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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上樑不正下樑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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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上班時,我一大早就稱了稱體重,空腹,仍比懷孕前重了整整十五斤。我穿上新買的黑西裝褲,新買的黑針織衫,站在鏡子前擦粉兒。劉易陽從上到下打量我:“第一天重返社會,幹嗎穿這麼素淨?”

“顯瘦。”我言簡意賅。

“你都孩子她媽了,再瘦也沒市場了吧?”劉易陽在我的股上摑了一巴掌,聲音之響足以證明我的之厚。

我身手矯健,還了他一掌:“據說成‮婦少‬更免費。”劉易陽捉住我的手,把我拽入他的懷中:“佳倩,你說的對,我們會有的,什麼都會有的,相信我,給我時間。”我在他的懷中忸怩:“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能瞭解我的心。”在啵啵啵親了錦錦三口之後,我蹬上新買的黑皮鞋出了門。真是奇怪,人要胖,連腳也跟著胖。之前的二十五年,我哪裡穿過三十九號的鞋?冰箱中整整齊齊排列著六瓶我提前給錦錦攢好的水,它們將由我婆婆喂入錦錦的那軟綿綿的腹中,而這也必將令她們祖孫二人的情意更上一層樓。而我這個“媽”也幾乎要退化成產牛了。

劉易陽所在的“綠野傳媒”在北京城的東邊,繁華,現代化,而我所在的“碩元貿易”則在北京城的西邊,相對幽靜,也相對住宅化。

“碩元貿易”是一間臺灣公司,銷售臺灣製造的家居生活用品以及工藝品,最大的特就是價高。而我這個做文案的,就是負責撰寫廣告,宣傳單,以及網站上的介紹說明等,老闆對我的唯一指示就是:讓顧客不覺得價高。於是,我認為我的工作和那個把“蘿蔔開會”吹成“群英薈萃”的小品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的老闆特蕾西方是女,方是她的中文姓,特蕾西是她的英文名,四十好幾的人了,非要冒充二十啷噹,梳著一腦袋的筆直黑髮,外加一腦門兒的跟尺子一邊兒齊的留海兒,化妝從不奼紫嫣紅,只崇尚粉粉。此外,在規定我們著正裝的同時,她自己卻天天穿著t恤和牛仔褲,並且無論冬暖夏涼,在室內她一律腳踩腳趾的拖鞋,腳趾甲蓋兒上的指甲油永遠是粉

據魏國寧說,你別看特蕾西的拖鞋一雙雙的相貌普通,不顯山不水,其實,它們跟咱公司的貨一樣,兩個字:價高。

我不服:“憑什麼啊?”魏國寧雙手一抱拳,作佩服狀:“就憑那牌子是臺灣的皇室品牌,所有達官貴人及其家眷,都穿那牌子。”魏國寧是我在“碩元”裡最好的朋友,也是“碩元”的銷售主管,來自天津一縣城,考大學考出來的,畢業後就留在了北京。他身高將近一米九,體重將近一百九,小麥皮膚,濃眉大眼,我早就說過他:“你這一看就是一把種莊稼的好手。”魏國寧骨子裡很樸實,坐公車讓座,撿貴重物品派出所,偶遇馬路上發生爭執,還上前去調解,總之,所有瀕臨滅絕的優秀品質,在他身上全有。同時,魏國寧在面子上也很油滑,我分析著:也許十九歲才真正置身於城市的他,以為不油滑就不叫城裡人。

魏國寧跟我同歲,之所以我年紀輕輕僅是個文案,而他年紀輕輕就已是個主管,是因為他和特蕾西之間,有著不一般的關係。銷售部的人員有二十上下,大約一半人的年紀資歷要比魏國寧適合當這個主管,這就註定了魏國寧在“碩元”的子並不好過。

今天這個說:“一個大老爺們兒,靠賣身賺錢,可真不要臉。”明天那個說:“就他,還指揮我?也不想想自己是憑什麼爬到今天這個位子的,老老實實待著不就得了,何必還裝出一副實幹家的派頭來?”這個那個的,說了半天其實也都是空口無憑,因為但凡他們真找到一丁丁點兒的憑證“碩元”早該沸騰了。而我,我這個什麼也不說的,卻是真真正正見識過魏國寧和特蕾西的親密接觸。

那時,我和劉易陽還沒結婚,那天約會約到了深夜,我一翻包,驚覺家裡鑰匙忘在了公司。為了不驚擾我那早睡的爸媽,劉易陽只好陪我回公司拿鑰匙。等到了公司門口,還沒等我掏出電子門卡,我就隔著玻璃大門窺見了裡面兩個晃動的身影。我剛要大叫“捉小偷啊”劉易陽就捂住了我的嘴,把我拖到了門邊的牆兒底下:“噓,那是你們老闆。”對於劉易陽的視力,我是放一百個心,就算他只借著接送我的時機遠觀過我們老闆三兩次,我也還是放心。

我一聽這話,忙偷偷摸摸再前去看個究竟,這一看,正好和麵對著大門的魏國寧打了個照眼兒。而在魏國寧懷中的特蕾西背對著我,依舊在忘乎所以扭動著她那雖已太過成,但仍凹凸有致的身體。那時的魏國寧雙眼中盡是尷尬,碩大的一個男人,竟如小白鼠一般惶惶。於是我拽上劉易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湧走了。

自那以後,我和魏國寧才漸漸相,而最初這其中的我們二人的心思,也許都不那麼單純。站在我的角度,我希望魏國寧可以對特蕾西閉口不談那一晚我的面,以保住我這來之不易的與興趣吻合的飯碗,免得特蕾西將我視為定時炸彈眼中釘,將我挖走拔去。而站在魏國寧的角度,他自然是希望我可以對“碩元”眾同僚閉口不談那一晚他這個新職員和老老闆的彩表演,以保住他個人的名節,以及身為男人的尊嚴。

就這樣,我們二人彼此心照不宣,漸漸由僵硬的寒暄,發展出了單純的友誼。用劉易陽的話說:“兩個都不多嘴的人,在一塊兒反而話多。”後來,魏國寧向我坦白:“叫你撞見的那次,其實是第一次。”想想也有道理。這世上的每一件事,每一種人,每一層關係的產生,都要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就像那天我碰巧忘了帶鑰匙,碰巧目睹了那一切一樣,魏國寧和特蕾西也一定是因為哪個碰巧而碰作了一團。而自那以後,二人的曖昧行為也就由“偶然”變成了“計劃”掩人耳目也就容易多了。

劉易陽不止一次問我:“二十五歲正當年的小夥子,幹嗎要和一半大老太太搞在一塊兒。”

“這說來話長,一句兩句跟你也講不明白。”正處於孕期的我,要麼是食慾不振,要麼是頻便秘,實在是沒心思給劉易陽講述別人的人生。

“這有什麼複雜的?還不就是因為錢?”劉易陽自己下了定論。

可實際上,錢這東西雖然偉大得令人常常暈頭轉向,但還不至於成為凡事的源所在。

“小童,身體恢復得怎麼樣?”特蕾西盤腿兒坐在她的老闆椅上,兩個胳膊肘撐著桌面,雙手託著雙頰,接受我的報到。這女人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在幼化她的年齡。

“還行,就差減肥了。”我說話時也不忘收著小腹。同樣是女人,同樣是生過孩子的女人,可我愣是比我面前這位比我年長了近二十歲的女人更加豐滿。特蕾西也有一個女兒,正在臺灣上大學。她的桌子上擺有一張她們的合影,二人竟作同一打扮。看著那張相片,我就會替特蕾西不好意思:她怎麼能當著女兒的面,跟一個比女兒大不了多少的男人搞作一團?她也真下得去手。

“哪裡話啊?要我看,你這身材剛剛好,女人還是要有才好看。”特蕾西說得真摯,與她自己那骨的身材互相矛盾。這個老闆,誇讚員工時,在言語上從不吝嗇,但只要一提加薪,她就會暗示你:我出的這個價,可以找比你好千倍萬倍的人才來,如果你不知足,那就請另謀高就吧。所以,我身為“碩元人”已近兩載,薪水只漲過一次,而那漲幅之小,曾令劉易陽捧腹大笑。

第一天重返工作崗位,工作量不小,但我卻一直心不在焉。耳邊總響著錦錦的聲音,嚶嚶的啼哭,咯咯的嬌笑,還有嗯嗯啊啊的話語,而只要我心裡一充滿錦錦,****就會充滿水,脹痛難忍。

“碩元”新代理了一批臺灣本土藝術家的陶瓷器作品,成千上百隻各有不同,卻又大同小異,定價在八千到十二萬人民幣之間不等。我拿到這工作一看,就立馬去找了魏國寧:“怎麼樣?這東西好賣嗎?”

“好賣?一件都沒賣出去呢。”魏國寧的銷售部中像我生孩子之前一樣繁榮,各個銷售人員都擎著個電話,跟另一邊的人誇誇其談。

“童佳倩,這東西就靠你了,放開了吹吧。”

“吹也得有個思路啊。你說說,大陸的文化底蘊有多深厚,藝術品種有多豐富,真是要什麼有什麼,那誰會去買臺灣近現代無名人士的瓶子啊?”我真心討教。

“特蕾西說了,這瓶子貴就貴在每一隻都獨一無二。”

“獨一無二就貴?那這世上還找不到一模一樣的兩片葉子呢。”我較真兒道。

“沒辦法,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而我們是拿人錢財,替人銷貨。”魏國寧說得對,我們都是替人銷貨的。碩元賣的大米是養顏的大米,所以一斤二十六塊。碩元賣的杯子盤子是有助於人體收礦物質的杯子盤子,所以件件上百。碩元賣的枕頭單是治療失眠的枕頭單,所以套套上千。那麼今天碩元賣的陶瓷,擺在家裡是不是能招財進寶呢?我得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