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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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殿的鳳之上,龍琰已經拖去了外衣,換上了睡覺時穿的棉袍,他側歪在子奼懷裡,衣襬被得高高地…在他胳膊下方,kao左下脅的位置,赫然有著一塊銅錢大小的胎記在那裡,燭影落在上面,搖起一陣陣的光暈。
子奼死死盯住那塊胎記,臉上的神宛如死了一遍一般無二,她的雙眼裡沒有眼淚,但卻有讓人一望便不寒而慄的冷光——眼前,這是多麼可笑的事!她居然被口口聲聲深愛著她的龍煜騙了整整五年…原來本就沒有什麼早逝的妃嬪,龍琰就是龍沂!而他,跟秦子嫣一齊合起夥來騙了她,把她騙得生不如死!
所有的事情在這一刻都似乎變得再清楚不過,秦子嫣失去了誕下皇嗣的機會,所以,另拿來一具死嬰偷樑換柱了…而他,是跟她們串通起來奪走了她的孩子的幫兇!
她咬緊牙關,渾然不覺血絲已經從齒縫裡冒了出來,順著嘴角往下,滴上了龍琰雪白的衣襟…哦不!不是龍琰,是龍沂!是她曾經為之傷心得幾乎死去的龍沂!是她這個世界上唯一還與她血脈相連的骨!
她幾乎要將心頭的悲憤一絲不餘地呼喊出來,幾乎就要忍不住地衝進紫陽殿裡去…可是,龍沂的小手抓緊了她的衣袖,那雙沉靜而略顯孤寂的眼睛裡,是渾然不知一切的擔憂和恐懼!
“姨姨…”他怔怔地望著面前的。她和旁邊默然泣的喜兒,不自覺地往後縮進了被窩裡。
“發生什麼事了嗎?”子奼聽著從他口裡喚出來的這。聲“姨姨”渾身冰冷了的血才一點點回暖起來,她緩緩抬起顫抖左手,輕輕撫向他的面龐,稍為用力把他帶向自己前,默默哭著:“沂兒…”大滴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龐滑。下,滴在龍琰的肩頭,在貼近她的懷抱那一刻時,龍琰卻也順從地環住了她的身子,乖巧地反抱著她。
“小姐!”喜兒止住泣,上前拉開她的手臂:“先冷靜些!”
“娘娘,雲衣帶來了!”紫珠快步衝進殿裡,她的臉上也。有未乾的淚痕和顯而易見的悲憤,似乎,在聽聞了這一切之後,她也不知不覺把自己融進這個讓人震驚的消息裡去了。
雲衣跟在她身後,帶著滿臉未知的恐慌走進殿裡。她看見龍琰半著躺在子奼懷中,看見哭泣中的喜兒,還看見臉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更為可怕的子奼…
“娘…娘…”沒人讓她跪下,可她已經腿雙發軟地趴倒。在地,在這隆冬的夜裡,外面的積雪還未完全融化,可是她的額上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她的臉已經變得比桌上擺著的白紙還要慘白!
子奼放下已然。睡去的龍琰,動作輕而緩地仔細替他掩好了被子。默默轉過身來,望著雲衣,半天也沒有動。雲衣趴在地下,已經被這股沉默帶來的無形壓力迫壓得渾身發顫,可是她不敢抬頭,也不敢再開口。哪怕是紫珠方才並沒有跟她說過任何一個字,她也隱隱有了一種不祥的覺。
“跟我來。”良久,子奼發出了一聲近似寒冰的聲音。從垂下的劉海下方可以看見,她已經抬起了腳步,正往側殿的方向而去,她溼漉的長髮拖在身後,水珠落在地上形成一條長長的鏈子。雲衣惶恐地磕了個頭,才從地上爬起。
隨著紫珠墊後進入,側殿門利落地關起,那蒼涼而刺耳的“吱牙”一聲,彷彿關閉了所有的退路。
一身白袍的子奼站在燭光環繞的屋中,不說話,側面對著再次跪著的雲衣,看上去無比的寂寞和冷絕。
“把你所知道的,全部都說出來,從頭至尾。”她的聲音比方才更為陰冷,雲衣打了寒顫,如果可以,她寧願被罰去雪地裡跪上兩個時辰也不願意面對此時的她。
她知道她已經什麼都知道了。那她還能瞞得了什麼呢?
“娘娘…”她壯著膽子,抬頭看了面前這個她曾經稱為三小姐,如今稱為皇后娘娘的女子一眼,把蒼白的臉兒深深地勾下了。
“太子殿下…就是…當年的小太子…”點滿了一屋的燭光被續了兩次,直到黎明。雲衣的聲音伴隨著緊閉在殿裡的寒意,飄蕩在這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從來沒有如此飄忽過,也覺得長安的冬夜從來沒有如此寒冷過,更覺得自己的記從來沒有如此的好過——她從六年前的冊後廢后到改立皇后開始,將劉氏的送藥,秦子嫣的怨忿,到血崩,到故意接近她,到接來龍沂,再到紅袖的孩子之死,沒有漏下一丁點,也沒有記錯一絲毫。
“…秦子嫣為了保住她的地位,也為了守在皇上身邊,在荷香攛掇下使出了這麼陰狠的一招…皇上受了劉氏母女脅迫,為了江山大計,所以屈從了她們…”說完這最後一句,她虛拖地歪倒在地上,像沙漠中瀕死的人一樣大口大口地著氣,可是她的眼神卻變得比先前安定,好像卸掉了一塊大石似的。
子奼沒有發怒,也沒有哭泣,甚至臉上連一點殘存的情緒都沒有了。她望著屋裡微微搖動的燭光,就好像一尊雕像,一尊已經沒有了喜怒哀樂的石刻人偶。
喜兒道:“這是比害死了沂兒更加無恥的行為…他的眼裡,沒有情,沒有心痛,只有那冠冕堂皇的藉口…”她嘆了口氣,彷彿心裡也有著無窮無盡的無力之,又或者說,是對某些人的一種絕望,——原本在這之前,她還是期望子奼能夠如此長久的安穩下去的,畢竟,去愛一個人總比被一個人愛要來得幸福得多。
“小姐,我再不會反對你了…”眼淚又默默盈出了她的眼眶,就像急於顯lou她的心意似的,攔也攔不住。
“你要做的事情都去做吧,哪怕最後真的孤獨終生,我也不攔你了!”子奼仍然沒有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紫珠也嘆了口氣,抬袖抹了抹眼圈。
雲衣怔怔地望著她們,一臉茫然。
“你回去吧。”子奼忽然說,輕柔的聲音裡聽不出半點起伏,雲衣一時有了錯覺,以為又回到了數年前的秦府裡,怯懦隱忍的三小姐正站在門口卑微地與她告別。
但是,眼下的她真的還卑微還怯懦還隱忍麼?她眨了眨眼睛,起身時正好對上了她的臉。她的臉上細緻無瑕,完美得不似人間所有,唯有額間那一小簇金的火焰,竟彷彿隨著四周的燭光一起在搖曳!
“奴婢…奴婢…知情而不報,自知罪孽深重…”她囁嚅著,不敢相信自己還能夠平安走出這屋子去。可是子奼只是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就說:“走吧…把這一切全都忘了。過幾,我會安排你出宮去。”雲衣瞪大眼睛:“娘娘!”送出宮去,會不會是滅口?
子奼搖搖頭,舉步走到門檻邊,推開了殿門。喜兒緩緩跟著出去,紫珠在最後停在雲衣身邊,嘆氣道:“走吧,娘娘說了不會殺你,就一定不會殺你的。只要你照她的吩咐做,那麼你至少可以平平安安直到壽終正寢。”子奼推開殿門就愣住在那裡。
外殿裡沒有了一個宮人,龍琰呆呆地坐在門檻外,臉上滿是淚痕。殿門一開,他被驚得轉過了頭來,目光復雜地望著子奼。
子奼只覺得自己的血在這一刻裡再次冷凍…
隔著門檻,她與他一高一低對視了足有一刻鐘之久,她想開口問他為什麼在這裡,想問他聽到了什麼,還想問他——可是,她怎麼也張不開口,她所有的力量彷彿在這一刻裡全部被去!
後面跟著的三人也立即頓在當地,臉比方才任何一刻都難看十倍不止。
“…姨姨,”孩子先開了口,一向怯怯的他此刻帶著深深的惶恐和不確定,勇敢地望著子奼“你真的是我的親孃嗎?”子奼有陣眩暈,有些類似於幸福的,又有些類似於震驚,她扶著門框,默然無語。喜兒在後面搶道:“太子!這就是你的生母!你就是小姐當年失去的孩子呀!”她說到後來就忍不住哭了起來,那聲音酸得幾乎令從窗縫裡擠進來的寒風也覺得心酸,竟夾雜了些許雪花進來。
龍琰望了望喜兒,又望了望子奼,子奼早已經被淚水淹沒了臉龐,這時候也許只要一個指頭,就可以將她擊得灰飛煙滅!
“娘…?”他試著囁嚅著喚了一句,非常擔心地等待子奼的反應。
子奼哭著嘆了聲氣,伸手將他攬進懷裡…
“娘!”龍琰哇地一聲哭起,死死抱住她的脖子,他們的眼淚互在彼此的脖頸之間,連哭泣的聲音也相融在一起。世間也許再沒有比這更讓人動容的一幕,喜兒抬起頭,想讓傾渾而出的淚水倒回去一些,無奈,出來的卻只有比之前的更多,更兇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