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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古老的掛鐘靜靜地走著。這鐘沒有鐘擺,不發出滴答滴答的響聲。它下邊用三條細銅鏈掛著三個像旱黃瓜那麼大小的銅錘,一個管時針的走動,兩個管報時。在鐘的頂部,有兩個小門,報時的“布穀鳥”就“住”在那裡邊。兩個“布穀鳥”一個雄的是暗灰,每到正點的時候它就叫;一個雌的是黑褐,每逢到半點的時候它出來叫一聲。

現在,裝雌鳥的小門開了,它跳出來抖著黑褐的翅膀叫了一聲。王一民抬頭一看,整六點半。

樓梯上發出輕微的腳步聲。王一民放下筆,坐在寫字檯前向屋門看著。屋門開了,冬梅手託著黑漆食盤走進來,她半低著頭,抿著嘴,從頭髮簾下看了王一民一眼,就悄悄地笑了。這一笑,王一民心裡更明白了,但他並不忙於說破。他從寫字檯前站起來,跟著冬梅走到茶几前,坐到沙發上,看著冬梅往茶几上擺早點。

早點完全是西式的,兩個異形瓷缸裡分別裝著牛和咖啡,一個玻璃缸裡裝著角砂糖,另外有一盤煎雞蛋,一盤切成薄片的白麵包。還有兩個小盤,一盤是紅的果子醬,一盤是黃酪。

冬梅把這些吃食一樣一樣地擺在茶几上,又從食盤裡取出刀、叉和一盞空玻璃杯放在王一民面前。然後拿起瓷缸往空杯裡倒了一半牛,又拿起另一個瓷缸往牛裡對咖啡,對了不多瓷缸就停在空中了。

冬梅說話了:“您今兒個怎麼了?一句話也不說,一個手指頭也不伸,這咖啡得對多少才合適,您得告訴我呀。”王一民忍不住笑了說:“什麼活都讓你幹了,鬧得我也不會伸手了。”

“可是我這手還在空中懸著呢。”

“往裡倒哇,倒滿了就對合適了。”咖啡嘩嘩響著澆到牛裡,牛翻滾著由變成褐黃。玻璃杯眼看就滿了,冬梅還在倒,王一民忙喊了一聲:“停!”冬梅應聲停下了。

玻璃杯裡的體在杯口上凸起來了,卻沒有到外面。王一民忙俯下身喝了一口,冬梅撲一聲笑了。她在笑聲中放下食盤,扭身到牆角花瓶前去花。

王一民一邊吃著煎雞蛋一邊說:“方才我看花沒好,以為是給我留下的課題,試試我能不能好呢。”

“那我們怎麼敢哪。”冬梅一邊練地著花一邊說“我們的活兒都是有規定的,什麼時候幹什麼都得按規定做。就像在您這屋,趁您早晨出去的工夫,我們必須把屋子收拾乾淨,把花好,等您回來…”冬梅才說到這兒,王一民忽然一指她手中的花說:“等我回來你花還沒呢。”冬梅臉一紅“哎喲”了一聲說:“您在這等著我們哪,可我今天早晨有,有事呀。”

“什麼事?”王一民立刻跟問了一句。

“我,我陪著小姐登高去啦。”

“登高幹什麼?”

“看熱鬧哇。”

“看什麼熱鬧?”

“看…”冬梅眼睛眨了眨,忽然又抿著嘴忍住笑說“看那個‘白鶴亮翅’、‘喜鵲登枝’、‘黑虎掏心’。‘犀牛望月’,還有那‘獅子大擺尾’…哎呀,真看得人眼花繚亂,比戲臺上的好看多了!”王一民一聽她數叨這些招數竟有一二半是今天早晨自己練過的,雖說是瞎蒙也蒙對了不少,不由得一笑說:“你還真知道不少呢!”

“我看過《青衣女》呀,那上淨這招數。再說,還有我們小姐呢。她,她今天早晨看得可高興了!”

“我問你,”王一民收住笑容說,‘你們怎麼想起來上那麼高的地方去看那…那熱鬧?

““您要審問哪?那我們就從實招認啦。”冬梅說到這裡,竟學著舊時姑娘的禮法,屈膝行了一個萬福禮,逗得王一民又笑了。

“您來的第二天早晨,我們小姐就看見您迸果木園了,可是一晃工夫您就不見了。她站在二樓窗戶裡,怎麼找也找不著您的影兒,這時候我去了,她就告訴了我。我幫她找,也沒找著。後來三太太進來了,我們只好離開了窗戶。昨天早晨,您又在後園裡不見了,我們倆可納悶了。今天,從您往後樓一拐,我就盯住您了,眼看著您一直走進了櫻桃林,再也不出來了,我就忙著去告訴小姐,誰知道小姐也看見您進去了。我們倆於著急也看不見您貓在那裡面於什麼,一合計,就上了房蓋…”冬梅說到這裡,忽然停住話頭,花也不了,急走到王一民跟前說“哎喲,王老師,我當您說這些,您一個人知道就行了,可千萬別告訴我們小姐,她該說我什麼都當您講了。”

“為什麼呢?”

“我們小姐這兩天總是囑咐我:凡是她講您的話,為您辦的事,都不讓我告訴您,一句也不許說。可是我一看見您,這嘴就管不住舌頭,什麼都想說。何況小姐一說到您的時候又都是讚不絕口的好話…”

“那她為什麼還怕你說呢?”

“您哪,是真不明白?”冬梅眨了眨眼睛,頭一低,聲音也跟著低下去說“她呀,是怕您把她看低了。實際她對您哪…就在方才看完您打拳以後,她還說了一句…”

“說什麼?”

“說想不到您覺是能文能武,文武全才哪!”王一民心裡一驚。他就是怕人這樣議論他,認識他。可她們居然這樣…現在他怕冬梅更甚於怕盧淑娟。他發現這姑娘真好說,在他面前嘴管不住舌頭,在別人面前就能管得住嗎?

正在王一民尋思的時候,冬梅又說上了:“我們小姐說您拳打得太漂亮了!她說她要畫一張您打拳的畫,貼在屋裡…”

“怎麼?你們小姐還要畫我打拳的畫?”

“是呀,您大概還沒看見過我們小姐畫的畫吧?可好啦!在吉林的時候她跟師範大學一位老教授學了三年畫,畫的都出神了!只是總也不往出,可是對您…”冬梅說到這忽然往牆上看了看,指著掛鐘對面空白的牆壁說“對了,您這牆上正缺一張畫,我和小姐說,讓她選一張,掛這牆上。”冬梅又笑了笑說“掛在您這屋,小姐會願意的。”王一民點了點頭,稍停了一下,對冬梅說道:“方才你要我不當小姐說你講她那些話,我一定聽你的,一字不。”冬梅也忙點著頭說:“您真好。以後有啥話我也不瞞您。”

“可是我對你也有一個要求。”

“什麼?”

“就是我會打拳這件事,連同你們那‘文武雙全,能文能武’的評論,一定不要當任何人提起。也要一字不。你能辦到嗎?”

“能。”

“說到做到。”

“您還信不實冬梅嗎?”冬梅睜著秀麗的眼睛說“您不要以為冬梅這丫頭好說,這得分對誰。您人好,有人緣,學問大,架子小,不,您本沒架於,拿我們底下人當人一樣待,對您這樣人,誰不願意把心掏出來?還有我們小姐,說句不怕您見笑的話,她真拿我當成親妹妹一樣,我已經發過多少次誓,將來讓我為小姐去死我也情願…”冬梅說到這,‘布穀鳥“抖著翅膀叫上了,一連叫了七聲。冬梅忙”呀“了一聲說,”您看,光顧說話了,您得上班去了。

“王一民點點頭,把最後一口麵包放在嘴裡,一邊嚼著一邊說:“關於我會打拳的事,你們小姐會不會當別人說,譬如她的媽媽——你們的三太太?”

“別的人她不會說,只是對她的媽媽…”冬梅搖搖頭說“可就沒準了,她們母女是相依為命的。”

“那麼我就拜託你,”王一民鄭重地看著冬梅說“請你想法告訴小姐,不要向任何人講。至於為什麼要這樣做,將來我再告訴你們。”冬梅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