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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孤單與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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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越來越玄了。”

“一點兒都不玄。是你提醒了我。有一次我問你,你是否相信人工可以製造出跟人有同樣智能的生物,你還記得你是怎麼回答的嗎?”

。”l大笑起來“是是,是我說過,你當真了嗎?”

“那是真的。那是上帝給我們的方法。所以我又從上帝那兒找到了永動機。”

“你最好再找一找愛情。上帝告訴你愛情是什麼了嗎?”

“孤獨。”

“孤獨?”

“這一次是c提醒我的。c說,沒有什麼能證明愛情,愛情是孤獨的證明。”

“c,他好嗎?”

“你指什麼?”

“嗯…他的病,真的不能治好了?”

“不能。至少在他的有生之年不能。”

“孤獨?”l看著f。

“對,孤獨。”f醫生說“但不是孤單。他說那並不是孤單。”秋天的古園,鳥兒在樹上做巢,昆蟲在草葉上產卵,隨時有果實落地的聲音,遊人的腳步變輕了。夕陽西垂直到皓月初升,那群螞蟻仍有條不紊地行進,一個跟隨著一個,抱緊它們的食物和孩子夜兼程…

f醫生說:“在這顆星球上,最像人的東西怕就是螞蟻了。有一年夏天,也是在這園子裡,我看見了一場真正的戰爭…那是一個下午,太陽將落未落的時候,在那邊,一棵枯死的老柏樹下,我看見了一片屍橫遍野的戰場,幾十米的一條狹長地帶,到處都是陣亡螞蟻的屍體…在石子和沙礫(它們的山吧)旁,在水窪(它們的湖)邊,在亂草叢(它們的森林)裡,(足卷)縮著,一動不動,在夕陽殘照中投下小小的影子…我原以為是蟻群遭了什麼天災,細看卻不是,是戰爭,戰爭已近尾聲,正式的戰役已經結束,但零星的戰鬥還在進行,大片的戰場已經沉寂,幾千幾萬亡靈已經昇天,但在局部仍有三五成群或七八成群的螞蟻在進攻,在抵抗,在侵略,或者在保衛領地或者在堅守信念…”

“我聽不出你是悲嘆還是讚美?”詩人l說。

“是悲嘆,也是讚美。”f醫生說“當我們死去的時候,我們那嬌的腦細胞大概也是這樣‘屍橫一地’,(足卷)縮著一動不動,慾望全消。”

神病你!”l說。

18o詩人又上路途。詩人的消息又在遠方,遠離城市和人群。

在山裡,山腳下開闊的坡地上野花年年開放,準時無誤。在沼澤,在清澈純淨的河的源頭,蝴蝶悠然飛舞,蜻蜓和豆娘時而點破如鏡的水面,黑的森林彷彿屏障隔斷塵世的嘈雜。森林那邊有猛禽在盤旋,有紡織鳥心縫製的窩,有各各樣的產房,一些溼漉漉的幼雛悄然出世。在荒原,太陽昇起又落下,茂密的草叢裡蹲著年輕的狼,風吹草低,它們熱切的目光不離開美麗的鹿群,柔軟的腳步跟隨在鹿群周圍…。詩人可能就在那兒。在遙遠的罕為人知的遠方,詩人在路途上,佇望和冥想。

遠方的鹿群也是一樣,為了期待的團聚,披星戴月趕著路程。我想,詩人應該能聽見它們排山倒海般的腳步。我曾在那篇題為“禮拜”的小說中諦聽過它們的行蹤,如今,在詩人的冥想和佇望中,我又聽見了那些美麗動物亙古不變的消息:冬天未盡,鹿群就動身北上,趕往夏棲地。沿途,它們要涉過寬闊的冰河。

冰河剛剛解凍,巨大的冰塊在藍中漂浮旋轉、翻滾、碰撞,轟鳴聲響徹荒原,一直推廣到遠方的大森林,在那兒起回聲。鹿群驚呆了,躊躇著,在河岸上亂作一團,試探,嘶鳴…但徒勞無益,眼前和耳邊全是聲,浮冰的擠壓聲和爆裂聲…

太陽的角度又變了一下。不能等了,不能再猶豫,鹿群慢慢鎮定下來,隨即一頭接一頭跳入寒冷刺骨的冰河。

在河的那邊有整整一個夏天的好夢在等待它們。它們游泳的姿態健美而善良,心焦,又認命。但巨和浮冰不憐憫任何一點點疏忽,連偶爾的意外也不饒過。每年這個時候在這河上,都會有些美麗的屍體漂散在白冰碧之間,有的已經年老,有的正年輕,有的尚在童年…

我想,詩人就在那兒,他會去的。隻身徒步,揹著行囊,宿或者支起帳篷,點起髯火,也許身邊還有槍…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的印象裡他要去那兒,追隨那群美麗的動物,繼續他的夢想。

美麗的夏棲地,漸漸延長的白晝為荒原提供了充足的陽光。雪水融成的溪在新草下漫展開,四處閃光。

鹿群自在徜徉,偶爾踏入溪中便似撥響了原野的琴絃,金屬似的震顫聲久久不息。

鹿群貪婪地吃著青草和枝,一心一意準備著強壯的體魄,夜裡也在咀嚼。但是狼也來了,狼群追蹤而來,不斷嗅著暖風裡飄來的誘人的消息。

公鹿的犄角剝落著柔軟的表皮,變得堅韌了。它們有一種預:生命中有什麼神秘的東西將要降臨。是什麼東西還不知道,只覺得焦躁又興奮。聽從冥冥中神秘的指使,它們一有工夫就在帶刺的矮樹叢上磨礪自己的雙角。母鹿悄悄觀察著公鹿的舉動,安詳地等待那一時刻…

詩人可能就在那兒。對長詩難以為繼的失望,會把他送到那兒,送進對自然和野的親近。詩人早在我的那篇《禮拜》,就到過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