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二八回甕中之鱉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韓、雷二人只匆匆一見,尚未談,李誠走後便同起身,邊走邊說,也頗投機。韓奎來時,早就看見那兩付竹排,相隔又只裡許來路,一會趕到。見那竹排只剩一付漂浮水上,另一付似已被水沖走,留下半段系排的麻索被那花打來打去。仔細一看,上面還附有半段竹,也未理會,好在竹篙等撐船用具俱都現成,還是新的,不曾用過,放在崖坡高處,並未被水沖走。匆匆拿起,剛解開索扣,一個頭湧來,人還不曾伸手,竹排已被打出老遠,順淌去,其快無比,只是波奔騰,起伏亂轉,搖晃不停。幸而韓奎通曉水,問出雷八不會駕船,是個外行,便令坐下,自家拿了長篙,獨立在前,鉤著旁邊淺灘崖石,順前駛,免得被打到中心,水勢太深,不能自主。

就這樣不消片刻,便到了山口之外,加上幾方會,水力更猛,一看李誠縱馬涉水而渡,忽然立馬水中相待,知道有話要說,剛喜呼得一聲“大哥”李誠含笑點頭,揮手示意,令其撐排速行,跟著把面具往下一拉,將馬往坡側一偏,等到雙方臨近,李誠方始笑道:“老賊實在機警厲害,方才我在高處遙望桃源莊內,不特沒有十分騷動,他那兩處住樓底層雖被洪水淹沒多半,樓前後竟會停有好些船和木排。此時天還未黑,樓上已有燈光外映,與我預計好些不符,但是派去的人並無告急信號發出,照北山崖上所立竹竿,又是成功在即的信號,好些不解。三弟夫婦雖然年輕,頗有心思膽力,沒有照我所說行事,必有原因,也許想出什麼更好的計策,還未發動。我們新村前面臨近官道,地勢最低,後有一列山坡,裡面均是高地,除卻東南山口沖人的山洪可以將其淹沒,別處無論水勢多大,只能淹到前面高地為止。低處雖也種有莊稼,但是樹木居多,今水大,那一帶低地至少水深一兩丈,正可用作愚敵人之計。

“而新村裡面的形勢,原有好些高低不等的峰崖遮蔽,為防秦賊由高樓上窺探虛實,早經倪老先生常留心,將所有空隙之處全都種滿樹木,也是前後參差,無形掩蔽,遠望一片綠油油的樹海,看不見裡面田地居民。老賊空自建了一所高樓,一點窺探不出內中真相,只有北山崖頂可以遠望,但離老賊所居太遠,中隔大壑,上下艱難,大雨之後,滿山均是瀑布飛泉,環崖下,不知地理的人無法通行上去。老賊狗子,養尊處優,近年懶得連褲帶都要人代他系,自然不會上去。新來的人不知地理,當地危崖削立,又有幾條大小瀑布,水聲如雷,冷氣人,無法走進。如由別處崖上繞過,又為上面雨後山水隔斷,難於飛渡,連繫兩崖的飛橋,年久失修,常人難走。原有惡奴都是又懶又壞、無用的飯桶,準也不肯冒險費力走這又滑又險的山路,何況今大水;必以為桃源莊尚且被水淹沒了一多半,何況新村。就是老賊想到,命其前往,也必設詞欺騙,至多跑到出口那兩處高地看上一眼,回覆了事,決不致於真個上去。

“不過此時天還未黑,事情難料,老賊詭計多端,不可不防。好在這條出口偏在官道東面低處黃牛坂,上下兩頭均被山水隔斷,阻斷行人,天已黃昏,大量山洪正橫斷官路,往對面人口倒灌進去,水力極大,防守惡奴存身的小房想已被水衝倒,連那人口一帶的兩面土坡一齊捲去,未必還有惡奴把守。為了三弟他們未照預計,秦賊父子樓前均有船和竹排停泊,看形勢已有準備,你們只得兩人冒失上前,恐有差池。我方才所說,還有不妥,前面便是出口,最好將竹排停在隱秘之處,候到天黑,見北山崖上發出響箭信號,然後相機入內。你這竹排頗有用處,千萬不可被人奪去。到了裡面,如見兩盞小紅燈同時升起,便是我們的人在彼聚集,可先趕往會合。我還有許多事要先往西莊口山谷之中一行,因見敵人有了準備,並還看出仇敵連同手下黨羽惡奴俱都聚在兩處大樓之內,另外還有兩條小船往來全莊水淹之處,似在威土人為他去賣死力。這類事三弟夫婦比我更看不得,至多此時不便出手,轉眼必要發作,給這些惡奴一個厲害。

“我西山口事完,便要趕回,仍照以前那樣聲東擊西,隨時出沒,使其不知敵人到底是一是二,是人是鬼,惑亂他們人心,以便相機下手。先將那些官眷放走,免得投鼠忌器,將來連累好人。特意等你二位過時再說幾句,少時順水入莊,上來務要避開明處,專走背光的一面。如見三弟他們,可代轉告方才所說水火夾攻之計。還有一點顧慮,必須鄭重,等我發令再說,不可冒失下手。最要緊是代送官親的那些車馬轎伕,決不會在那兩處高樓之內,事前必須尋到他們,由雷兄向其分說,照我方才的話,無論他們多麼口緊,也不可出雙方拼鬥真情,別的三弟均有打算,事越慎秘越好。我這一去,即便莊中再過,也無暇多談了。”李誠原是沿著旁邊一列有水的山坡,隨在竹排旁邊,低聲急語,說完將手一揚,便縱馬走向水深之處,順著山口一轉,往西北方官道一面馳去。

這時水勢越大,竹排業已快上官道出口一帶,一面山崖,一面是新村旁邊的一列高坡。坡腳石土已被洪水涮去了一大片,因是南山口內山洪和東南山口急而來的積水一齊到此會合,水勢分外險惡。出口左近,大量山洪捲動起一條條大小急,駭波電漩,箭一般朝對面桃源莊衝去,引得官道上新漲起來的山水也一齊隨朝前直衝。對面山口已成了一條大河,休說原有木柵和把守人所住的幾間小房不知去向,連那許多樹木也被洪水衝倒折斷,好些連拔起,半沉半浮,擠軋在相隔數十丈的一處石崖之下,隨同花飛舞,不住亂晃亂滾,時起時落。另一面李誠所說土崖,本比水面要高得多,因受洪水猛烈衝擊,底部泥土先被逐漸淘空,上面虛懸在外,本就失去支持,水勢一漲,再一衝擊,跟著崩塌下來,到了水中,化為濁,齊朝莊中湧去。橫裡一面,又被官道上的洪水包圍,泥土多半酥溶,於是相繼崩塌,口子越來越大。遠望過去,最前面是莊中的一列山崖,和對面一些假山亭閣房舍並立,像是一條河。再一直看,前面一片簡直成了一片湖蕩,中間零零落落,散列著一些沒有被水衝完的土石堆和一些斷木殘枝,另有一些樹梢房脊出水面。夕陽回光返之中,大好一片園林房舍,就這先後不到半光陰,方才整齊富麗而又堅好的東莊口,已成了一片荒涼雜亂之境。快落山的夕陽照在水上,閃動起暗赤的光影。天又是那麼昏黃,大地上已被暗影逐漸籠罩。除了大水,到處都是殘破之物,漂浮起伏。間那樣好的晴天,就這一會竟佈滿一團團的密雲,但又不是要下雨神氣,星月影子,一點也看不見。因是全莊偏東冷僻之區,地勢最低,秦賊父子所住的高樓大屋、花木園林、華之區,被沿途小山峰崖以及高地上的樹木擋住,雖看不見,隱隱卻有一兩處燈光閃動,分外顯得冷靜。

水是越來越大,越漲越高,只管波濤滾滾,澎湃奔騰,向前湧去,官道兩邊的山溝,早已不見形跡,路比平寬出許多。遙望西方,只黃牛坂岡頂土饅頭也似,微微凸起。

在天水相連的暗影之中,李誠連人帶馬正往前面泅去。韓奎因聽李誠吩咐,先用長篙勾住路旁樹幹,將竹排橫向一旁,兔被洪水衝進莊去。再細一查探,不大驚,原來官道上的水也高達兩丈左右,長篙不能到底,李誠的馬似通水,虛浮水上,馬頭高昂,四足划行,反比前見更快得多。暗忖:“官道上水已有這深,秦賊花園定早淹沒,李兄為何不會此時進去?”耳聽莊中靜沉沉的,山風漸起,除卻風濤相搏、衝擊奔騰之聲而外,只偶然遠遠傳來房屋崩塌與樹木崩斷的音響。因當地比較隱僻,鄰近兩面出人口停泊之處偏在出口側面崖坡之下,地勢本來明顯,水漲之後,崖腳已被淹沒,上面恰有兩株濃蔭密茂的大槐柳,裡外相向,竹排停在當中,恰被垂柳遮沒,並還可以走上林梢眺望。

水勢又深,波濤險惡,竹篙不能到底,停在這裡,免得被水沖走;或是浮到中,水寬之處,不能自主,還要脫衣入水,許多麻煩。雷八隻有一身蠻力,又不會什水,好些顧慮。二人略一商量,將竹排系向樹上,藏在兩樹中間,柳蔭深處。那兩株大樹雖然生在坡上,離地頗高,千行柔絲,早已拖向水中,隨漂浮起伏,竹排全被遮住,便是白天有人經過也難看出。二人看出絕好隱藏之所,互相坐定商計,又側耳向莊中查聽,始終不聽人語喧譁之聲,也無別的動靜,均覺奇怪。

漸漸天黑起來,韓奎見雷八面容煩急,忽想起他方才受傷之事,便將環繞肩頭的一條小卷取下,笑說:“雷兄,你方才和敵人拼鬥曾經受傷,又被猩人抓了一下,難免疼痛。我因奔走江湖多年,每次上路,所有必須之物俱都隨身攜帶,不在行李包裹之內。

現成傷藥,十分靈效,我代你敷藥如何?”雷八正洗面上血跡,皺著眉頭嘆氣,聞言忙答:“我雖被驢的打了兩,又被那狗教師打了幾拳,稍微有點痠痛,並不妨事。到時那兩個狗官親和驢的小惡霸實在萬惡可恨,非殺他們不可。偏巧我由早起趕往盤龍谷時,帶了一點吃的,全都失去。來時忘了往尋,又和驢的打了些時,用力太過,肚皮發空。李大哥又不許此時進去,不知等到什麼時候?要是報仇時沒有力氣,不能親手殺他,反而死在驢的前頭,豈不氣人?”韓奎聞言,想起自己所帶乾糧頗多,但連行李存放崖頂樹上,匆匆上路,未及往取。

雷八人,不會武功,身又負傷,非吃飽不得用力,急切間無處尋找食物。剛勸雷八上好傷藥,再作計較,一面告以前事。雷八聽說韓奎所見竹排原是兩付,忽然驚道:“糟了!先前我攔猩人時,曾有一惡奴哭喊逃竄,我見他可憐,以後便沒有見到這驢的。

這時莊中大水,怎會這樣乾淨?莫要驢的將另一付竹排偷走,趕回報信,致使老賊有了防備。我救他命,反向老賊討好,我要尋到這驢的,不將他斬成八塊,我不姓雷!”韓奎聞言,心方一驚,忽聽嚶的一聲清嘯,剛聽出金兒嘯聲,頭上樹枝響動中,一條黃影已沿著崖樹穿枝而來,落在槐樹之上,正是小猿金兒,手中還拖著一長索。隨見一條狹長影子箭也似由來路山口順出。剛一出口,看見上坐一人,那東西突然側轉,驟出不意,身子一側,便翻倒水中,總算雙手抱住所乘之物,剛一翻轉,又由水中翻將上來,轉朝樹旁衝到。定睛一看,正是豬兒,用山藤綁著兩段小樹椿,人坐其上,後頭繫有一長索,由金兒拉住,順而來。初意似因水太急,水中只有一竹篙,恐撐不住,故將後頭繫上繩索,由金兒在後拖住,水陸並進。不料出口水大急,金兒想因水面太闊,無法帶往對岸,又見二人停在當地,趕往相會,縱時急了一點,繩索又長,本在後面拉住,忽然縱往前面,急從後一催,去勢加倍猛急,金兒到了樹上再往回一帶,頭一打,前後輕重不勻,豬兒事出意外,未免驚慌,身子一偏,一齊翻倒,總算抓緊下面木排,人又機警,當時翻起,人已成了落湯雞。

雷八自和豬兒一見投緣,今早同往盤龍谷,越發親熱,見他形態滑稽,出水以後,手指樹上,不住埋怨亂吵;金兒也在樹上笑他,歡蹦不已,嚶嚶亂叫,不哈哈大笑,一把將他拉上竹排,金兒便將索頭一丟,下面樹幹紮成的木排在水上略微一蕩,立時隨波漂去,晃眼不見。二人一問來意,豬兒方說:“埋完死屍之後,越想越氣悶。本就想來,無奈水大,自己本領有限。正在為難,想不出用什方法看這熱鬧,金兒本已先走多時,忽又趕回,身上套著一個藥囊,由身旁經過,便折下幾樹枝,用藤紮成一排,想要入水遊行,忽然心動。想起雷八身受有傷,又未吃飽,自己和金兒雖只見過幾面,雙方投機,情份極好,知其專喜模仿人的動作,靈巧無比,又通人言,只不會說,再一問知奉命取藥應用,要到天黑之後方始起身,便與商量同行。金兒先恐主人嗔怪,後經連說好話,方允帶到莊中,各自分手。豬兒本來會點水,先前尾隨韓、雷二人,見到所乘竹排,金兒也是想要學樣,互一商量,用力斫下幾碗口細的樹幹,想扎木排,偏又不知扎法,最後賭氣改用兩,方始紮好。始而同在排上,因都不會行駛,連鬧了好些笑話,翻落水中好幾次;末次漂往中,左右兩難,總算被一小山擋住。豬兒心細,來前發現敵人留有三副絲繩套索,連同兩個糧袋、一些暗器,惟恐失落,全都綁向身上。

最後想出方法,用索系在竹排後面,上來用篙猛力一撐,任其順而下,到了新村堤旁,改由金兒縱身上岸,拖住後面索頭,水陸並進。不料快要出口,又被翻落水中,袋中乾糧已被水泡透,不能吃了。”雷八方說:“無妨,只有吃的,填飽肚皮就好,只韓二哥不會吃這泥水泡爛之物,怎麼辦呢?”話未說完,金兒忽由樹上縱落,伸手一把將豬兒新解下的溼糧袋奪過,指側面,連嘯了幾聲,縱身一躍,穿枝而去。豬兒連急帶氣說:“這東西又靈又好,就是不肯聽話,樣樣要它作主。方才那樣絲繩索套,人家做得多好,丟了豈不可惜?如今又將乾糧奪走,所去正是新村一面,必代我們去討吃的。早知這樣,方才路過,我們的人有好些在那裡,還不如和他要呢。”雷八聞言,才放了心,一面脫下身上血衣,空洗滌,一面互說猩人與金兒的奇蹟。

韓奎怕他傷後受涼,勸又不聽,豬兒也是如此,這一大一小偏是那麼親熱,看了好笑。嚶的一聲,金兒已由樹抄飛落,兩條長臂捧著許多東西食物之外,還有酒衣服,三人大喜,讚不絕口。金兒見眾稱讚,也頗高興,拿起內中山果與眾同吃。三人因恐有事,換去溼衣,便大吃起來。吃完,金兒催走,韓奎因未接到信號,還主鄭重,雷八、豬兒急,也忙起身。正在爭論,急聽頭上有人笑說:“仇人莊中已有變故,你們雖然人少,既有金兒同行,決不妨事。不是此時水面太闊,對面大樹被水衝倒,相隔數十丈,難於飛渡,早先走了。”三人回頭一看,乃是兩個手持刀矛的土人,正朝下面說笑,暗影中看不清面目,只豬兒聽清村中人,忙告韓奎,一同向上稱謝,駕了竹排,撐向出口當中。先將樹幹勾住,然後比準對面猛力一頂,連人帶排,便和箭一般朝東莊口內駛去。

早已黑透,水深急,東莊口外兩面土崖又被山洪衝涮成了一個喇叭口,對面水力已是極大。原來官道左右兩頭,一是黃牛坂高岡,一是相隔三四里的一片高地,莊口恰在當中地勢最低之處。公路對面,又是綿亙不斷、高低大小遠近不等的山嶺峰崖。

雨後山洪本在連續發動,東南山積蓄多年的山洪雨水連同好些伏泉暗再一暴發,越發增加水的威勢。所有山水積雨何止數十百處?順著山勢向外猛瀉,急湧到了官道上面,早已會合,朝著東莊口湧來。到了當地,合成大股急,一齊向裡倒灌。三人一猿的竹排剛到口旁,吃惡一衝,便和箭一般直駛進去,晃眼便是十多丈。韓奎、豬兒各持竹篙,想將道旁伸出水面的樹梢勾住,略微緩勢。韓奎那樣快的手法均勾了一個空,豬兒更不必說。那水勢之險惡出奇,不是開頭看出厲害,全都小心,各有戒備,幾乎捲入漩之中一齊翻倒。就這樣還晃了幾晃方始穩住。剛一撥正,一衝便是老遠。當時只覺旁邊山崖和沿途未淹沒的樹梢似電一般往後倒退過去,到處暗影沉沉,只有水光閃動。

排駛太急,韓奎惟恐光景昏黑,一不留神,撞在隱伏水面上下的山石斷樹之上,將排沖斷,自己落水還不要緊,雷八不會水,豬兒也不起這樣險惡水勢,金兒也頗可慮,正喊大家留意;忽見前面有兩點燈光閃動,帶著一條黑影,剛繞過前面崖角和被淹沒尚未過頂的叢樹頂梢,緩緩浮來,隱聞呼喝之聲。韓奎、豬兒眼尖,看出前面乃是一條小船,後面跟著一條木排,前後都是人和箱籠行李,心疑莊中業已發難,惡霸乘亂逃脫。對方逆水行舟,走得這慢,竹排順而去,定必撞上。同時想起李誠行時曾說,動手以前必有信號發出,一路留心,並未見到所說響箭星,又不知船上虛實人數、惡霸是否在內。惟恐忙中有錯,正打不定主意,金兒忽將排頭上繫著的索套搶起,飛身而去,往側面相隔好幾丈的石崖上縱去,竹排立被拖向一旁,快到崖腳,韓奎忙用竹篙將其頂住,上面金兒再順勢一拉,引向左近危崖下面藏起。

對面來船相隔原有一二十丈,天氣陰黑,不是船上有燈,決看不出。前後均有人搖櫓,無奈轉彎之後水勢更猛,一任雙櫓連搖,仍被頭打得東搖西斜,走得極慢。轉時又被一衝,好容易將舵扳轉,船已偏向石崖一面。船上人想因側面沿途均有老樹山石之類突出水上,為了便於勾撐,順著一旁,往東山口上水搶去,並未歸入中,為了雙方順逆相反,一快一慢差得大多,這裡竹排撞到崖下,來船前進還只丈許,甚是艱難。

韓奎料知此舉必有用意,金兒見排停住,立由上面縱落,先朝豬兒等嚶嚶低叫,將手連比,忽將手中索頭繫住山石,跟著便朝水面上的樹梢縱去,星九跳擲,在沿途遠近樹梢上幾個縱落,便離來船不遠,停在未一株老樹巔上。

約有頓飯光景,眾人等在崖下,因水大深,方才竹排順入莊,只有兩竹篙,不能隨意進退。吃金兒拖到崖下,前面還擋著好幾處水,已淹沒的叢樹進去容易,繞出前面便是艱難,又不知它鬧什花樣。韓奎緊記李誠前言,未見信號,只是留心查看來船,等它經過,窺探虛實,還未在意。雷八一心記准以前仇恨,惟恐惡霸和那狗官親駕船逃走,方才又聽新村土人說“莊中好似起了變故”金兒一去不來,正在氣悶,被韓奎勸住。金兒忽然踏著水中樹枝凌空飛縱而來,那船也漸漸搖近。

雷八一眼瞥見那船本是一條遊艇,四木柱撐著一面布篷,想是防備落雨。臨時在三面添上欄杆窗板,但只上了一扇,空出前半。篷上好似包有油布,還堆著一些蓑衣,通體十分整潔,左右兩櫓,每面兩個土人,奮力前搖。當中艙內坐著三人,船頭上也立著兩人,手持皮鞭,正朝搖船土人厲聲呼斥,一路喝罵而來。先還不知船上是誰,因見後面木排堆著不少箱籠行李,以為秦賊父子帶了金銀細軟逃走。正在查看,忽聽出內中一人口音甚,好似惡奴張升,再定睛一看,船艙內忽有一人走出,船上的燈有好幾盞,艙中掛有兩隻紗燈,並還新點起一支巨燭,船頭上更高挑著兩盞大風雨燈,照得全船雪亮,映到船邊水中,一條條銀蛇也似。這一臨近,又多了一些燈燭,越發看得清楚。首先認出內中一個大聲喝罵的,果是惡奴張升;新走出的一個,正是那姓金的狗官親;不由氣往上撞。剛把斧柄一握,想要怒罵,還未出口,眼前一花,一隻手已按向嘴上,回顧正是金兒,縱上肩頭,將嘴按住,不令開口。韓奎、豬兒在旁看出有異,恐其冒失,一同低勸聲,說:“仇敵船慢,決難逃走。金兒剛由前面回來,必知底細。雖然言語不通,也可用手勢間出幾分。信號尚未發動,我們不可冒失。”說罷,金兒已縱下來,手朝崖上連指,示意要令三人上去。

韓、雷二人原聽李誠說過,環莊三面崖頂均相通連,內有兩處峰崖中隔大壑。昔年崖頂本有飛橋,可以往來。近雖年久失修,內有一處也可走過。另外還有一條通往北山崖的雲梯。這樣大水,任憑竹排順漂浮,不能隨意進退,就到了惡霸樓前,也無用處,稍一疏忽,便吃大虧。本意便想尋到北山崖,見了李氏兄弟等人聽命行事。金兒通人言,想必方才探聽出敵人虛實,想將自己引往北山崖與眾會合,不令出聲動手,定有原因。韓奎首先設詞詢問,金兒果然連叫帶比,分別回答,大意是:“先已奉命,對於這些官親以及隨從人等不能傷害,內中幾個惡人必有惡報,暫時聽其自然,自有安排。事要謹秘。如今雙方已成對立之勢,自己這面連同莊中未被惡霸抓去的土人,均在北山崖高地一帶,應往相見,照計而行,不可冒失。並問出這座山崖頗長,前面有路,與大壑對面的連峰崖嶺相通,可以繞路前往。竹排並無用處,只人口一帶水面寬長,無可立足,也無通連之處,非它不可等情。”雙方剛問答完,金兒雙手分拉雷八、豬兒便往危崖斜坡趕上。二人均覺手抓之處其堅如鋼,力更大得驚人,休想絲毫掙扎。韓奎又在力勸,只得一同走上。金兒放了二人,重又縱落,朝韓奎連打手勢,催其拿了兵器速上,隨將套索解下。韓奎剛到崖上,只聽喀嚓兩聲微響,水聲洪洪,花飛舞中,金兒跟蹤飛上。回顧下面所乘竹排,業已散裂。

雷八見仇敵的船已和後面木排由側繞過,三人在金兒引路,並用索套拉挽之下,也自離頂不遠,正在氣憤,急得跳腳,低聲埋怨:“大哥真個怕事,這樣狗官親放他逃走,留到將來害人,大無天理。想不到他弟兄這樣好人,也是這樣膽小。”正說得起勁,金兒似不願雷八說他主人,忽然連聲低叫,雙手亂揮亂比。韓奎見他二目金光閃,似有怒意,知其天猛惡靈巧,又通人言,比猩人還要厲害,對於主人最是忠義,惟恐雷八心直計快,無意怒,野發作,吃它苦頭,剛低喝:“李大哥兄弟智勇雙全,對於惡人必有算計,哪似我們這樣冒失誤事。你還不知底細,如何隨便亂說?”韓奎為了光景黑暗,火光老遠便可看出,身邊雖有千里火筒,不敢冒失取用,恐雷八心,還未醒悟,又湊到身前,暗中拉了他一把。雷八急道:“我知你是好意,我說的是真理,這樣萬惡的狗官親,非殺他除害不可。除非李大哥另有主意,將驢的捉來殺死。只要放他逃走,我便見了他弟兄,不怕待我多好,又救過我命,也是這等說法。

好人和惡人,只能留下一個,哪有好人得勢,還留惡人之理?”韓奎見雷八說時,金兒還在低聲急嘯,兩隻怪眼時前時後在暗影中不住閃動,看金兒神態,雖然急躁,卻與雷八無關,看不出是何心意,正在奇怪,金兒上崖之後,似防雷八、豬兒失足墜落,先將索套與二人挽住,再搶向前面引路,魚貫而行,相隔頗近。到了崖頂,便不時前後張望,連聲急叫,這時忽將韓奎拉向前面,過手中索頭,朝西北方指了指,跟著嚶的一聲清嘯,便飛也似往下縱去,只聽波喧騰中,腳底草樹颯颯微響,便無蹤影。

韓奎疑其負氣而去,剛低呼得一聲“金兒快回”猛聽莊西面“噓…噓…

噓…”接連三聲極尖厲的嘯聲,由下而上,曳空而來,晃眼便到頭上;同時,便見三串銀雨星,由西北方飛起,刺空而駛,其急如電,晃眼便由側面天心飛過,往東南方新村一面飛而去,晃眼相繼爆碎,沒入暗雲之中,只剩幾點銀雨殘星往下飛灑,一閃而滅;料知李氏弟兄業已發難,雙方也許動起手來。三人已繞到前面崖頂高處,全莊均在崖底,雖因天氣陰暗,一眼望過去,到處都是水光閃動,低處房舍均被洪水淹沒,只剩一叢叢一點點的大小黑影浮湧水上,相隔稍遠,便看不出哪是山石林木,或是人家房頂與高堆樹頂。只有西南山崖前面,秦賊父子前後兩座園林所在,卻是繁燈星列,到處燈光如熾。尤其崖腳附近,老賊所住高樓,和狗子的藏嬌樓,以及平聚會賓客、荒狂歡的一叢高大房舍,更是燈光照耀,上下通明。前面樓臺亭閣,大都只有兩層,下面雖有房基平臺,比別處高,水勢太大,業已淹近二層樓面。上層聚著許多人,房頂四角也均有人上下,看去似是惡奴打手之類。只見燈光照耀,人影縱橫,往來如織,亂作一團,好些人手上,都拿有刀箭兵器,餘者只是高出水面之處,不論是樓是房頂,均有人在往來走動,看去烏煙瘴氣,似在喧譁爭論,但聽不出為了何事。

這些高樓大屋的後面,是一片大花林和假山之類,花樹全被水淹,只剩樹梢和幾處假山的頂突出水上。山頂各有幾個短衣手持弓刀的惡奴立在上面,四面點著幾枝火把。

對面正樓乃是狗子夫臥室所在,上下三層,房基地勢均比別處較高。頭層房角離水似還有三四尺,二層本是臥室和樂酒食之地,上面聚著數十個手持兵器的人。每面樓窗均有一兩個手持弓箭的打手望著外面,引滿待發。這前後十畝方圓的樓臺亭閣,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都有燈光外映,將狗子所居高樓圍在中央。內中除了惡奴打手教師之類,便是惡霸的近親近族,以及手下人的家屬,男女都有,是會武功的,或是年輕壯漢,手中都有刀箭等兵器,防守戒備,如臨大敵。燈火光中,把當地大片水面映成了一片光海,許多火把倒映入水,宛如好些火蛇在水裡閃動,騰擲上。浩浩平波衝到山石樓閣之上,吃火光一映,翻滾起千條銀練,盪起億萬雪花,遠望過去,已極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