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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祁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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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視線受阻的一瞬,墨香欺近了一丈——他曾是西域最出的殺手,只在一瞬間便做出了判斷:箭法利在遠襲,必須儘快拉到近身搏擊的距離,才能扭轉當前的劣勢。

墨香從積雪中衝出的剎那,白獅彷彿察覺了他的意圖、也同時往後躍去。後躍中,獅背上的白衣少女身子忽然一震、眉間閃過了一絲血氣,在風雪中忽地棄了銀弓,雙手前如抱滿月,緩緩作出了一個虛空拉弓的姿式。

“月冰疾風箭!”墨香身在半空,看得這般棄弓的姿式,駭然低呼。那是集中了體內所有真氣,凝成一支虛幻的箭氣,一擊之後,全身便力竭,故此這一擊也力求務必格殺對手於一剎——他從未想過沙曼華居然奮不顧身到了如此的境地!星聖女,真是要置他於死地?

那一箭無形無質,穿破了空氣呼嘯而來。他身在半空本無法躲避,他忽然一聲長笑、手中墨魂對準了白獅上的女子,急電般擲出——那是逆著無形箭氣的另外一箭!

“快躲呀!”在出那一箭後,沙曼華立刻委頓。然而出最後一箭而力竭的她,卻似乎清醒過來了,釘入腦中的金針彷彿受到了某種壓迫力、急速湧出了血絲。臉上面具般的漠然終於消失,彷彿忽然認出了對手是誰,沙曼華驚懼萬分地驚呼:“墨香,快躲!”就在她發出驚呼的一剎那、腦後的黑髮中迸出三道血絲。金針反跳而出,沒入白雪!

那一聲驚怖的叫聲傳入耳中,墨香心頭一驚、出手便緩了一緩。

那一剎、他只覺風雪彷彿穿透了他的肺腑,冷入骨髓。鮮血在雪中迸開來,凝固成觸目驚心的圖案。依稀中,他看到對面的女子也從白獅上跌落,委頓於雪中。

終於…還是沒能殺了她麼?墨香苦笑著想,神智卻漸漸恍惚。

“墨香,墨香…你方才說的、都是真的麼?”耳邊忽然聽到悉而久違的聲音,他費力地轉過頭,看到沙曼華在雪地上掙扎著向他爬過來,臉上血淚織,隱隱出狂喜,和片刻前那樣漠然的臉截然不同。

方才,難道是被控制了神智麼?——他想起了教中秘法,霍然明白過來。

沒來由的覺得一陣釋然,他不由微笑起來,重重點了點頭:“我為了說這一句話…連命都押上了,還會…是假的麼?”那樣短促的一句話,卻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然而他必須要說…必須要說!十年了,他如果不對著沙曼華說出真像,便是永遠欠了一筆債。

他欠高舒夜的,便永遠還不清了。

聽到那樣的回答,淚水從那張悉的素顏上長劃而下,凝成冰珠。那把墨香劍在沙曼華左肩上,從頸後斜穿出來,腦後針孔裡的血汩汩湧出——但那個女子卻毫不覺得痛苦,臉上煥發出了歡欣而舒展的笑,彷彿一株冰上怒放的雪蓮。

真的…真的很美啊。連大胤後宮都沒有與之比擬的笑顏吧?難怪舒夜那小子十幾年來癲了一樣的惦記著…墨香怔怔看著那個女子,忽然嘆了口氣。

他捂著口,終於支持不住,重重摔倒在積雪裡。

長老妙水奔上絕頂的時候,疾風暴雨般的一輪手已經結束。

看到了倒在雪中的黑衣來客,老婦的眼神忽然因為震驚而凝聚——是墨香?竟然是墨香?代替高舒夜來赴約的、居然是那個十年前同時失蹤的墨香!離開大光明宮後久已銷聲匿跡的墨香、竟然代替舒夜前來赴約!

昔年生死相許的兩位少年摯友,今竟然熱血猶在麼?

黑衣來客倒在了自己的血裡,似是陷入了半昏的境地;而那把墨香劍、卻在了星聖女身上。竟是這樣兩敗俱傷的結局?

長老妙水從袖中出金的軟鞭,緩步走向殺戮過後的戰場。

“長老,別殺他!”沙曼華此刻尚自清醒,一見教中長老上了山頂、立刻驚呼起來,掙扎著摸到了那把銀弓、撐著站了起來,擋在墨香面前“他是舒夜的朋友,你不能殺他!”長老妙水看著這個自己親手帶大的聖女,忽然嘆了口氣——依然是這樣的脾氣啊…這個從苗疆來的最小的聖女、對於愛恨一直都是如此單純。她並不信仰明尊,也不信奉月神,她只聽從自己內心得意願,只要確定了自己的心意、便不考慮其它。就如她只知道眼前這人是舒夜的朋友、卻不在意他的任何其他身份。

而群狼撕鹿,這樣的人、在如此的世間裡註定是被犧牲的吧?即便是所謂明尊的子民,其實不過也是一群嗜好權力和鮮血的惡徒罷了!

那一瞬間,老婦心裡一痛,忽然間覺得多年來的信仰轟然倒塌。

“好,好。我不殺他…”長老妙水長長嘆息著,鬆開了手,上去扶住那個搖搖墜的女子“你快坐下,可憐的孩子,你的血得太多了。”沙曼華卻不肯坐下,眼睛執著地看著遠處敦煌得方向。血不停從她顱腦中沁出,然而隨著血逝、記憶卻在烈的掙扎中逐步恢復。她遙望著敦煌,夢囈般輕輕道:“不…我要看著他來。舒夜他、他就要來了,是不是?”說到這裡,她只覺全身微微顫抖。

十年飄忽如一夢。夢醒之時宛如隔世,卻不知道相見還能說些什麼。

或者,此後乾脆離開明教、跟了他去敦煌?十年前她便應該跟了他去,然而陰差陽錯地、她卻一箭穿了他口。此後天涯相隔。如今雖然遲了十年,但以後的歲月想必還有很長吧?那是一種怎樣的幸福…她每一念及、就覺得無法呼

長老妙水看著她蒼白的臉上陡然泛起嫣紅,忽地嘆了口氣——已經想起來了麼?什麼金針封腦、什麼攝心術,最終都還是敗給了人心強大的念力啊。在痛苦掙扎中出那一箭後,星聖女終於將一切該記起來的都記起來了吧?然而…如今卻是這樣的局面…

看著頭慢慢移到正中,老婦忽然吐出了一句話,將沙曼華所有幻夢擊碎:“高舒夜如果是來赴約了、那麼如今月聖女也應該已經帶著五萬回紇人馬,將敦煌滅了罷?”沙曼華渾身一震,想了片刻才明白過來這句話的深意,臉上剎那褪盡了血

原來是這樣!二姐姐用懾魂術控制自己、將舒夜引來祁連就是因為這樣?!梅霓雅她要急襲敦煌,將這個絲路要衝收入回紇手中!所以,她用自己當作棋子、將舒夜調離了敦煌!

她急急轉身,在雪山頂上舉目望去,果然看到極遠處騰起了漫天黃塵,似乎有大股人馬在來回馳騁。

“月聖女此次計劃極為機密、連我也是臨時才得知她要借兵回紇攻打敦煌。可她千算萬算、一定沒想到墨香會代替高舒夜來赴約。”彷彿有些慨,老婦長長嘆了口氣“這一下,我也不知道舒夜還來不來赴約?來了,又會如何?還是不要來的好罷?或許他已經覺察了回紇的異動、所以讓人代替赴約而自己留在了敦煌?”沙曼華忽然全身一震:如果舒夜來赴約,看到墨香被自己重傷、敦煌又落入了明教和回紇手中,他會不會…會不會覺得她是故意引他入彀?如果明教和回紇滅了敦煌,毀了他的故土、燒了他的家園——如此不共戴天之仇,他們還有什麼餘地、可以再度相見?

十年前、他被出賣,含冤莫白;十年後、卻是她被當作棋子!命運猙獰的利爪始終緊扼這他們的咽喉,始終不曾給了他們半分機會!

她不敢再想下去,脫口驚呼起來,用手捂住了頭,渾身發抖。

“可憐的孩子…”看到女子恐懼的臉,老婦眼裡也充滿了悲憫,發出了無可奈何的嘆息“教王他們不過當你是一枚棋子啊…連我也不過是一枚棋子。那些翻手為雲覆手雨的人,只顧自己爭奪,誰會顧及棋子的受?”沙曼華身子不停顫抖,說不出一句話。血不停從傷口中湧出,結成冰,她覺自己神智都慢慢恍惚起來。然而她努力地睜著眼睛,看著祁連山下的來路。舒夜…不要來,不要來!但願你察覺了梅霓雅的計劃、並未離開敦煌!

老婦‮摩撫‬著她的長髮,愛憐地看著這個自己帶大的孩子:“沙曼華,你太天真了…那些機心權謀、你一輩子都看不穿啊。我一手把你帶大,卻眼睜睜看著你一次次受苦。唉…你這樣的孩子、本不應該置身江湖和天下紛爭。”頓了頓,長老沉著,彷彿在下某種重大的決心,嘴裡卻問出了這樣的話:“梅霓雅下令:一旦決戰完了、便要我帶你回去——你還要回去麼?沙曼華?”雖然神智逐漸模糊,可星聖女依舊驀然一震,微弱地掙扎著、極力搖頭表示反對。

“那麼,可憐的孩子、我帶著你回你的故鄉去,好麼?”長老望著東南方的天際,喃喃,似是終於下定了決心“明尊渡世,怎麼會是這種渡法呢?不該是這樣…這一切不該是這樣的。我實在也厭倦了做一枚棋子…這把老骨頭,就埋到嶺南的瘴氣中算了。”沙曼華眼裡驀地閃過了一道光,嘴翕動了幾下、卻沒有力氣回答。神智慢慢從她身體裡離去,她的眼睛卻一直注視著皚皚雪山下的蒼茫大漠,模糊的視線裡、忽然看到山下極遠處一個淡淡的影子,如風般掠來。即便是多年未見,她依然一眼認了出來。

他來了?他終歸還是中了梅霓雅的調虎離山之計,離開敦煌來祁連山了!

——那麼,敦煌,要萬劫不復了罷?他們之間、再也沒有再見面的餘地了。淚水從她眼角長劃而落,滴滴凝成冰珠,她絕望地看著那個越來越近的影子,卻說不出一句話來。神智在慢慢消失,一陣急怒攻心、一口血吐在了白衣上。

“他來了!”雪峰上、長老妙水也看見了那個影子,驀然低聲驚呼“我們走!”白獅低低吼了一聲,躍過來馱起了陷入昏的主人,如跳丸般消失在冰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