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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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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這局勢不會很快平靜下來。既然已經逃出來了,就乾脆在江南多呆上一些子——半個月,或者一個月。要是那樣的話,他就可以出空兒上南京去一趟。不管怎麼說,他實在不該去得太遲。趁著大事未定,哪怕先個面也好。須知這一次,可是顯示自己的報國赤誠,並在社友們中掙回面子的重要機會,再不能輕易錯過了!這麼一想,冒襄的全身,就再度翻湧起一股熱。他開始懷著強烈的渴望,懸想著一旦同社友們相見之後,自己將怎樣毫不遲疑地投入救亡圖存的奔走呼號之中,並以最堅定的主張,最果敢的行動,來使社友們為之動欽佩,不得不對自己刮目相看。

“是的,我一定要拿出本事和氣概來,讓他們知道,我冒襄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他自負地、悲壯地想。

然而,這種興奮沒能保持很久。因為接下來,他就想到:眼下自己一家正在逃難之中,即便在江南安頓了下來,也只是寄人籬下,不能作為長久之計。要是自己把年邁的雙親和嬌弱的兒丟下,獨個兒跑到南京去,短時期或者還可以,時間一長,恐怕就辦不到。但南京的政局看來絕不是十天半月能定得下來的。那麼到時豈不是又要重複兩年前舍盡忠而求盡孝的一幕?無疑,依照古訓,盡孝也未可厚非,但嘗過受人譏議的滋味之後,冒襄更希望的卻是有所作為,掙回面子。

“如果又是虎頭蛇尾,半途而廢,去了又有什麼用?”這麼一想,冒襄就再度冷了下來,坐在那裡,到心煩意亂,連喉頭的乾渴,都暫時忘卻了。

“相公,茶來了!”一個嬌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冒襄猛地抬起頭,發現董小宛已經雙手捧著一杯剛沏好的茶,含笑地站在跟前。

他微微一怔,隨即醒悟過來,於是“嗯”了一聲,伸手接過,湊在嘴邊吹了吹熱氣,一小口一小口地呷了起來。

“相公,這茶,這茶還能喝麼?”看見丈夫久久沒有表示可否,董小宛大約有點沉不住氣,試探地問。

“嗯,還好!”隨口答了一句之後,冒襄便一仰脖子,把殘餘的茶全喝了下去。

在一旁侍候著的董小宛趕緊舉起砂壺,把丈夫手中的茶盞沙沙地又注滿了。也許丈夫剛才那一句認可,使她總算放下心來,所以這會兒便搭訕說:“到了江南,相公便能瞅空兒上留都去一趟了。”

“唔——什麼,你說什麼?”由於冷不防被侍妾說中了心事,冒襄不由得抬起頭來,疑惑地問。

“妾是說,待到了江南,相公就有空兒上留都了。”

“你——怎麼知道?”

“哦,妾也不知道。”董小宛趕緊回答“妾只是想,出了這樣的大事,陳相公、吳相公他們,說不定正在留都盼著相公去見面呢!”冒襄眨眨眼睛,這樣一種猜想,居然也存在於侍妾的思慮之中,倒使他有點始料不及。不過,滿心的煩躁也因之再度被起,他把茶盞往炕桌上一放,冷笑說:“上留都,說得容易!就衝著你們這麼一天到晚纏著扯著,我走得了嗎!”停了停,又氣哼哼地甩出一句:“反正,我冒襄這一輩子全為你們賠個光就是了,還能有什麼!”

“哦,可不是這樣呢!”顯得有些驚慌的董小宛分辯說“據妾想來,這留都相公是必定要去的。只是,這一家子相公也未必放心得下。那麼,何不一塊兒都上留都去?”

“你說什麼,一家子全都上留都?”

“不——哦,是的,妾想、妾想這地方上不亂便罷,要真亂起來,泛湖洲、江陰縣只怕也未必就能太平無事…“冒襄不說話了。的確,侍妾的建議,也許不無道理。就全家的安全而言,南京城無疑是更能提供保障的地方。雖說人口太多,那邊不易安頓,但也可以考慮把大部分人留在附近縣城,自己只帶父母兒和少數僕人前往。這麼辦,雖然要多花一點銀子,卻能免除自己的後顧之憂,確實不失為兩全其美的一個辦法。這麼想著,冒襄覺得鬱結在心頭的那股子愁雲疑霧,開始消散了。他情不自地興奮起來,一身離開了炕

“好,這主意好!”他重複說,開始在艙裡來回走動“不錯,上留都,全家都去!”這麼表示了決心之後,他忽然記起了一件事,於是回過頭,望著艙外說:“咦,該過江了吧?怎麼還不轉舵?”話音剛落,甲板上就響起了一陣凌亂而急驟的腳步聲“咚咚”地奔到艙門前。接著,像晴空炸響了一個霹靂似的,簾子外傳來了冒成驚惶的呼喚:“大爺,大爺!不好了,賊船!艄公說,前面有賊船!”五在錢謙益獻計藉助散佈言,來摧垮擁“福”派的當時,呂大器對於這種非常手段雖然不無顧慮,但審度再三之後,還是橫下一條心,同意了老朋友的主張。於是,過了一天,關於福王有“不孝、下、干預有司、不讀書、貪、和酗酒”等“七不可立”的說法,就通過各種渠道,在南京城的上層社會里傳播開來。

正像一切言的傳播情形那樣,這“七不可立”起初只是說法很唬人,其實並沒有太充實的內容。可是這種缺陷照例由熱心的傳播者補救過來了——他們或者為著使自己的說法顯得振振有辭,或者為著滿足聽眾的好奇心,總是自覺不自覺地添枝加葉,甚至無中生有,空來風。這麼七傳八傳“七不可立”就變得內容愈來愈“豐富”情節愈來愈“嚴重”而主張“立君以親”的一派人儘管不相信、不同意,但是在來不及——事實上也不可能詳細查證的情況下,陡然陷於混亂和狼狽的境地,無法進行有力的反擊。於是,言的攻勢開始奏效了,福王的聲譽迅速下降,擁戴潞王的輿論前所未有地高漲起來…攻勢開展的第三天,錢謙益在他下榻的呂大器府邸裡,接到前復社揚州地區社長鄭元勳的一封措辭謙恭的短柬,說他鑑於時局動盪,擔心江北家人的安危,決定暫時離開南京,返回揚州去,並準於次中午啟程。信中還對自己未能向錢謙益當面告辭,再三表示歉意,希望得到“寬。這位鄭大名士,說起來,自從前年天那次倒黴透頂的虎丘大會之後,錢謙益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不過卻聽說,經歷了那一場風波,鄭元勳的運氣反而意外地好起來。

在當年秋天的鄉試中,他一舉中式;到了去年會試,又榮登金榜,高中了進士,真是一帆風順,好不得意!然而,局勢緊接著就動盪起來。搖搖墜的朝廷被“建虜”和“寇”輪番進迫,得焦頭爛額,窮於應付,本騰不出心思來安排這夥新貴人的出路。鄭元勳在北京守候到年殘歲暮,始終沒有接到吏部的授職通知,只好怏怏地捲起鋪蓋回到揚州,打算等過了年再說。誰知前些子,他滿懷希望趕來南京守候,得到的卻是京師陷落的噩耗…錢謙益冷冷地拋下短柬,把身體朝椅背上一靠,有一陣子拿不定主意:是否應該前去送行?說實在話,也許鄭元勳對前年虎丘大會期間,始而答應協助錢謙益為阮大鋮開脫,最後又向周鑣、陳貞慧等人暗通消息的行徑問心有愧,錢謙益發現近兩年來,對方似乎總在設法躲著自己。甚至近半個月來,自己多次在南京的社場合中面,鄭元勳不可能不知道,但始終沒有登門拜訪…“嗯,他想必瞅準我一定不會去送行,所以才挑這最後的當口來賣乖。可是我偏偏去送,看他怎麼樣!其實,我才不是為的送他,我是要會一會那些來送行的人,聽聽他們對‘七不可立’有何議論,這才是頂要緊的!罷餉創蚨ㄖ饕猓攪說詼歟婢頭願辣趕亂桓本柒停梢幻ぐ嗵嫋爍牛約鶴轄巫櫻爬畋Γ換挪幻Φ刈叱鍪敲磐餿ァ?石城門是南京西面一座主要城門,出門不遠,就是外秦淮河。

這裡河道比較寬闊,水位也較深,過江的大船,都在此往來停泊,於是自然而然成了帆檣林立、房舍櫛比的一個熱鬧碼頭。人們喜歡它位置適中,通方便,進城出城都往往取道這裡。近年來,由於江北地區不停地打仗,加上天災頻仍,無法安居,得老百姓紛紛逃難南來,這裡便經常可以看到成群結隊的難民,拖男帶女,啼飢號寒,平添了一派悽惶慘慼的景象。不過,自從京師陷落的消息傳來之後,南京方面為著防備變故,已經下令封鎖江上通,不許難民南來。所以平紛紜熙攘的一個碼頭,這會兒反而空蕩蕩的,變得少有的空曠和安靜。

由於鄭元勳已經是兩榜進士,所以今天的餞別儀式,也就相應地安排在高踞於碼頭中心的接官亭上進行。那是一座小型的城門式建築,有著拱形的門和帶飛簷的門樓。樓前還豎著一旗杆。

錢謙益繞過一片綠樹叢,遠遠看見亭前停著好些轎馬儀仗。大約今天到的人不少,加上門樓上不甚寬敞,那些已經行過禮的送行者,便三五成群地在亭子周圍的空地上隨意站著,一邊嗡嗡地談,一邊等候著分手時刻來臨。

錢謙益本來無意同鄭元勳見面,也就不急於上門樓去湊熱鬧。

他遠遠地下了轎子,吩咐李寶不必前去通報,然後自己略一張望,就徑直朝就近的一群正在談的送行者走去。

“嗯,痛切!這幾句,說得痛切!”行進中,錢謙益聽見有好幾個聲音這樣說。他定眼看去,發現人群中站著一位大鼻頭的中年儒生,手裡拿著一張紙,正在搖頭晃腦地念得起勁。錢謙益的耳朵不太靈便,照例聽不真切,直到走得近了,才聽出那是一份公啟之類的東西,不過已經快唸完了,他只聽見最末的一段——“…公臺乃社稷重臣,上以國事為憂,下則蒼生在唸。祈請倡言會議,定力主持,從速決策,以定國本,並安人心。臨啟悚切萬狀!”錢謙益心想:“這是誰的公啟?是給哪個人寫的?‘從速決策’——到底說的什麼事?”正側起耳朵,打算聽聽有沒有下文,忽然旁邊有人高聲問:“敢問兄臺,這是何人的公啟?”

“哦,兄臺想是遲來,所以不知。此乃留都三位大臣——都察院張大人、翰林院姜大人和兵部右堂呂大人的聯名公啟。”錢謙益一聽,頓時明白了。就在決定發起言攻勢的當天,他同呂大器、雷演祚經過仔細商量,覺得“七不可立”的說法固然頗有力量,但光憑一般人的口去散佈,恐怕還不足以使人深信不疑。因此還應當設法動員幾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出面支持此說,以提高它的權威。呂大器當時答應這件事由他去辦。也不知道他使了什麼法兒,到了昨天,錢謙益聽說張慎言和姜廣已經同意與呂大器聯名發表《致兵部史公及南中諸先生啟》,公開支持“七不可立”之說。剛才那位大鼻頭儒生唸的看來就是這份東西了。

“既然連張、姜諸公都是這等說,那麼‘七不可立’之說,只怕真有其事了!”一個憂心忡忡的聲音說。

“福藩有此劣跡,只怕難登大寶。留守諸公,亟應早下決斷為是!”另一個人焦急地接了上來。

“是呀,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