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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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猜測埋藏在心裡已經十多年,伴隨著他從少年成長為青年,反覆啃噬著他的心,不曾有一忘記。如今,終於有機會回到師父面前,親口問出來。
不知為何,在等呆答案的剎那,他只覺得手都微微顫抖。
“嗯?應該是什麼樣子?這個我很早就對你說過了啊。”那樣緊張慎重的等呆,換來的只是師父隨意的輕笑。慕湮抬頭,看著石壁上方一個採光的小窗,外面的天空碧藍如洗,偶爾有黑影掠過,那是沙漠裡的薩朗鷹——慕湮抬起手,指著窗外,微笑著用一句話回答了他:“就像這白鷹一樣:快樂、矯健而自由。”那樣簡單的回答顯然不是他預料中的任何一個答案,雲煥詫異地抬頭:“就這樣?”快樂,矯健和自由?擁有獨步天下的劍技,想得到什麼東西都不是太難的事——師父把這樣無雙的技藝傳給他,對於弟子的期望,卻只是如此簡單?
“還要怎樣呢?”慕湮淡淡地笑,“我少年師承雲隱劍聖,之後的一生都不曾敗於人手,然而這三樣東西,我卻畢生未得。你是我最鍾愛的弟子,我當然希望你能全部擁有。”雲煥忽然無法回答,手緊緊握著光劍。
“煥兒,我並不是對你加入軍隊到失望。你做遊俠兒也好,做少將也好,甚至做元帥也好。無論到了什麼樣的位置,師父只是希望你保有這三件東西。”空桑女劍聖看著弟子,輕輕嘆氣,“但現在我在你眼睛裡看不到。你既不快樂,也不自由。”師徒兩人靜靜對視,偌大的古墓裡聽得見彼此的呼。許久,雲煥深深了一口氣,轉過身去,淡淡道:“我去把湘叫起來,該做飯了。”
“煥兒。”弟子剛轉過身,慕湮卻叫住了他,想了想,終於微笑,“要知道當初為什麼在一群牧民孩子裡,我獨獨要你當弟子麼?”雲煥肩膀一震,站住了腳步。他沒想到師父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
“為什麼?”他回過頭去,眼睛裡是緊張的神。
“因為你打架老是輸啊。”慕湮掩口笑了起來,神卻是嘉許的,“你是個冰族,卻天天和那些牧民孩子打架,即使每次都被葉賽爾和奧普揍,也不見你告訴城裡的軍隊。按照律例,凡是敢攻擊冰族的賤民一律滅門!那時候,你只要回去空寂城裡一說,那麼鎮野軍團就會隨之而來。你是個好孩子。”雲煥有些難堪地一笑,低下頭去:“我就不信自己打不贏他們。”
“可你老是輸。”空桑女劍聖回想著當年來到古墓的一群孩子,笑著搖搖頭,“你那時候個子又不高,身子也不壯實,老是被葉賽爾他們打——我總看著你被一群孩子揍,到後來就看不下去了,所以問你要不要學本事打贏他們。”
“那時我還不知道您是劍聖。”雲煥想起那一的情形,眉間就有了笑意。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時候,有人拉起他問他想不想學本事,當然是脫口就答應了。
“可我已經知道你是冰族。”慕湮微笑著,眼神卻是冷醒,“那時霍圖部的長老回來拜訪我,葉賽爾他們卻不知情。我看到他們闖入古墓,卻不知道為什麼霍圖部的孩子會和一個冰夷孩子一起玩。我一直不放心,如果你要對霍圖部孩子們不利,我便會出手。”
“師父?”雲煥心裡一驚,脫口。
“可我發現冰夷裡也有好孩子…其實葉賽爾他們和你雖然打架,卻是慢慢成了好朋友吧?”慕湮笑了起來,宛如看護著一群孩子的溫柔母親,“剛開始不過想隨便教你一些,好讓你不被那個丫頭欺負得那麼慘。沒料到只教了兩天,就驚覺你對劍技的天份非常高,遠遠超出我的預料…我猶豫了好久,考慮是不是要收你入門。”女劍聖嘆了口氣,看著一邊的弟子,招招手讓他過來。
雲煥順從地在師父榻前坐下。慕湮看著已是高大青年的弟子,眼卻是複雜的,輕輕為他拂去領口上的風沙,金的沙粒從軍裝上簌簌落下,拂過口上滄帝國的銀飛鷹標記。
“煥兒,我收你入門,並不是隨隨便便決定的。”慕湮的眼裡有某種讚許的光,忽然握緊了弟子的手,輕輕捲起他的衣袖——那裡,軍人古銅的手腕上,赫然有兩道深深的傷痕,似乎是多年前受到殘酷的呆留下的痕跡。
雲煥猛然一驚,下意識地想將手收回。
“看看這些——被砂之國的牧民那樣對呆過,卻依然肯和葉賽爾做朋友,而不是去告發他們。”慕湮臉上浮起讚許的神,拍了拍弟子的手,“煥兒,其實一開始我以為你是要害那些孩子的,因為你曾在牧民部落裡受到過那樣殘酷的呆。”
“師父!”雲煥臉大變,猛地站起,定定看著空桑的女劍聖,“您…您記得?您記得我?您原來、原來早就認出我了麼?”
“當然記得。”慕湮微笑起來了,看著眼前已經長成英俊青年的弟子,眼神卻是悲憫的,“地窖裡面那唯一活著的孩子。”
“師父…”再也無法壓住內心翻湧的急,雲煥只覺膝蓋沒有力氣,頹然跪倒。他握緊了手,將頭抵在榻邊,幾不成聲地哽咽,“師父。”十五年前曾經驚動帝都的綁架事件,如今大約已沒人記得。
繼滄歷四十年的霍圖部叛亂後,滄歷七十五年,砂之國再次發生了小規模的牧民暴動。曼爾哥部落有牧民衝入了空寂城,擄走城中十八名滄帝國的冰族平民,轉入沙漠和鎮野軍團對抗,並試圖要挾帝都改變一些政令。但帝都發出了鐵血命令,駐地的鎮野軍團放棄了那些人質,對曼爾哥部落反叛的牧民進行了全力追殺,深入大漠兩千裡。三個月後,叛軍的最後一個據點被消滅。
這場小規模的叛亂,早已湮沒在滄帝國的歷史裡。還有誰會記得牧民暴動的時候掠走的冰族人質裡,只有一個孩子活了下來?
只有空桑女劍聖還記得打開那個地窖的時候看到了什麼——一個不成人形的孩子正發狂般將頭用力撞向石壁。看到有人來,他立刻拼命掙扎著爬過來,穿過那些已在腐爛的族人屍體。雙手被鐵鐐反銬在背後,著發臭的膿,出雪白的牙齒,拼命咬著她從懷裡找出來遞過去的桃子,如同一隻餓瘋了的小獸。
抱起那個八九歲孩子的時候,她震驚於他只有藍狐那麼輕。
顯然鎮野軍團已經放棄瞭解救冰族人質的希望,而被追殺的叛軍也遺棄了這些無用的棋子,將那十幾個冰族平民反鎖在沙漠的一個地窖裡。她無意中發現的時候,大約已經過了半個多月,裡面的屍體都已經腐爛。
她只帶出了唯一活著的孩子。而那個孩子畏光,怕人走近,經常蜷縮在牆角,習慣用牙齒叼東西,從周圍人那裡搶奪一切能找到的食物。顯然是雙手長期被綁在背後,才形成了獸類的習慣動作——那些暴動的牧民將所有怒氣都發洩在這些平作威作福的冰族人身上,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折磨孩子的身心,先是把他餓了很久,然後對其肆意毒打和凌辱。
她甚至無法問出一點頭緒來——因為那個孩子已經失語,只會說很少幾個詞語:姐姐、父親、空寂城。那時候她並不知道孩子的父親已經在這次叛亂中被暴民殺死了,而孩子的姐姐早在五年前被送入帝都參加聖女大會,幸運當選,再也不能回到屬國。
她將那個倖存的孩子帶回古墓,儘量溫和地對他說話,消除他的敵意。那個孩子如小獸一樣依戀著她,每天要偎在她身邊才能睡去,半夜醒來如果見不到她就嗚咽著四處尋找——她花了足足一個月時間才把這個孩子接近崩潰的神志慢慢穩定下來。
可氣衰竭的她又將進入休眠期,不能負擔起撫養這個孤兒的重任。她決定將那個孩子送回空寂城。離開古墓的時候那個孩子卻不曾哀求哭鬧,只是死死抓著她的衣襟,眼神亮如小獸,透出幾分令人畏懼的瘋狂和野。她只有點了他的昏睡,送到了城中大營旁,偷偷看著他被鎮野軍團帶走後,才放心離去。
那樣舉手之勞的救助在多年的隱居生活中有過很多,她很快就將其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