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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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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鋮仰起臉,用手指在食案上輕輕敲擊著,按照柳如是修改後的字句,自言自語哦起來:沒來由巧事相關,瑣窗夢寒。

起來無力倚欄杆,丹青誤認看。

綠雲鬢,茜紅衫,鶯嬌蝶也憨。

幾時相會在巫山,龐兒畫一般。

這麼反覆地哦了幾遍之後,他那兩道掃帚眉漸漸鬆開了。

一抹若有所悟的光亮,使他的臉變得開朗起來。終於,他把食案一拍,興奮地大聲說:“好,改得好,改得好!哈哈哈哈!”一邊說,他一邊就站起來,拱著雙手,朝柳如是深深一揖:“柳兄真乃學生一字之師,承教了!”然後,他也不待柳如是起身答禮,便回頭吩咐侍候在身邊的僕童:“快去,把禮物拿來!”那僕童答應著,匆匆走了出去,片刻之後,把一個紅緞包袱小心翼翼地提了進來。這當兒,兩名、丫環早就把一張小方桌擺到屋子當中,阮家的那個僕童先把包袱放到方桌上,等主人揮手示意,他就動手把它解開。周圍的人——自然也包括錢謙益在內,全都好奇地注視著,直到那塊覆蓋在上面的紅綢給揭掉,出了禮物,大家才情不自地“氨的一聲,呆住了。

出現在眼前的,竟是一頂金光燦爛的珠冠!

這是一頂極其漂亮的珠冠——帽胎用金絲編就,襯著皂薄紗。表面用金箔和翡翠鑲嵌成牡丹花和雲朵的形狀,冠上棲息著四隻珍珠綴就的翟鳥,各朝不同的方向引頸展翅,作勢飛。周圍襯托著八朵金寶鈿花,另外還著兩翟頭釵,每釵的翟嘴中都銜著一串長可及肩的珠花。下面則分左右垂著四片舌形的“博鬢”一眼望去,確實是堂皇華貴,氣派非凡。以錢謙益的內行眼光判斷,少說也值一千兩銀子。顯然,就憑這件禮物,已經足以證明客人今天前來,確實懷有修好的誠意。

所以,他滿的疑雲頓時消散了,興奮得簡直有點不知所措。以至在柳如是再三表示推辭的當兒,他始終處於恍恍惚惚的狀態。直到阮大鋮斷然把手一揮,堅持要女主人收下,並且轉過身,向座位走去時,錢謙益才驀地清醒過來。

“哎,圓老如此厚意,夫人應當奉酒致謝才是!”他慌慌張張地說。

柳如是似乎有點遲疑。但望了丈夫一眼之後,她就坦然地走上前去,從僕人手中接過酒壺,把阮大鋮的酒杯斟滿,雙手擎起來,笑眯眯地說:“承蒙圓老厚賜,晚生實在受之有愧。謹敬奉此杯,恭祝圓老福壽無量!”

“呵,呵,不敢當,不敢當!”阮大鋮忙不迭起身,雙手接過酒,仰起脖子,一飲而盡,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經過這一番曲折,席面上的氣氛,明顯地變得活躍而且融洽。

錢謙益也懷著前所未有的輕鬆心情,同客人快活地談起來。雖然無非照例是些官場升降、詩文得失這類的話頭,但在錢謙益的覺中,卻愈來愈驚喜地發現,阮大鋮對自己正變得頗為親熱,似乎不再有什麼拘束和隔閡。這樣談了一會兒,阮大鋮忽然把話題一轉,說:“牧老,談了半,弟倒忘卻告知兄,那杭州來的太子,其實是假冒的!”

“啊,圓老是說,那太子是、是…”正舉著酒杯往嘴邊送的錢謙益吃了一驚,連忙停住,結結巴巴地問。

“哼,是假的!現經查實,原來是已故駙馬王爵的侄孫,名喚王之明,家破南奔,途中碰見高夢箕的家丁穆虎,教他詐稱太子。因他當年曾侍衛東宮,所以識得大內路徑,又因見過方拱乾給太子講經,故此一見即能呼其名。可笑盧九德、方拱乾不辨真偽,遽爾下拜。我輩幾乎被他騙了!”

“可是…”

“其實,”阮大鋮做了一個斷然的手勢“此事可疑之處本來甚多——既為東宮,得脫虎口,何以不向官府自明身份,而遠走紹興,隱匿至今?此其一;太子為人端莊凝重,此人機變百出,此其二;公主現在周皇親之家,他卻說已死,此其三;另外,前時左懋第來書,曾言及北都亦有偽太子事。可見太子縱不見害於賊,亦已見害於清,怎會時至今,又冒出個太子來!”看見阮大鋮強橫專斷的樣子,錢謙益只好不做聲了。事實上,雖然太子是真是假,目前還難以確認,但是北京失陷至今,不過一年,好些當年曾在宮中侍奉過太子的講官和太監都還活著,而且逃回了南京。縱然有人試圖假冒,又談何容易?

何況自三月初一以來,百官已經奉弘光皇帝之旨,在午門外會審過兩次,那些曾見過太子的人當中,斷言不是的自然也有,但認為是真的、或者保持沉默的卻並不在少數。在這種情況下,就急急忙忙指為假冒,無論如何也是過分輕率。雖然從一開始,錢謙益就預料到這件事前景莫測,但阮大鋮及其同夥竟迫不及待地企圖把當事人置於死地,而毫不顧及萬一真的是太子,那將是怎樣傷天害理!錢謙益暗中憤憤不平,但仍勉強忍住,沒有公開表示異議。

誰知,阮大鋮接下來的話,更使他瞠目結舌。

“太子之為假冒,已是不爭之實!如今要嚴究者,是校尉搜穆虎之身時,得高夢箕之侄高成家書,內有‘二月三往閩、楚’等語,顯見此事與鄭芝龍、左良玉有關涉。另外,又偵知高夢箕曾為史道鄰蒐購硝石、硫磺,則老史恐亦難脫干係。

牧老懞今上再造之隆恩,身膺大宗伯之厚寄,於此不可不察,還應奮袂而前,痛加糾擊才是!”這番話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求錢謙益在太子一案中,不僅必須旗幟鮮明地站在他們那一邊,而且還要充當馬前卒,對史可法、左良玉、鄭芝龍等人下毒手!直到這當口上,錢謙益才有點如夢初醒:原來,這才是阮大鋮今天肯降貴紆尊光臨這裡的目的,也是剛才自己喜氣洋洋地接受了那頂珠冠之後,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彷彿整個靈魂都要被人攫去的覺,一下子扼住了錢謙益。他只到脊背寒氣直冒,喉頭又幹又澀,身不由己地往後退去,結果只是給椅靠上那凹凸不平的雕飾,把身子硌得生疼。

他本能地離開椅靠,卻又碰上了面而來的兩道利劍似的兇猛目光。

“嗯,牧老莫非有些為難麼?”阮大鋮咄咄人地問。

“哦,非也!”錢謙益連忙否認。隨即,他低下頭去,一方面是為著掩飾內心的惶窘,一方面是試圖尋到一種既能把眼前的場面敷衍過去,又能避免明確承當責任的答辭。然而,卻找不到。於是,他只能一個勁兒地說著:“非也,非也…”幸而,就在這時,廳堂內忽然響起了腳步聲。錢謙益微一抬頭,發現阮大鋮的那個僕童,正匆匆走進來,一直走到阮大鋮身邊,向主人附耳低言了幾句。阮大鋮忽然著忙起來,立即站起身,朝錢謙益拱一拱手,說:“十分不巧,弟因有要事,即刻便要告退,適才所談之事,改再領教!”說完,也不待主人回答,就匆匆往外走去。待錢謙益趕忙跟上去送客時,阮大鋮已經跨出門檻,把肥胖的影子,投在被西斜的陽光所照亮的石子路上了…“哎,今多虧了夫人,才把那個兇兇霸霸的鬍子給降住了。

要不,這一席酒,還不知怎生喝下來呢!暗鼻嬤沼謁妥吡絲腿耍匙藕麼跛閃艘豢諂男那椋匭倫呋乩吹氖焙潁⑾至縭腔谷粲興嫉卣駒諼魈暗腦鶴永錚憒丈鍁叭ィ趾玫馗行凰怠?柳如是慢慢旋過臉來,望了他一眼,淡淡地說:“今兒個,也多虧了相公,才讓妾親眼瞧見,相公帶挈妾當的這個尚書夫人,到底是多麼光彩的一回事!”說完,她驀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向內宅走去,把錢謙益得一派茫然,目瞪口呆地怔在院子裡。

六阮大鋮之所以不等散席就匆匆辭出,是因為得到報告:在兵部衙門的柱子上,被人貼出了一副“惡毒”地辱罵他的對聯。手下的官員不敢隨便撕毀,眼下只是將對聯臨時封住,等候他回去處置。

阮大鋮一聽,當真是又吃驚又光火,因為他萬萬沒想到,在他已經躋身高位、權傾朝野的今天,竟然還有人敢如此大膽,公然來捋他的“虎鬚”!不過,他隨即就想到,這種事不遲不早,出現在他正打算深究窮追假太子案的當口,分明是那些隱藏的同案者不甘束手待斃,試圖挑起更大的事端,把局面攪亂。

“哼,憑著這點子舞文墨的大本事,以為就能把我老阮嚇倒,真是白做夢!”他冷笑地想。

話雖是這麼說,心中到底有點不踏實,自然也不便向錢謙益當面說明,於是他只得中斷宴飲,趕回去看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