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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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公爵同我一起坐上馬車時對我說道“現在咱倆去吃點消夜怎麼樣?您意下如何?”
“真的,我不知道,公爵,”我猶疑不定地答道“我從不吃消夜…”
“嗯,自然,咱倆一邊吃消夜一邊可以談談,”他加了一句,狡猾地定神注視著我,看著我的眼睛。
怎能不明白呢!
“他想發表他的高見,”我想“我真是求之不得。”我同意了。
“那就說定啦。到海洋大街的b飯莊①。”
“上飯館?”我有點惶惑地問道。
“是啊。那又怎麼啦?我很少在家吃消夜。難道您就不肯讓我請請您?”
“但是我已經跟您說過,我從來不吃消夜。”
“破回例也沒關係嘛。再說,這是我邀請您的…”他的意思是說我替你付帳;我相信,他加上這話是故意的。我答應陪他去飯館,但是我決定自己付錢。我們到了。公爵要了個雅座,很內行地點了三兩道菜,菜點得也很有味道。菜價很貴,他還要了一瓶高級的開胃酒,價錢也很貴。這一切都不是我付得起的。我看了看菜單,要了半隻松雞和一小杯拉斐特酒。公爵一聽便大聲抗議。
“您不願意跟我一起吃消夜!這甚至很可笑。對不起,我的朋友②,但是,要知道,這是…令人憤慨的潔身自好。簡直是最渺小的自尊心在作怪。這裡還幾乎攙雜有等級偏見,我敢打賭,一定是這樣。跟您老實說了吧,您這是看不起我。”但是我固執己見。
“話又說回來,隨您便,”他加了一句。
“我不勉強您…請問,伊萬彼得羅維奇,我可以跟您友好地隨便談談嗎?”
“這是我求之不得的。”①指彼得堡的博雷爾飯莊。
②原文是法文。
“那就好,我看,這種潔身自好對您有害無益。你們這些人都有這病,因此也一樣,都對自己有害。您是搞文學的,您應該知道上
社會,可是您卻敬而遠之。我現在說的不是松雞,我說的是您完全謝絕同我們這個圈子的人有任何
往,這樣做的害處就非常大了。此外,您還會失去很多東西--嗯,一句話,您會失去飛黃騰達的機會--此外,即使說這個吧,您描寫的那些東西也應當親自去體驗一下嘛,在你們那些小說裡既有伯爵,也有公爵,也有小花廳…話又說回來,我扯哪兒啦。你們現在寫的淨是貧窮,丟失的外套,欽差大臣.尋釁鬧事的軍官、官吏,過去的歲月以及分裂派教徒的生活①,等等,我知道,都知道。”
“但是閣下此言差矣,公爵;我之所以不去您稱之為那個‘上人士的圈子’,那是因為,首先,那裡很無聊,其次,那裡無事可做。但是說到底,那裡我畢竟還是常去的……”
“知道,一年去一趟p公爵家,我就是在那裡遇到您的。而在這一年剩下的時間裡,您就沉湎於您那民主主義的自尊自豪裡,在你們那閣樓上為伊消得人憔悴,雖然你們那幫人並不個個都這樣。也有那麼一些人,偏好獵奇,連我都覺得噁心…”
“我求您了,公爵,換一個話題,別再提我們那些閣樓了,好不好。”
“啊呀,我的上帝,您居然見怪了。話又說回來,是您允許我跟您友好地說話的。但是,對不起,我還沒做什麼來配得上您對我的厚愛。這酒還行,您嚐嚐。”他從他的酒瓶裡給我倒了半杯。
“瞧,我親愛的伊萬彼得羅維奇,我很清楚,硬跟人家朋友是有失體面的。要知道,我們當中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您想象的那樣對您無禮而放肆;嗯。我也很清楚,您屈尊跟我坐在一起,並非出於您對我有什麼好
,而是因為我答應過跟您談談。不是嗎?”他笑了。
“因為您在照管某個小妞的利益,因此您想聽聽我說什麼。是這樣嗎?”他帶著刻薄的微笑加了一句。
“您沒說錯,”我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我發現他屬於這樣一種人,這種人只要看到有人哪怕只有一丁點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他們就會立刻讓他覺到這點。當時我就處在他的掌握之中,不聽完他打算說的一切,我就走不了,他對此是一清二楚的。他說話的口吻突然變了,而且變得越來越狎暱和放肆,越來越充滿嘲
人。
“您沒說錯,公爵;我正是為了這事才到這兒來的,否則,說實話,我才不會…這麼晚坐這兒呢。”①“丟失的外套”、“欽差大臣”和“官吏”’,分別指果戈理的《外套》和《欽差大臣》。
“尋釁鬧事的軍官”指謝德林的《外省散記》。
“過去的歲月”、“分裂派教徒的生活”指梅利尼科夫(一八一八--一八八三)的反農奴制小說。
我本來想說:否則我才不會留下來陪您呢,但是我沒說,而是換了一種說法,倒不是因為怕,而是出於我那該死的弱點和講究禮貌。怎麼能當著人家的面出言不遜呢?儘管此人就配這樣對待他。儘管我也很想說幾句挖苦他的話!我覺得公爵從我的眼神中已經看出了這一點,他在我說這話的時候一直譏諷地看著我,彷彿在欣賞我的怯懦,又好像在用眼神故意挑逗我:“怎麼,你不敢,你害怕了,可不是嗎,小老弟!”想必是這樣,因為我一說完他就哈哈大笑起來,並且用一種既寬容大度又不失親切的神態拍了拍我的膝蓋。
“你真逗,小老弟,”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出這樣的意思。
“且慢!”我暗自尋思。
“我今天很開心!”他叫道“而且,真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是的,是的,我的朋友,是的!我想說的正是這妞。心裡有話,就應當徹徹底底地說出來,說出一個結果來,我希望這一次您能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到伯爵夫人家之前,我曾經跟您說到這筆錢的問題,說到那個傻瓜蛋父親,一個六十歲的老小孩…哼!現在就不必提他啦。我也無非是隨便說說而已!哈哈哈,要知道,您是搞文學的,應該明白我說這話的意思…”我詫異地望著他。看來他還沒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