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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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宵含淚一笑,也撫上她的臉“你怎麼那麼傻?為了一個餘莫愁,居然自己擋了一劍…你難道不知道,她是來搶大哥的嗎?她這個人偏又傲氣,遲早會來破壞你們的!”子奼嘆氣,搖了搖頭,原本清亮的雙眸在虛弱的狀態下,顯得有些黯淡。
“如果我不擋那一劍,那麼傷心的便會是你大哥,而且,莫愁也一定會被你抓住送往宮裡,那樣一來,難過的會是很多人,包括我。”
“難道你現在不難過嗎?”凌宵不蹙眉“你若是不難過,那你可看見我在難過?”屋裡忽然陷入了一片安靜,誰都沒有動,只有爐火在火盆裡微微搖曳,帶著些紅的光,帶著些藍的光,照耀在每個角落裡。
凌宵臉上也有抹耀眼的紅,那股熾熱彷彿來自心底,一部分滲透到了臉上,一部分漾進了眼眸。子奼不敢再承受這樣的目光,哪怕它使得她一天天靜寂下來的心變得柔軟和溫暖。
她輕輕撇開臉,將手從他掌心裡出來。草綠的窗紗外面,是再度降落的白雪,一片片滑過窗前,飄搖又無奈。瘦削的手掌撐在褥上,她盡力坐起來一點,聲音從喉間低低地出:“宵兒,我——”
“小姐,”喜兒掀簾進來,遲疑地望著對視中的二人,低下頭道“大少爺回來了。”凌宵下意識地眉頭輕蹙,望了望子奼將語未語的神情,鬆開手,站了起來。
“你好好養著,我先回屋換身衣服,還得去給老太太賀年,過兩,過兩我再差沉香送些藥過來…”————過兩,宮裡便傳出了龍煜將登基臨位的消息。
聖旨已經詔告天下,消息卻是凌雲帶給她的。喜兒這妮子明明早已得知,卻大約是為了怕又勾起她一些心事,故而一直閉口沒說。
“國師已經看過子,正月初九正是數年來難逢一見的大吉之。為了慶典的事,我近來會比較忙,你要好好地,知道嗎?”凌雲拂著她額間的髮絲說。彼時積雪已漸融,太陽懶洋洋地照在大地,她一早便被凌雲抱出來,一道坐在陽光底下的花園裡。
子奼有一剎那間的心神恍惚,不知是為突來的改朝換代還是為著他此刻的親暱。她捏著衣角,有些不安地問:“你果真要做他的監國御相麼?那麼,我是不是也會被封為誥命夫人,然後入宮見駕?”凌雲輕笑,說道:“自然。你身為皇上的表親,又是御相的夫人,怎麼會可能不入宮見駕呢?不過你身體不好,見駕的子會往後推推的,可能會去到三四月,那時天兒暖了,你身子也較穩定,也就不怕了。”子奼頓了頓,目光裡閃過了一絲懼意,她低著望著抵住他膛的右手手掌,忽然微微發起抖來…
“怎麼了?”凌雲捉住她的手,蹙眉問。
她搖搖頭,有些含糊地說:“唔,有些冷…”凌雲遂將雙手懷得更緊了些,又將覆在她身上的絨氈仔細地攏好。子奼靠在他前,閉上了眼睛。他近來氣已比從前好了許多,乍一看,倒不像是有病的人。宵兒說,毒是餘莫愁下的,為此,老太太已下令,命令凌家所有人誰都不許與瀧國人有來往。
可是餘莫愁那樣愛他,又怎會捨得他死呢?
子奼發了一回怔,忽地暗歎了一氣。再有幾個月,她會離開他、離開京城,走到遠遠的地方去。她會見不到龍煜,當然也不會應了在秦子嫣面前發下的誓言從而孤獨終老,她會帶著她與他的孩子一起安心的過著平凡的生活,直到最後一刻。
可是這膛這樣溫暖,她暫且靠靠,也是可以的吧?
她不由往那溫暖蹭了蹭,恍惚中,也有那麼一些些放鬆。也許當心中打定了主意時,從前的那些過往都已經不再重要了,因為只要離開了這裡,她一定會將所有苦痛全部都忘記。
“奼兒,天涼,別睡了。”凌雲將她抱起。一抬眸,卻見雨墨正在屋簷下往這邊望,像是有事的樣子。便招手喚了他過來,問道:“什麼事?”雨墨俯身一拜:“衛玠大人來了。”
“哦,”沉片刻,已經站起身子來“現在何處?”
“在梨雪齋小花廳等候。”
“我這就過去。”雨墨稱是離去。凌雲彎下,微微勾將子奼抱起“我先送你進去。”————庭前枝輕搖,帶落一地疏影。
飄著幽蘭清香的小花廳裡,年輕的衛玠端坐在右首椅子上,雙目微垂望著地面,俊逸內斂的臉龐卻有著一股讓人望之起敬的尊貴和溫和。
門口忽然一黯,凌雲開珠簾,徐徐走了進來。
“凌相。”衛玠站起,朝他深深一揖。
“衛先生請勿多禮。”凌雲伸手扶住他,拉他在原位坐下。
“衛先生此來,可是皇上有事吩咐?”衛玠從袖籠裡取出一物,呈至凌雲跟前“皇上因未時初刻要前往太廟察看太陵進展,約有一兩不在宮中,方才派我送這個來,請凌相務必妥善安排。”凌雲接過一看,卻是一枚刻著皇室圖騰的青銅令牌,上書一個“相”字。不由微愕,說道:“這不是宰相劉央的相令麼?皇上命呈於我,可是還有口諭?”衛玠頜首道:“正是,因朝庭近在重擬百官名單,宰相一職即將撤除,另有安派,但劉央劉大人昨上書南書房,意告老還鄉。皇上念他年歲也大,況有疾病纏身,便允了他,但是宰相畢竟為大溏盡職盡忠了三十餘載,且又為皇親,皇上的意思,請凌相將此事處置周全,儘量讓劉大人榮歸故里之時,心無遺憾。”
“嗯,”凌雲點頭“此事我定當安排周全。——皇上已然動身了麼?”
“還未曾,未時初刻才動身前往。”衛玠垂眸,又道“另外還有一層,皇上的舅家,如今的皇舅秦老爺,其子子由公子已年及弱冠,原來在兵部當差,皇上念及秦皇妃當年極為疼愛這一個侄兒,宰相劉大人於呈請告老還鄉之時,又曾鄭重請求皇上關照公子,如此,便請凌相也酌情調派個官位。”凌雲淺笑點頭:“那是自然。子由公子亦乃我之舅,何況近年來在朝堂也兢兢業業,此時皇上剛剛繼位,身邊自然少不了多安排些盡忠職守的臣子,此事我亦定當負責到底。”衛玠含笑作揖:“便有勞凌相了。宮中還有要務,衛玠須得立即回宮,就不作耽擱了。”
“先生何須如此多禮?”凌雲謙讓道“其實我也正要入宮一趟,大典在即,還有許多事務未曾處理,如此,我便與你一道回去。”
“凌相請。”————太極殿內,一身白寬鬆錦袍的龍煜正斜倚在榻上,聽著執事太監稟報宮內事務。凌宵坐在一旁,靜默不語“…宮女共二千六百六十八名,靜、安、淑、容、華五位太妃各居一宮,各宮宮女三十六名,其餘各公主、皇子宮各二十四名。宦官共二千一百一十五名,各宮均為二十八名,品階不等…”龍煜舒了一口氣,任敞開的長窗裡吹入的涼風拂過面頰,眯起雙眼說道:“宮裡為什麼還有皇子居住?”執事太監一愕,俯道忐忑地回道:“是——還未年滿十四歲亦未有封號的十一皇子和十五皇子…按照宮中舊例,未滿十四周歲的皇子可留在宮中與母妃一同居住…”
“兩位皇子的母親都是什麼品階?”
“回皇上,十一皇子的母親是趙才人,十五皇子的母親是劉嬪。”
“唔…”他垂眸微點了兩下頭,說道:“傳旨,趙才人晉封為趙太嬪,劉嬪晉封為劉太妃,兩位皇子分別封襄陽候、祈陽候,各於王府大街賜宅第一座,與其母同住。”
“遵旨。”
“另,各公主皇女,將適婚者名字年齡呈禮部,與各王公臣子中擇適合者指婚。五位太妃均遷往南宮,一切供應仍按宮中舊例給付。”
“是。”執事太監俯首領旨起身。旁邊一直未曾開口的凌宵神情卻忽地有些遲疑,問:“皇上,六王龍渲與其母倪妃,又將如何處置?”龍煜目光一閃,畔勾出一抹冷笑來,先自眯眼望了望窗外的豔陽天,方才說道:“倪妃這個人,一輩子機關算盡,——賜她個‘玲瓏夫人’的誥命吧,老六賜‘安親王’,仍賜住原來的宅子。”說到這裡,他稍稍坐直了身子,單手斜撐在榻上,寬鬆的袍袖從他手肘上一落而下,襯著那慵懶冷漠的神情,於這壯觀威嚴的帝王廣廈之中,竟有著不染纖塵的無盡風。當血洗皇城的暴冷酷似乎只是冬雷夏雨一場,已然一去不再,而眼前於這股瀟灑閒適中淡定地運幬帷幄的士子才是他原本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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