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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翠簪寒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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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威冷毫不遲疑地推簾而入,大帳內火把通明,四壁鑲滿了的珠寶,光華奪目,地上錦氈溫軟無比。他不自覺地眯起了眼睛,只見西王抬起了頭,滿臉訝然神情。

風威冷再也沒有心思去想其它,眼中只有西王那張養尊處優的面孔。渾身的勁氣都在那劍端處凝結。劍尖破開滿帳的寶光,注滿了他這數來的擔憂、憤懣,向著他所注目的那一點筆直奔去。這是最終的一劍!

西王突然出手從地上拉起一個人。那是個女人,一身華衣,滿頭珠翠,珠冠上尚掛著未揭去的喜帕,想來是他的什麼姬妾罷。風威冷在那一剎那猶豫了一下。

可是那女子的面孔被轉了過來。那是一張什麼樣面孔呀!一道道未凝的血痕在她面上縱橫錯。一隻眼珠掉脫了一半,鼻子被剖開了,口破成了三四瓣。風威冷覺得那女子活活是從地獄裡拉出來的,甚至不由想道:“她定是在陽間犯過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就在這一念間,他的長劍已經貼上了那女子的口,那女子張了嘴好像在呼叫了什麼,可是那一刻風威冷沒有聽明白。劍尖在她心口上曲了一曲,如此之近地看見這女子的容貌,風威冷最後一點憐憫之心也無影無蹤。只是她眼裡的神情好像似曾相識。

“只要能救得了表妹,天下間的女子便是死上一千、一萬,又與我何干?”風威冷這樣想的時候,已到女子的肋骨在他劍下破碎,然後是心有力的跳動,一下下撞擊在劍身上。心尖上的血好熱,那暖意經劍傳到了他的手心。好像過去的兩個冬裡,有人燒紅了一粒粒的核桃炭放進手爐,硬入他掌中。

女子眼中的神情十分駭然,好像發生了什麼決不可能的事,她又叫了聲什麼,聲音戛然而止。

風威冷在遲了一念之後明白了自己方才聽到的是什麼:“冷哥!”

“冷…”前一聲是歡呼,後一聲是驚叫。

風威冷低頭,他看到那女子的右手中指上纏著一束五的綿線,就和他懷中的那塊喜帕上鴛鴦的澤一模一樣。她繞得那麼緊,好似握住了一生一世的緣分,永不鬆開。而她的手中握著的是一枚金簪,簪子上滿是血跡,鮮血從簪尖上一滴滴地落下來,浸在大紅的喜服上,好像水匯入河之中,一點都不著痕跡。

在那一刻風威冷眼前模糊了。整個帳子裡的寶石都發出千萬丈的光芒,極樂世界一般光明。他緊緊地擁著表妹,一聲聲地喚她:“妹子、妹子、妹子…”可懷中的人卻只是用異樣憂鬱的眼光看著他,一聲也不出。

風威冷盯著她獨存的那隻美目,也只有那裡,還看得出從前他所愛之人的神韻來。風威冷起先以為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可看到這眼中的光,他突然發覺自己錯了。表妹的神智分明還很清醒,她不是不能說話,而是不想說話。

這個念頭一入腦中,風威冷頓覺心尖上像被人剜了一刀似的,他死命地搖著表妹,叫道:“你說話呀!你說話呀!你罵我呀!罵我呀…”本就生機將絕的弱女子被他這麼猛一搖晃,再也支撐不住,頭顱晃晃悠悠地垂了下去。風威冷一手抬起她的頭,惡狠狠地吼道:“你不準死,我不許你死,你聽到沒有?”表妹好似終於被他喚醒了,她動了一下嘴,好像是笑了笑。她的手指動彈了一下,卻沒有抬起來,風威冷會意,急忙拾起她的一隻手撫在自己的面上。

表妹的手指輕柔冰涼得好像一片雪花,輕輕地拂過風威冷的面孔,她眼睛中湧出一滴血的眼淚。她勉強地動了一下嘴,發出一些細不可聞的聲音。風威冷開始沒有聽清,叫道:“你說什麼,你說什麼?”表妹澀澀地笑了一下,又說了一遍,他終於聽明白了。

“你…為什麼…沒…認出我來呢?”然後是一聲極細極長的嘆息,仿如暮冬的風潛過閨房嚴實的窗縫,將窗上浮起來的窗紙吹得沙沙作響。嘆息聲中,她的手臂無力地垂了下去,重重地落在風威冷的膝上。

“為什麼我沒有認出她來呢?就是因為她的容貌被自己毀了嗎?”風威冷很奇怪自己此時還能清醒地想這個,他突然明白過來:“是了,表妹是傷心我沒認出她來。她是傷心原來我與世俗男子也沒什麼不同,愛她的也不過是這一點皮相美!是這樣嗎?我是這樣嗎?”

“不…”風威冷一聲狂吼,他覺得自己被剖成千片萬片,一點點地在光中濾過,顯得那麼醜陋而又卑汙。吼聲讓持劍上前的西王驚得踉蹌後退,錯腳踏在自己的衣角上,一股坐倒在地,劍失手落於地上。他口的傷處也有近寸深,血水順著前襟滾滾湧了出來。

風威冷抱著表妹,從地上站起,他右手中寶劍一,向著西王的方向走去。西王坐在地上,不住地後退,他想伸手去拾掉落在地上的劍,卻只是略動彈了一下,就再也不敢。他整個身子慢慢地往地上倒去,在他眼中風威冷是一個瘋獸般的人,像拘魂的無常惡鬼一般,步步進。

就在風威冷的劍將要刺進他口的一瞬間,西王身後的大帳突然破開了好幾道口子,數支火把一齊向著風威冷投過來。風威冷本能地轉了劍身,去挑開那些火把,這一錯愕,就有三四人搶進帳來,將西王拖往帳外去。

“不準走!”風威冷衝了上去,長劍指向他們的後心。

衝進帳內的人裡面,有兩個抬了西王繼續往外跑,落在後頭的兩個各自拔出劍來,左上右下,合成一個弧圈,向著風威冷合圍而來。風威冷卻不閃避,由這犀利的兩劍落在他肩頭、脅下。那兩個方一怔間,一帶血沫已從他們頸間掠過,風威冷收回劍來,再垂首瞧了臂彎裡已合上雙眼的表妹一眼,然後猛地抬著頭,大步踏出帳去。

這一步邁出去,夜頓時將風威冷整個人都包裹住了,在他面前的,是一排排弩弓手,鋥亮的箭尖像無數繁星簇擁著他,星辰之後的人們,都鐵青著臉,一張臉一張臉地連在一起,像是無聲無息的天幕。

“殺!”風威冷沒有任何猶豫停留,長劍狂舞著衝了上去。那一刻,所有在場的人眼中,好像太陽突然炸開了,光芒讓所有人的眼睛都一陣刺痛,不自覺地想蜷縮成一團。

“放箭!”就算是已經看不清了,但主將的命令一下,這些人還是準地按下了機簧。無數箭枝鑽入了這光團之中,起先有好些折飛了出來,卻還是有一些投了進去,像被烈熔盡了一般了無蹤影,而那團白光依舊向他們滾來。西王的部下這一刻都有些畏怯,難道這人真是鋼筋鐵骨麼?竟連強弩也攔不住他?

可馬上他們就鬆了口氣,熾烈的光輝斂去,風威冷以劍支地,半跪在地,左腿與右肩上各一枝箭,俱貫體而過。他眼中的神情依然兇悍,但手上的劍已是不停地顫抖,顯然是拿不住了。

兵士們歡呼一聲,正待一擁而上,突然被人喝住了。風威冷抬頭一看,只見紅孩兒手提長矛,分開了眾人,大步走來。西王的部下一見是他,不由冷笑道:“你來做什麼?”紅孩兒‮腿雙‬分開手撫長矛,看著風威冷道:“你是個漢子,不能辱沒在小人手裡,讓本將來送你上路吧!”

“你說誰是小人?你是什麼東西?一個降將而已,憑什麼在這裡說話,給我退下去!”西王軍中的將領顯然發怒了。紅孩兒手中矛杆往地上一頓,猛地掉過頭去,向後面的諸人掃上一眼。風威冷看不見他這時的眼神,卻看見那些人不自覺地畏縮了,向後退下。

待紅孩兒再轉過身來時,風威冷咧著嘴,衝他笑了笑,右腿猛地發力。將要站起的時候,他的面孔極可怖地搐了一下,連五官都錯開了方位。他到底站起來了,可他臂間的女子卻委頓倒地。風威冷將劍換到左手,左臂上數個時辰前所受的箭傷還在隱隱作痛,他反手一劍過去,將右臂上的弩箭前後切掉,只留下在裡的一段。他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的女子,又看了一眼紅孩兒,紅孩兒點頭道:“好的,我會將你二人葬在一起。”這話一入耳,風威冷頓時站得筆直。紅孩兒長矛端平,風一抖,一朵飽含烈意的紅花在他矛尖綻放。風威冷的劍半提到前,他默默數著步子,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心反倒如鏡平明。平生所學的武技一一在口濾過,他要用最強的力道,最妙的劍法,作為給紅孩兒的報酬。

長矛先是由左向右地刺向風威冷左,風威冷右足支地,身子疾旋,將劍一橫,點向紅孩的脈門。可那看似有去無回的一矛卻猛然一沉,矛尾重重地擊向寶劍。要是平時,風威冷可以輕易退開,或是利用寶劍硬架也行,但此時只略一動,右腿就痛得鑽心。他身子一矮,倒是避過了矛尾,長矛卻掄了回來,直刺他的口。

風威冷眼一閉,劍就擋了出去。正當他準備著承受雷殛般的痛楚時,突然聽到一陣陣的嗡嗡聲,以及一聲悶哼,那襲而來的殺意消失了。風威冷看到紅孩兒陰沉著臉,捂著肩頭,從那裡拔下一枝黑羽箭來。他看了風威冷一眼,這一眼也不知是喜是怒,便喝道:“快跟我退!”然後便帶著他的典軍向帳篷後面奔去。

他這一退,所有的南漢軍都跟著亂了起來。風威冷在地上爬了幾步,從骯髒雜亂的軍靴下搶出了表妹,緊緊地抱在了懷中。四周殺氣震天,血似熱水般飛濺在夜中,然後淌於地上,匯成粘膩閃亮的河向著他們擁過來。時不時有西王兵將試著想給風威冷來上一槍,而風威冷一臂抱著表妹,另一臂隨手格擋,槍尖就斷開,倒飛回去,刺入了他們的口或是喉嚨。如是幾次,屍首頭向外足向內,“砰砰”倒下,圍著他列成了一個圓圈。所有的大營兵都膽寒,不敢再招惹這個看似永不會死的男人。風威冷就這樣保持著一手持劍、一手抱人的姿勢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夜空重歸於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