話,立刻回到宮中,下詔書把陸贄、李充、張滂、李釒舌等人貶出京城。朝廷內外恐懼不安。裴延齡還想謀害朝中正直官員,碰上諫議大夫陽城等人跪拜極力諫阻,事情才暫時停止了。陸贄、李充等人雖然已被貶官,裴延齡仍不解恨,就抓住李充最信任的官吏李忠,嚴刑拷打,命他做假證詞,說:‘李充先後貪汙公款五十餘萬貫,糧食也有這麼多,這些錢糧多用來拉攏權貴,李充的子常把金子寶貝綢緞裝在牛車裡送給陸贄的子。’李忠被折磨得受不住了,就按裴延齡強加的話,在認罪口供上籤了字。李忠的子、母親在光順門攔路喊冤,皇帝下詔命御史臺審訊,一夜就清了真實情況,罪狀都是假的,就把李忠放了。裴延齡又上奏說京兆府亂用錢糧,請求命比部複查,這是因為比部郎中崔元曾被陸贄貶官,到崔元複查錢糧後,又沒有這事。
裴延齡既然一心靠盤剝人民附和皇上作為自己的功勞,每次奏事和回答皇上問題時,都任意虛構亂說。別人都不敢說話,裴延齡說得確鑿無疑,也常是人絕沒聽說過的。唐德宗雖然也知道他常亂說,但因他敢說話不隱瞞,而想了解朝外情況,所以決意重用他。裴延齡仗著這一點,認為自己一定會當宰相,他尤其喜歡隨口罵人,誹謗朝中大臣,同朝大臣都討厭他。到他病倒了,把度支所轄公物放到自己家裡,也沒有人敢說。他貞元十二年(796)去世,享年六十九歲。裴延齡死了,朝廷內外的人都互相道賀,只有唐德宗悲傷惋惜不止,贈官為太子少保。
韋執誼是京兆府人。父親是韋浼,官職卑下。韋執誼從小聰穎有才氣,考中了進士,應制策試錄為高等,官任右拾遺,並被召進翰林院任學士,才二十多歲。唐德宗尤其驚奇寵愛,和他互相寫詩贈答,他和裴延齡、韋渠牟等出入皇宮,一起侍候回答皇帝的問題。唐德宗過生,皇太子獻上佛像,唐德宗令韋執誼寫了篇畫像贊,又命太子賜給韋執誼絹綢作為答謝。韋執誼到東宮向太子道謝,一時沒有話題,太子就說:“你知道王叔文嗎?他是個了不起的人才。”韋執誼從此和王叔文往很密切。不久他母親去世了,服喪滿期後,復出任南宮郎。唐德宗時,召進了皇宮。
先前,貞元十九年(803),補闕張正一奏本論事被召見,王仲舒、韋成季、劉伯芻、裴羅、常仲孺、呂等因曾共事好,為張正一被召見,同去祝賀他。有人告訴韋執誼說:“張正一等人上書議論你和王叔文結黨的事。”韋執誼聽信了這話。借應詔答話時,上奏說:“韋成季等人結黨營私。”唐德宗命執金吾偵察他們,知道他們幾次來往飲宴,於是將韋成季等六七人全部貶官,當時無人知道原因。
到唐順宗即位,因久病不能管朝政,王叔文當權,就起用韋執誼任宰相,從朝議郎、吏部郎中、騎都尉賜緋魚袋,任命為尚書左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按慣例賜金魚袋紫衣。王叔文想獨掌國家權力,因此讓韋執誼在外廷任宰相,自己在內廷專權。韋執誼既然靠王叔文推薦升了官,不敢忘恩,但害怕眾人議論,不時持有異議,私下派人向王叔文道歉說:“不敢失約另搞一套,只因想幫你達到目的。”王叔文生氣罵他,就成了仇人。韋執誼因靠他當了宰相,還是想違心地幫他遮掩。
到唐憲宗接受禪讓,王伾、王叔文及黨羽都被貶逐,因韋執誼是宰相杜黃裳的女婿,所以幾個月後才貶為崖州司戶。當初,韋執誼認為自己官小,總忌諱不讓人說嶺南州縣名稱。他當郎官時,曾和同事到職方署看地圖,每當看到嶺南州圖時,韋執誼立刻叫拿走,閉上眼睛不看。到任宰相時,環顧所坐的大堂,見北邊牆上有幅地圖,就不去看。七八天後,試著看看它,是崖州地圖,認為不吉利,很討厭它,但不敢說。等到牽連王叔文被貶,果然貶去崖州,後死在被貶處。
王叔文是越州山陰縣人。因棋藝任翰林院待詔,略知詩書,喜歡談論治國方略。唐德宗命他侍奉太子。太子曾和侍讀們議論政事,談到宮市的弊端,太子說:“我見皇上時,將盡力陳述這看法。”眾侍讀稱讚太子的仁德,只有王叔文不說話。眾人散去,太子對王叔文說:“剛才談論宮市,為什麼只有您不說話?”王叔文說:“皇太子侍奉皇上,除按禮節問候飲食身體外,不應擅自干預宮外事務。皇上在位年歲已久,如果有小人離間,說太子收買人心,那麼自己怎能辯解?”太子謝他說:“如果沒有先生,我怎能聽到這話!”從此看重他,宮中的事情,倚仗他來決斷。他常在回答太子問話時,就說:“某人可任宰相,某人可任將軍,希望今後任用他們。”他秘密結想尋機快速升遷的當時知名人士,和韋執誼、呂溫、李景儉、韓曄、韓泰、陳諫、柳宗元、劉禹錫等十幾人,結為生死之;凌準、程異又通過他的黨羽結識了他;將帥王公,也有秘密送禮請求結他的。
唐德宗駕崩,已經宣讀了遺詔,當時唐順宗病倒很久了,不再幹預眾多政務,住在宮中掛著簾幕,宦官李忠言、美人牛昭容在左右侍候,百官呈上奏議,他從簾幕中決定是否可行。王伾經常勸皇帝委政王叔文,宮中宦官逐漸都知道了這事。一天,皇帝把王叔文從右銀臺門召進宮中,進入翰林院,任學士。王叔文與吏部郎中韋執誼要好,就請求任命韋執誼為宰相。王叔文依靠王伾,王伾依靠李忠言,李忠言依靠牛昭容,相互勾結。政務給翰林院,王叔文決定取捨,在中書省宣讀昭令後,讓韋執誼在外承旨執行。又與韓泰、柳宗元、劉禹錫、陳諫、凌準、韓曄相呼應,互稱管仲、諸葛亮、伊尹、周公。凡是他們的黨羽都洋洋得意,認為天下無人匹敵。
王叔文未掌權時,常說錢財和糧食是國家本,掌握好可控制軍費賦稅,可縱市場和士人。王叔文剛進入翰林院,從蘇州司功參軍升任起居郎,不久就兼任度支、鹽鐵副使,任命杜佑為使,實際上王叔文掌權。幾個月後,又任尚書省戶部侍郎,仍舊任副使、學士。宦官俱文珍討厭他玩權勢,就免去了他學士的職務。命令發出,王叔文大驚,對人說:“我必須不時到這裡商量公務,如不掛這職務,沒辦法進入內廷。”王伾為他請求,才允許三五天進一次翰林院,終於免去了內廷職務。王叔文剛進內廷,私下籌劃,機謀不聲,靠以言辭褒貶升任罷免官員。人們沒看出本質,相信他是奇才,等到他掌管兩使的權力,供職外廷,愚者智者都說:“城牆中的狐山中的鬼,必定夜晚號叫躲在裡才能給人禍福,人們才認為它們神奇可畏,一旦白天出來在路上跑,無能是必然的。”王叔文在官署裡,不再履行公務,召集他的黨羽私議,策劃奪取宦官兵權。就任命原將軍範希朝統領京城西北各鎮行營兵馬使,韓泰任他的副手。開始,宦官還沒覺察,等到邊境諸位將領各自打報告向神策護軍中尉道別,並說將隸屬範希朝,宦官才察覺兵權被王叔文奪去了,神策護軍中尉就命諸將不要把兵馬出。範希朝、韓泰已抵達奉天,諸將不去參見,就回京了。不久,王叔文母親去世了。前一天,王叔文在翰林院擺下酒菜,宴請諸位學士和宦官李忠言、俱文珍、劉光奇等人,飲酒間,王叔文對諸位說:“我母親病重了,近來盡心竭力處理國家事務,不推辭得罪人和困難事的原因,是想報答皇上的重用。如一旦服喪離職,各種壞話都來了,誰是肯幫我說句話的,希望諸位不帶偏見地評價我。”又說:“羊士諤誹謗我,我想用杖刑殺死他,但因韋執誼懦弱而沒成。我生平不認識劉闢,他就轉達韋皋的意願請求掌管三川,劉闢闖門求官,想抓住我的手,難道不是行兇者嗎?我已令人打掃木場,將要殺他,韋執誼堅持不讓。每次想到放走了這兩個傢伙,就讓人不高興。”又自述掌管度支以後,興利除弊,當作自己的功勞。俱文珍接著他的話駁斥他,王叔文無話對答。
王叔文不想立皇太子。唐順宗既然久病不愈,百官、京城和各地請求立太子,不久詔書頒下立廣陵王為太子,全國人都高興;只有王叔文面有憂,但也不敢說這事,只是誦杜甫題諸葛亮祠堂詩末句說:“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接著哽咽淚,人們都私下嘲笑他。皇太子代理國政,貶他任渝州司戶參軍,第二年殺死了他。
王伾是杭州人。開始任翰林侍書待詔,多次升遷後任正議大夫、殿中丞、皇太子侍書。唐順宗即位後,升任左散騎常侍,仍任翰林待詔。
王伾人品差,比不上王叔文,只知收取賄賂,沒有大志,相貌醜陋,語多吳音,常被太子戲;而王叔文較任自負,略知詩書,愛發議論,唐順宗較敬重他,但不能像王伾那樣進出無阻攔。王叔文進內廷只能到翰林院,而王伾可以到柿林院,可見到李忠言、牛昭容等人。但他們各有主管:王伾管去來傳遞;王叔文管決策;韋執誼起草法令;劉禹錫、陳諫、韓曄、韓泰、柳宗元、房啟、凌準等謀劃呼應,瞭解朝外情況。王伾與王叔文和諸黨羽的門前,車水馬龍,而王伾門前尤其多,珍寶賄賂禮品,終年不斷。他家裡做了個沒門的大櫃子,只開一個口,能夠放東西進去,用來藏黃金珍寶,他的子有時在上面睡覺。後和王叔文一起貶任開州司馬。
程異是京兆府長安縣人,曾侍奉父親的病,在當地以行孝有名。考明經科及第,拜官揚州海陵縣主簿。又考中開元禮科,任華州鄭縣縣尉。他通官吏事務,分析判決快速。杜確任同州刺史、河中節度時,他都跟從做幕僚輔佐。
貞元末年,他升任監察御史,又升任虞部員外郎,擔任鹽鐵轉運使、揚子院留守。當時王叔文當權,走捷徑想得好處的人都依附他,程異被他任用。王叔文下臺後,他被牽連貶任嶽州刺史,後改任郴州司馬。元和初年,鹽鐵使李巽推薦他擅管錢糧,請求原諒他的過失任用他。於是升任侍御史,重任揚子院留守,多次升官後任檢校兵部郎中、淮南等五道兩稅使。程異自悔以前過錯,竭力盡心,江淮錢糧弊政,多有改革。後入朝任太府少卿、太卿,又調任衛尉卿,兼御史中丞、鹽鐵轉運副使。
當時淮西平叛,國家財力不夠,程異讓江南用調法收賦稅,並且勸掌管地方的人將餘財進貢,到哪裡都不盤剝下屬、榨取錢財,費用就充足了,人們認為很方便。他從此專任鹽鐵轉運使,兼任御史大夫。元和十三年(818)九月,調任工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同時仍舊任鹽鐵轉運使。有人議論說程異由管錢糧的官提升,一下子位在百官之上,人們很難接受。程異自知難以服人,因此謙遜自守,一個多月,不去上任管事。程異知道西北面邊境軍隊、地方治理得不好,上奏請求派巡邊使,皇帝問誰能任此職,程異請求自己去。商議未定,他沒患病卻去世了,這是元和十四年(819)四月。皇帝贈官為左僕,賜諡號為恭。程異生廉潔簡樸,在官府宅院裡去世,家裡沒有多餘的財物,人們都稱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