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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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大人千萬為卑職做主呀!”他這話一喊出來,全場的人不為之愕然。劉澤清也頓時變了臉。只有站在旁邊,一直緊張地注視著這一幕的冒襄心中一寬,暗想:“好,他終於說出來了,這事可以當面追問個水落石出了!”然而,當他把目光投向史可法時,卻發現,史可法起初似乎也怔了一下,現出疑惑的神
,但很快就把臉一沉,呵斥道:“胡說!劉老先生是何等樣人,豈能誣陷於你。你今
這事並未了結,待本督申報朝廷之後,自有三法司與你論處!”說完,也不待劉孔和再行申辯,他就管自站起身來。
“史公,此事分明是劉澤清預設圈套,意在報復殺人。何以大人在校場時不乘勢追詢下去,也好挫一挫劉澤清之兇焰?”當回到館驛之後,冒襄把劉孔和昨夜來訪以及自己對整件事的分析向史可法作了稟告之後,很不理解地問。
史可法點著頭,苦笑了一下,嘆息說:“我豈不知劉澤清為人兇殘陰狠,劉孔和連同他那百餘親兵是中計蒙冤!只是方今建虜猖獗。大戰早晚不可免,為社稷安危計,對這些鎮將亦惟有儘量容忍。
但望彼到時能為國效力。至於其他,已是計較不了許多了,唉!啊澳恰敲戳蹩綴汀薄把餼託奘瑁嘀ⅲ虢躋攣來鈾傯崛×蹩綴徒蚩砂鎪芄獬≡只觶?然而,史可法估計錯了。當他們離開淮安之後第三天的路上,就得到報告說,劉孔和到底還是被劉澤清殘酷地殺害了。
六直到八月十六,也就是中秋節過後的第二天,冒襄和董小宛才抵達南京。
本來,他們打算趕在中秋節前到達。但是由於冒襄被史可法留下,參與起草給清國攝政王多爾袞的覆信,所以在揚州又耽擱了兩天。經反覆商量,他們一致認為,清國方面提出的狂妄要求是絕對不能答應的,但考慮到即使謀和不成,也要設法儘量爭取時間,以便做好應付戰爭的準備。因此在覆信中如何做到不卑不亢,既表明態度,又避免不必要地刺對方,確實需要在文字上動點腦筋。覆信由那位名叫何亮工的幕僚負責起草,在修改、潤
的過程中,張自烈和冒襄都參與了意見。信中的措辭,可以說是十二分之委婉。其中除了引用許多歷史上的先例,說明弘光朝廷的建立完全合理合法,並沒有違背綱紀禮制之外,特地用了很大的篇幅對清國方面慨然出兵,幫助明朝打垮“大逆不道”的農民軍,表示由衷的
謝;並希望對方能繼續幫忙,以便“合師進討,問鼎秦中,共梟逆賊之頭,以洩人天之憤”至於對來信中所提出的強橫的要挾,覆信中只是說了這樣一段話:昔契丹和宋,止歲輸以金繒;回紇助唐,原不利其土地。況貴國篤念世好,兵以義動,萬代瞻仰,在此一舉。若乃乘我蒙難,棄好崇仇,規此幅員,為德不卒,是以義始而以利終,為賊人所竊笑也,貴國豈其然?
從而完全避開了“決一死戰”的話頭。本來,這種處理方式,冒襄應當是比較滿意的。但是,他也很明白,指望和談取得成功,歸結底,還得憑藉自身具有令對方不敢小覷的實力。然而,經過這一次北上巡視,可以說,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看清了明朝軍隊的腐敗和黑暗,因此這封覆信,不僅沒有使他生出任何信心和期望,相反,整個情緒變得更加灰暗和低沉了。
冒襄內心的這種苦悶,同他坐在一輛大車上的董小宛,無疑是不瞭解的。相反,由於相隔兩年之後重遊南京的緣故,一路之上,她顯得頗為興奮。這當中,自然也包括她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已經不再是風塵女子,而是官宦人家的一名寵妾。所以興奮之中,還多了幾分得意,幾分幸福。這種心情使她變得容光煥發,笑靨如花,而且對於沿途所見到的一切,她都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和驚奇。
“啊喲,相公快看!這麼多趕路的人,都挑著擔子,挽著籃子,想必是過節走親戚的吧?”
“咦,瞧那婦人的衣裳,多古怪!比甲不像比甲,半臂不像半臂——還有那小倌,胖胖乎乎的,真好玩兒!”
“啊哈,那是什麼?一座亭子,裡面站著個人——不,不是人,是塊石碑!這麼說,是孝陵,真的,孝陵到了!”就這樣,一路上,她的眼睛幾乎沒有離開過車窗。一會兒,她撒嬌地靠在冒襄身上,一會兒,又把臉貼近窗簾往外張望,小嘴巴子也嘰嘰呱呱地說個沒完,同她在如皋家中那種循規蹈矩的樣子相比,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冒襄默默地望著她,只偶爾回答一兩句,心中卻想:“女人到底是女人,逃難那陣子,還只是三個月前的事呢,境況稍安寧一點,她又照樣無憂無慮了!”不過,他也不去說破侍妾“往後高興的子怕不會多了,只要她高興得起來,就讓她高興好了!”他在心中苦笑。
過了晌午,車子才進入南京。冒成已經先到一步,替他們張羅好了下榻的處所——依舊是秦淮河畔的桃葉河房。不過這一次手頭已經不像過去寬裕,沒有全包下來,只賃了東邊的一個小獨院。
待到安頓停當,稍事休息,天也就暗下來。雖然遲到了一天,中秋已經錯過,但八月十六是“送月”的
子,而且今晚不必躲在家裡,所以氣氛反而更加熱鬧,還在他們進城的時候,就看見大街小巷裡,家家戶戶都在為過節繼續張羅——擺神案、掛彩燈、送酒席、招親友,熙攘的情景使人簡直看不出這是一個正面臨著巨大戰禍威脅的城市。冒襄雖說興致不高,但也不想冷冷清清地打發這個晚上,便命冒成到就近的那些
朋友的寓所去報信,順便約請他們前來一塊兒賞月。誰知冒成去了半天,回來稟告說,那些朋友全都不在家,早早就出門了。冒襄頗為掃興,看看天
已經全黑,就算再讓僕人去找,恐怕也未必有結果。他沉
了半晌,只好擺擺手,說:“那就算了,擺飯吧!”
“相公,既是這等,我們何不去僱一隻船,就到河裡蕩著,一邊賞月,一邊隨意吃點什麼,也勝似窩在這屋子裡強呀!”大約發現丈夫不怎麼快活,董小宛微笑著從旁建議說。
“…,“興許在河裡,還能碰上相公的朋友哩!”這倒提醒了冒襄。他回頭望著冒成,意思是:怎麼樣,辦得到麼?
“稟大爺,”冒成馬上回答“小人也想著大爺和姨今晚要遊河賞月,已經僱了一隻船候著。大爺要時,小人這便去叫他們撐過來。”像今晚這種約月圓之夜,秦淮河上照例很難僱得到遊船,但冒成總是把一切都預先估計到,並且安排得妥妥當當的。於是,冒襄也就不持異議。小半晌之後,他同董小宛已經登上一隻陳設雅緻的燈船,緩緩地搖到秦淮河中去了。
這會兒,正當月亮升起之前的片刻,沉沉的夜幕,似乎變得愈加幽暗,除了河房上的燈火,以及河面上那些大小遊船所懸掛的燈籠,遠遠近近地顫動著、浮蕩著之外,周遭的一切都顯得模模糊糊。
有時候,甚至分辨不出哪兒是水,哪兒是岸。人斜靠在船欄上,也彷彿漂浮在虛無縹緲的境界裡,只聽見船尾汩汩的槳聲,輕一下,重一下,彷彿在催人進入夢鄉…然而,過不了多久,白璧般的圓月就從東邊的城牆上出臉來。彷彿展開了一匹銀光閃爍的素練似的,秦淮河一下子給照亮了。那星星點點的燈火頓時暗淡下去,周遭的景物卻鮮明地凸現了出來——河房上的黑瓦頂、沿河兩岸的樹木、遊船的甲板和頂篷,都被抹上了一層銀
的薄霜,就連
臺上、船艙裡的人影也變得歷歷可辨。那些笙、簫、琴、鼓所奏出的聲韻,順著陣陣夜風吹送過來,顯得悅耳而悠揚。
“相公,你可還記得,兩年前的中秋夜麼?”在默默地陶醉了好一會之後,董小宛忽然開口說。
“兩年前?‘’冒襄疑惑地問,一邊接過侍妾送到面前的一塊月餅。
“哎,在桃葉河房。那時節,貢院剛散唱—相公怎麼記不得了?”董小宛的聲音裡透著嬌嗔。
冒襄咬了一口月餅,慢慢地咀嚼著,終於“噢”的一聲,想起來了:兩年前的那個中秋節,他剛剛參加完三場鄉試,同一夥社友在桃葉河房裡飲酒賞月,小宛也在那個時候從姑蘇趕到,結果,他在朋友們的合力促成下,答允了同小宛的婚事。
“那一天,還是眉娘姐姐領妾來尋相公的。”董小宛又遞過來—片削好了的酥梨,看見丈夫搖搖頭,就放下了,接著說:“過了年,眉娘姐姐就嫁給了龔老爺,跟著到北京去了,後來就斷了音訊。如今北京鬧出那場大亂子,還不知他們怎麼樣了呢!”顧眉和龔鼎孳,在三月十九那場劇變發生時,確實陷在北京,沒能逃出來。
不過冒襄在揚州時已經聽說,龔鼎孳沒有自盡殉國,而是很快就投降了“寇”被李自成以原職錄用。後來李自成戰敗,逃出了北京。不少陷“賊”的明朝官員都乘機逃回南方。但龔鼎孳始終沒有回來,時至今
,大概又已經投降了清國。這個消息,冒襄一直沒有對董小宛說。因為它使冒襄
到十分厭惡,併為曾經有過龔鼎孳這樣的朋友而羞愧。現在,聽董小宛這麼一問,他又想起這件事,由這件事又聯想到北方的嚴重威脅,於是,好不答易才提起的一點遊賞的興致,頓時又低落下來。
他皺起眉,把手中吃剩的月餅往盤子裡一放,一仰身子,挨著靠枕斜躺了下去。
董小宛沒有覺察到丈夫心情的變化,也許覺察到了,卻只當他是為朋友的命運而擔心,所以仍舊管自絮絮叨叨地說:“不過,細想起來,龔老爺和眉娘姐姐都是絕頂聰明的人物,見識又高,為人又好,菩薩必定會保佑他們躲過大難。這會兒說不定正在哪個山裡、廟裡安安穩穩住著哩!待到他們回來的時節,妾一定得見上一見。
好好兒謝謝她!說起來,自打那遭中秋節之後,就再也沒見著她了,連音訊也不曾給她捎一個,不知她心裡會怎麼想著,必定會怪我…“起初,冒襄只是悶聲不響地聽著,漸漸就不耐煩起來。他乾脆把身子側向右邊,讓臉朝著船欄外。就在這時,他聽見一個聲大氣的嗓門在說:“你們可是瞧準了,那夥偽君子就在那兒麼?”
“稟老爺,小人們瞧得清清楚楚,不會有錯!”冒襄心中一動,覺得這頭一個聲音有點耳,連忙定眼望去,發現有一條船,正從旁邊搖過,船上坐著幾個人,其中一個是官紳打扮的胖子。燈光下,他的兩道又濃又黑的掃帚眉
,和
前的一部大鬍子顯得十分觸目。
“咦,那不是阮鬍子麼?怎麼會碰上了他!”冒襄驚訝地想,打算看得清楚一點,那條船卻像忙著趕到什麼地方去似的,一下子就搖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