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霜風悽緊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xxx四下一片漆黑,很靜。陣陣溼潤泥土味道送入鼻中。
但偶然亦有極輕微步聲以及有人擦過枝葉微響。那是從一細如指尖的透氣管子傳入來。
“冷血”李十八伸直四肢仰臥,看來也頗舒服。但是否真的舒服?這是什麼地方?
回憶中清晰浮現生死一發的剎那情景,鮮明得有如圖畫。
“人神共憤”康青的確不愧暗殺道五大高手之一。李十八銳無比發現有人潛近之時,康青也同時覺到。
來人必是潛蹤隱跡的高手。對這一方面凡是一殺手都特別警覺而馬上曉得,只不知來人是誰?當然要作最壞打算才行。最壞打算就是“來人”系對方的援兵。
當此勢均力敵之際,天平任何一端只要加上一羽就足夠了。另一端便只有“敗亡”一途。因此他們念頭都不必轉,全力出手越快越好。
康青的竹枝宛如毒蛇吐信,從最不可能的角度戳到。同一剎那李十八長劍出鞘歸鞘之瞬間,閃耀出眩目電光。
劍光既不會觸及康青身體,亦沒有攔阻封擋竹杖。不過劍已回鞘之時,杖尖卻還距離李十八口要大約三寸。
竹杖居然就此停頓不前。兩人四目投,康青道:“我不能不承認咱們這一行現在應該改為五大高手。”李十八不做聲,冷漠無表情望著對方。
康青又道:“但以我想來,二十年前的五更雞錢通,必定更在五大高手之上。你…你相信麼?”李十八仍不作聲,所以康青永遠不知道李十八的答案。因為康青忽然仰天跌倒。
然而康青的問題漸漸變成一個“結”李十八忍不住時時尋味尋想,究竟錢通是否更在五大高手之上?
另一件使他不得安寧平靜之事便是“王淑嫻”她風姿樣貌簡直就是“黃杏秀”她有沒有可能就是黃杏秀?若以她遷回襄陽的時間,而又是父女相依為命等情況來看,答案是大有可能。
可惜有關她的資料太少一時無從判斷。又極遺憾的是,透過枝影葉陰遙望總不免打折扣,應該立即與她會面,其至說一兩句話。真相立刻得到,不必疑東疑西了。
唉,如果她竟然就是杏秀,竟然又嫁給殺母仇人之子,竟然又僱我報仇。杏秀,你知道一切後,你會怎麼樣?我應該怎樣做?繼續做下去還是停手?
李十八心裡陣陣刺痛。不過並非完全為了黃杏秀。而是因為康青竹杖杖尖出的殺氣內勁。
康青確實是第一人物,雖然敗亡於“速度”之下,但餘威猶在。這一記已經夠李十八大慘特慘了。最理想條件下,也須得個把月時光才可痊癒。如果條件不佳不及時醫治,則終身殘廢已算客氣了。
他須要的條件之一當然是最好的物藥。其次是乾溫暖安靜的環境。
透氣管忽然傳來話聲,李十八登時拋開想念黃杏秀的悲楚情懷,以及身上傷勢的絕望。
譚興的聲音傳下來(當然李十八這時完全不知道他們姓名來歷),說道:“這兒就是樹林中心,各位分頭從四方八面查勘至此會聚,不知可有任何痕跡線索?”蒼松真人道:“沒有。”韓典道:“我也沒有。”鐵腳和尚遲疑一下,才道:“線索痕跡都沒有,但李十八當真可能受了傷。”李十八大吃一驚,自己聽得見“咚咚”心跳聲。
譚興恭聲道:“鐵腳大師敢是有所發現?”鐵腳和尚又遲疑一下,道:“沒有新的發現。貧僧只不過回想尹老師的報告,又到現場實地看過,中心有這種覺而已。”韓典道:“當時聽述經過情形,我也認為既然尹老師潛迫近前,他們俱是第一殺手,必定發現並且都誤會是對方強援,是以不得不冒險全力一拚。這種情況之下,除非李十八武功高過康青很多,否則他自身非硬挨一下才可以立刻制敵死命。所以我本來也認為李十八負傷無疑。不過既然他能逃出如此嚴密監視網,我可就不敢堅持他負傷的看法了。”李十八連連倒冷氣,到自己本已經是個“死人”因為從聲音推斷可以肯定此地已有三個當世一等一高手。每一個都是平生罕逢強敵,這還是指未受傷以前,現在當然更是不堪一擊。
“風緊”壓力重逾山嶽直壓下來,使李十八頭腦幾乎停頓不會轉動。
蒼松真人緩緩道:“咱們請尹老師講幾句話。他的意見很重要。”尹萬里是六十左右乾瘦老頭,外表全不起眼,甚至連眼睛也毫無神氣。
他嘆口氣道:“在下實是慚愧之至,連那麼大一個人也看不住盯不牢。在下豈敢發表謬論呢!”人人都覺得有理亦很同情他。連韓典都幾乎想勸蒼松真人別再問他,免得尹萬里內心更痛苦。
蒼松真人緩緩道:“貧道雖然很少出門,對天下武林奇人異士知道也不多。但尹老師大名卻聽家師兄提過,所以特地請教高見。”尹萬里倒也不甚在意有人知道他的名氣。因為他出道近四十年,跟蹤監視之術神乎其技,識得人又多。所以有人知道他提起過他並不稀奇。
不過他仍然隨口問道:“敢問老道長令師兄是那一位?”譚興連忙答道:“蒼松老仙長是武當耆宿。他提的那一位就是武當當今掌門靈松真人。尹老你若有意見,不妨說出大家參考。”尹萬里啊一聲。連武當掌門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實在太有面子太光彩了。他大大怔一下才道:“老仙長大抬舉在下啦。唉,在下愚見認為李十八尚未逃出監視網。他負傷也好不負傷也好,一定還未逃出。但事實上他的確不見了,在下亦無法解釋。天下只有一個人能解答此謎,只有這一個人。”所有眼睛都集中於這個毫不起眼老頭子身上。譚興是主人,所以他代大家發問:“誰?”尹萬里道:“五更雞錢通。”聲音在樹林中迴響。但很快就消失了。正如世上的虛名瞬間消失於無盡時間瀑中一樣。
xxx明亮燈燭照亮秘室每一個角落。地上是厚厚的“地衣”(即地氈),赤腳板踏上去溫暖愉快。
燈光也照亮王淑嫻嬌豔年輕的面靨以及曾老員外紅潤飽滿的富泰相貌。
他們一定沒有想到曾希,或者故意不去想。當然更不知道曾希本來清俊的面孔現在黑得像炒菜鍋,又呆呆站在黑暗中。
王淑嫻已喝了五杯甜甜的糯米酒。入口很甜很好喝,喝後勁道頗強。但王淑嫻毫不警戒或後悔。因為現在她覺得場面容易應付得多,芳心亦沒有那麼難過不安。
“酒”的確具有如此奇妙作用。曾熙又替她斟滿一杯,道:“繼續喝。世上有很多事情是發生後過去才發現並非想像中那麼困難痛苦。我講這些話不知你懂不懂?”王淑嫻這:“我懂,但阿希從來不跟我談這些。他常常還像個大孩子似的…”曾熙舉起巨大的犀角觥。若是裝滿酒至少有大半斤。他喝的是特地從天津運來的“玫瑰”酒力猛烈得有如刀子。而酒香中又散發出陣陣玫瑰香味。
王淑嫻比他更豪,一喝就是一滿杯。現在她已幹了九杯,忽然道:“老爺,真的有必要留我在此?我入曾家五年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個房間,外人能找得到進得來?”曾熙微笑道:“這種房間叫做秘室,普通人當然找不到。但暗殺道好手卻一望便知。尤其‘冷血’李十八。”王淑嫻忽然發覺他笑容中似乎有某種神奇氣概。含蘊不肯屈服驕傲意味。這種氣概最容易使女人直覺到,並且使她們傾倒敬佩。
曾熙好像突然年輕了很多,神情以及全身肢體散發出旺盛充沛的力。
他又道:“李十八號稱為殺手中的殺手。是值得尊敬的對手。所以我決定反擊而不逃避。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王淑嫻道:“我不明白,但我覺得到。”曾熙眼中閃耀出煩慕光芒,喃喃道:“當年不該叫阿希娶你。應該是我自己才對…”王淑嫻聽得很清楚,但自己也不知何故故意問道:“你說什麼?你自己想怎樣?”曾熙道:“還是談談李十八吧。他為了銀子濫殺‘目標’的家人,所以你們甚至傭僕都有生命危險。亦因此我非反擊不可。今天早上我叫你去善護寺上香,目的就是把你送去給他看清楚。”王淑嫻吃一驚,道:“萬一他那時動手怎麼辦?”曾熙道:“絕對不會。何況保護你的七個人都是高手,其中有兩位更是武林大名家。武功比起‘江南鐵笛’呂憐人只強不弱。他們一個是江北八劍之一(江北現在才專指江蘇北境,從前即唐淮南道宋淮南路之地,境域遼廣)。就是‘雨過天青’餘浩。他遇上李十八,就算最後敗北,也絕非五十招內之事。另一個是江湖十八異人之一‘神御’衛如風。他的鞭子也至少可以拼李十八五十招以上。這兩人加起來,李十八一定很難討好。”王淑嫻道:“很難討好是什麼意思?”曾熙道:“即是多半會敗亡之意。”王淑嫻道:“叫他們找到李十八直接拚一場豈不是更好?”曾熙道:“不好,如果李十八完全不分心,情況就大不相同。我不想做沒有把握之事。而且李十八若是死於我手底,他絕不敢不服氣。”王淑嫻酒意一定當相濃,所以態度說話都很輕鬆很隨便。說道:“這樣說來我們這齣戲非上演不可了?”曾熙望住她,眼中忽然閃動奇異的複雜光芒。點頭道:“對,戲臺已經擺好,角亦都上了場。看戲的人也都訂了座買了票。”王淑嫻幹完杯中之酒,道:“只不知這一杯已經是第幾杯?”曾熙道:“第十三杯。你居然還未醉,也算得酒量不錯的了。”王淑嫻嬌靨上的紅霞,如果可以刮下來下酒,一定醉死任何酒量最好的男人。
她的頭微微搖晃著,說道:“我想躺下,但一定要脫光衣服?”曾熙用難以形容眼望住她,聲音很堅決,道:“一定要脫光。”王淑嫻道:“你呢?”曾熙道:“我也一樣。”王淑嫻道:“準不準蓋被子?”曾熙道:“密室很溫暖,暖得你蓋住任何東西都會出汗。”王淑嫻道:“你意思要我不蓋被子?”曾熙道:“這樣李十八如果撥開帳子,才看得清楚,才會愣住。”王淑嫻道:“那我躲到帳子裡才脫衣服,好麼?”曾熙點點頭,扶她上,放下羅帳。
她的衣服一件件丟出來。無聲無息落在口地氈上。
曾熙忽然一口喝乾滿滿一觥的玫瑰。然後也脫光衣服。
帳中傳出王淑嫻驚訝聲音,道:“老爺,你好壯健,比阿希還壯健得多。”曾熙道:“別提阿希,我不想聽他的名字。你一定也不想聽到吧?”王淑嫻神經質地笑道:“或者想或者不想。唉,難道連內褲也得脫掉?為什麼一定要通通脫掉呢?”xxx空氣不太足夠,所以李十八有時須得含唧細管深深一大口。溼潤泥土變得冰冷,因為他抵抗力已大大減弱。
地底的溫度原本就比地面寒冷些,更何況溼氣已透過衣服侵襲到皮膚。
李十八各種考慮中“溼氣”亦是使他非常傷腦筋之一。莫看僅僅溼寒冷而已,對一個受傷者來說,此是足以致命因素之一。
他亦知道“監視網”未撤,所以全世界最安全之處就是這個地。早在五天前他已小心佈置好,一旦蓋起來就算最擅長追蹤之人站在蓋子上,也瞧不出任何破綻線索。
李十八還以為這門絕技天下無人識得,原來五更雞錢通二十年前早已用過。這種智慧武功都屬於第一可怕對手,唉…
幸而他們不知道“五更雞”錢通近在咫尺。否則去問他一定把這個地翻出來。
王淑嫻是不是黃杏秀呢?他的心忽然陣陣劇痛(連傷痛亦一齊發作)。
現在似乎只有兩條路可行。一是拼命熬下去,直到監視網撤走,才出去想法子醫治傷勢。另一條路是提聚殘餘內力震斷心脈,永遠埋骨於此。這條路有個好處,錢通以及其他許多想殺死他的人,都會如芒在背寢食不安,至少有好幾年使他們睡不安席。
至於第一條路確實困難重重。首先這監視網何時方撤走?一天兩天或者十天八天?他絕對熬不了那麼久。其次就算逃了出去,就算他自己會醫治。但沒有最好的藥亦是徒然。第三就算有最好的藥,也還要有安靜舒適溫暖的地方休養,最少也要五七天多則個把月也說不定。世上何處是休養的“安樂窩”呢:其實亦非完全沒有。但有一處離此地千里之遙。另一處是門口有個水井的屋子。前者太遠絕對去不了。後者則不穩妥很容易被查出。那時連“麗”也活不了。不,他當然不能連累她,寧可像野狗一樣死在路邊。
漫漫長夜,無邊的黑暗(其實白天也黑暗如故),寒冷孤寂以及前途茫茫…。
他捏緊拳頭,咬牙忍受著中的疼痛。
“命運”對待他向來十分嚴酷。但無數災難危險他都捱過去了。這一回結局如何呢?會不會被“命運”打倒?何以這許多事(愛情仇殺等)發生在他身上?何以他不能像普通人過那平凡卻快樂無憂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