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驚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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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些罷!”龍煜接過茶,輕呷了一口,待那龍井的香味漸漸沁入了喉間,才道:“這裡又沒有外人,你我便還如從前一般即可。”凌雲道了聲謝,揮退了下人,果然也坦然於下首錦氈之上落座。因中間隔著擺滿了書史典籍的書案,龍煜放下茶杯時,便又拿起了他先前翻過的書來,問道:“都整理得如何了?”凌雲道:“進行到大半。經過此番整理,臣只覺原本的典制存有諸多缺漏之處,從而也衍生出許多問題,譬如門下省原本司審查詔令之職,有封駁之權,到近代卻只為主朝儀之事,已然形同虛設,故而當初太上皇在擬對南邊諸國下達招安之令之時,只與身邊近臣看過無異議便行下傳,這便形成了只聽片面之辭而下決策的局面,臣以為,此條乃必修之其一。”龍煜點了點頭,面上漸漸肅然“此一條自必當改。原先高祖在位時,門下、中書與尚書三省共掌朝政,然到了上兩代,太平年間制度也就漸漸鬆散了,中書、尚書兩家執權,相互之間勾心鬥角,雖可避免一家獨大,但卻難免疏於民生政事,其弊大於利。”凌雲頜首不語,轉而又道:“另還有,朝廷要員歷朝皆有貪汙受賄之現象,且各地州府縣衙,也時有為官者獨霸一方之舉,如此一來也導致百姓暗中怨聲載道。臣以為,是不是專門組織一個監察機構,直接受命於皇上,其長官必須廣納民言,並暗中調查探明虛實後上報,再由皇上定奪。這樣一來,雖不能完全消除為官禍民的行為,但卻大大有利於規範百官的德。”龍煜聽完,凝眉沉了一下,片刻後也點了點頭“這條建議倒是不錯。——唔,”他伸手朝凌雲指了指“你且仔細寫個摺子上來,回宮之後朕再仔細琢磨琢磨!”凌雲頜首,微笑稱是。
龍煜含笑仰了仰身子,打量了一圈四周,忽地又問:“宵兒呢?今兒怎地不見他?”
“哦…”凌雲忽地笑了一下,說道:“想是在梅香院呢。”龍煜淺笑呷茶“去喚他過來吧!朕都上門來了,莫非還得親自過去他那窩裡提拎他不成?”說罷,便揚手喚了衛玠過來:“你去梅香院,將大將軍請過來!”凌雲不語,且替他斟了新茶。
茶水的蒸汽往上升騰,龍煜順勢將頭微偏向了長窗外。
長窗外雖才是初,但那一片蘭花草卻綠意盎然,兩道一黃一白的身影閒坐在石凳畔休憩說笑,清風揚起她們的髮絲和裙襬在空中飛舞,這一幕,多麼像記憶裡那些景…不覺地,他緩緩站起,背手踱到了窗邊,隔著簾幔起的長窗,遙望那道恬淡的白身影。她不知在和喜兒說些什麼,臉上竟然漾出了一抹淺笑,那樣柔和。就連窗內的他似乎也被染,向來冷冽的眼眸裡也不由有了一絲溫情。
只是不同的是,他的安然和溫情大部分都來自於一股篤定。
“…小姐,我看這墨蘭倒好,大冬天的過去,一片枯葉也沒有,不如咱們兩盆回屋裡養養?”喜兒指著腳邊的一叢有著狹長葉片的花草說。
渾然不覺身側不遠處的屋裡站著人的子奼揚了揚帕子,也是滿眼的欣賞“你若是不嫌累,便就捧一盆回去吧!那屋裡也確是少了些點綴,常年一陣藥味,用來驅一驅也好。”喜兒歡快地躍起,蹲在花圃邊選將起來。子奼看她歡喜,也不由噙笑站了起來,當微圓的腹部無摭擋地呈現在長窗望過來的視線裡,驀地,她無端地在陽光普照之下微微打了個寒顫…
龍煜定定望著她的身,雙眼裡的溫柔瞬間不見蹤影,而畔的笑意也已被一絲震驚代替!
…
下一刻,他猛地轉過身來,兩眼直直望向正執杯的凌雲,極緩極緩地問:“奼兒,——有了身孕?!”凌雲微微愕住,停住斟茶的手,也抬眸直視了他半刻,之後才輕輕頜首道:“不錯…拙荊,已有身孕。”這幾個字被他平靜地說出,聽不出喜悅,也聽不出淡漠。
龍煜立在原地,仍揹著雙手與他對視,可那雙眼睛裡,再沒有平常的鎮定和冷酷,那個霸氣果斷的君王已然不見,站在那裡的,仿若只是個再也平常不過的被意外驚到的男人——一個原來也同樣有著七情六慾的男人!
好久好久,兩個人就這樣一坐一站地對視著,空氣似乎已經停止動,在這像突然被隔離出來的一小片時空裡,已然沒有了君臣之分,也沒有綱常倫理,有的,只是兩顆都在小心警惕著對方心思的心,和兩雙碰撞並不烈但卻正執著地對恃的眼神。
“皇上?
…
大哥?”驀地,門口傳來了凌宵遲疑而不解的聲音。兩人這才收回目光,一道回過神來,將臉偏向了門口。凌宵一身常服立於門內,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朝前拜道:“臣參見皇上!”龍煜望了他半刻,垂首點了點頭,再往窗外掃了一眼,那邊的笑意又漸漸回來了,甚至,似乎又更深了那麼一些些。
“好了,”他忽地揚了揚手,說道:“朕出來也有這半,該回去了!——衛玠,回宮。”
“是。”還沒來得及與他對上兩句話的凌宵看得莫明其妙,不由喚了聲:“皇上——”龍煜在花階下停步,回頭看了看他,又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掉頭出了院門。
————“皇上…”
“皇上…”從宮門到太極殿的一路上,沿途的宮人無不惶恐地下拜,請安聲此起彼伏,而大步行走在甬道上的龍煜完全無視這一切,因行走過於快速,身上的袍子隨著腳步一路發出了悉悉唆唆的聲響,攪動了一園風,也攪亂了一顆原本冷硬的心。
他繃緊了臉,看不出來是喜是憂,但是那雙眸子,卻又閃動著一抹灼人的亮光…
“皇上!”衛玠快步跟在後面,要勸著他慢些,卻又忐忑地不知如何開口。十年以來,這樣的龍煜他只見過一次,便就是數月前聞知她將要成親的那一晚…
“衛玠…”突地,他在石階處陡然停步,長長嘆息了一聲。接著,聲音極輕極輕地:“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朕她懷孕了?”衛玠聞言一怔,垂首下去沒有出聲。
他忽地轉過身來,揪著眉心握拳狠砸在身旁的廊柱上,暴喝聲中透著一股濃濃的恨意與忿然:“——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