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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旨雄一忽然一拍桌子吼道:“站住!”秦得利也一靈站住了。他和葛明禮都驚懼地看著玉旨雄一。
玉旨雄一一指葛明禮斥責道:“我說的話你不懂嗎?你是主人,主人應該親自動手招待客人!”葛明禮的大白臉刷一下變紅了,他聲音不高地應了一聲“是”回身去倒水。他的手有些顫抖,水倒得裡一半外一半。他雙手捧著茶杯向那被他整夜拷打的犯人走去。他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讓他堂堂的警正去給一個犯人獻茶。他可以給比他地位高的人下一百次跪,卻不能給比他地位低的人鞠一個躬。今天當著他手下的人讓他蒙受這樣屈辱,真比把他按在地下揍一頓還難受。但是再大的屈辱他也得忍受,這是聖旨一樣的命令啊!他哆哆嗦嗦地走到羅世誠面前,那裡沒有桌子,手捧的茶杯放不下。
秦得利深知他這科長哥哥的體,就像所有
明的奴才都
知自己主人的脾氣一樣,他
受到他的屈辱,他緊跟在他的身旁,他想接過茶杯,但又不敢伸手。
這時,葛明禮對他微微偏了一下腦袋,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惡狠狠的髒話:“x你八輩祖宗的,看老子好瞧哇!還不快把茶几子搬過來!”這聲音壓得極低,低到只有秦得利能聽見,也只有他能聽懂,他忙跑到沙發前,把鋪著雪白暗花臺布的茶几搬過來,放到羅世誠面前。
葛明禮忙把茶杯放到上面,他放得很急,就像捧的是個才出鍋的熱饅頭。他剛放好,從背後又傳來王月雄一的聲音:“葛先生,你不會說話了嗎?”葛明禮心又往下一沉,忙顫著聲音說:“羅,羅同學,請用茶。”說完他忙轉過身來要走。
玉旨雄一又一指他說:“你隔壁寢室裡不是有糖果點心嗎?那是招待客人很好的東西呀,請拿出來吧。”
“是,卑職就去拿。”葛明禮說完轉身就往外走,慌亂中一下絆在那堆腳鐐子上,恍嘟一聲把他絆了個狗搶屎,大蓋帽子從他頭上滾下來,他一把抓在手裡,連滾帶爬地衝出門去。
秦得利一見葛明禮如此狼狽,忙要跟出去,玉旨雄—一揮手止住了他。
玉旨雄一從座位上走下來,他圍著羅世誠轉了一圈,一邊看一邊搖著頭說:“太不像話了,簡直是遍體鱗傷啊!”他轉過頭來對秦得利說:“我不是告訴你們不準對羅世誠同學用刑,你們為什麼不聽我的吩咐?”秦得利本沒聽過這樣的“吩咐”但他還是躬著
一連說了幾聲“是”玉旨雄一接著說道:“青年學生是我們滿洲帝國的中堅國民,美好的王道樂土需要他們去開拓,當他們被壞人引誘誤人歧途的時候,我們就要向他們伸出雙手,像援救落水的羔羊一樣,把他們撈上來置於枉席之上,施之以仁愛,授之以美食,這才能使他們
途知返,覺今是而昨非。像你們這樣亂用酷刑,非打即罵,怎能使人口服心服呢,士可殺而不可辱啊!”秦得利聽不太懂,但他仍然躬身稱是。
玉旨雄一又轉對羅世誠微微一笑說:“羅世誠同學,你對我的話有什麼看法?”羅世誠一直在用凝滯的眼睛盯著玉旨雄一,他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如果不是他眼睛還在睜著,真會以為他睡過去了。
玉旨雄一也盯著羅世誠看,他想看出他中的隱秘,藉以找到打開他心靈的鑰匙,但他看了一會兒什麼也看不出。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這時葛明禮端著兩個大盤子走進來,一個盤子裝著發亮光的油蛋糕,一個盤子裝著秋林公司的高級酒糖。葛明禮本人在這一出一進之中也完全變了樣,他衣冠整齊,笑容可掬。他利用短暫的時間進行了自我調整,在痛苦之中
明白一個道理:他現在所幹的事都是奉玉旨雄一之命乾的,所以就等於是給玉旨雄一干,這還有什麼屈辱可言呢?玉旨雄一就如當今的君主,君叫臣死臣必得死,何況端茶送水摳盤底呢。一想明白這個道理,他的臉皮立刻增厚了,市儈哲學在這裡發揮了妙用,使痛苦變成了愉快,屈辱變成了光榮。他想今後也要用此法訓練他的嘍囉們,讓他們也給某一要犯端茶送水,然後再向他們講明白這一新發現。如果有機會,再向王旨雄一陳述一番,一定會得到他的讚許,說不定也會像秦得利一樣,給自己姓下改名,肩上加豆,登上更高的寶座呢。
現在葛明禮就是懷著這種心情走到了羅世誠的跟前。他恭恭敬敬地將兩個盤子放在茶几上,又往羅世誠前面推了推說:“羅世誠同學,請你吃糖用點心,點心可以充飢,酒糖可以提神。這也是我向你賠禮道歉的一點表示。”羅世誠的眼睛移到兩個盤子上。
玉旨雄一表示欣賞地對葛明禮點點頭說:“很好!這才是待客之道呢!”他又轉對羅世誠指指盤子說:“請用吧,不要客氣,不要辜負主人的盛情。”玉旨雄一一邊說著一邊繼續觀察著羅世誠。他心裡明知道,用糖果這類釣餌是釣不上共產黨這樣“活魚”的。他不但不會吃,不好還可能給掀翻到地板上。他只希望能從這裡觀察出羅世誠心理上的反應,
情上的變化和行動上的表現,以便一步一步展開他的攻心之戰。
哪知他的估計竟然出現了誤差,羅世誠忽然伸出一隻沾著血汙的大手,抓起一塊油蛋糕,一口咬下去一半,又一口全
進去了,接著又去拿第二塊…
羅世誠這突然的動作使在場的三個人都驚呆了。葛明禮和秦得利他們用盡了心機,喊幹了喉嚨,羅世誠也沒有一絲一毫順從的意思,這會兒雖然還不能說這就是順從,但終究是按照他們的安排吃上東西了。他們從那一口一口被下去的蛋糕裡看出了一線希望,心裡不由得佩服起玉旨雄一來,他這把軟刀子真好使呀,競然沒費多大勁就把那麼難撬的嘴巴子給撬開了。
玉旨雄一也在驚訝中咧開了嘴巴,他發現這個小共產黨比他估計的要好對付多了。一盤油蛋糕就釣上了一條活魚,那麼下邊再拿出更有分量的東西…瞧,他又吃上酒糖了,他的食慾真旺盛啊!食慾旺盛就等於求生的慾望強烈“食
,
也”只要他的求生本
不變,就能很快制服他…怎麼?他不是在吃酒糖,而是喝酒
裡的酒!
原來羅世誠在把第一塊酒糖咬碎下去以後,就改變了招數。他剝開糖紙,咬開那圓錐形的頂尖,往嘴裡一
,嘴一聲就
乾了裡邊的酒汁,然後把那咖啡
的巧克力空糖衣往茶几上一扔,又去剝另一塊,他吃喝得津津有味,旁若無人。
玉旨雄一抻著脖子看出了門道,他笑嘻嘻地問道:“羅世誠同學,你喜歡喝酒嗎?”羅世誠沒回答,仍然不抬頭地喝著糖酒。
玉旨雄一回頭問葛明禮道:“有酒嗎?”
“有。卑職馬上拿來。”葛明禮一回身,跳過腳鐐子,跑出門去。
羅世誠又抓起一塊蛋糕,這回他一邊喝糖酒一邊吃蛋糕,糖酒加蛋糕吃得好香啊!
葛明禮這次回來得很快,他一隻手拿著一瓶白蘭地,一隻手拿著一隻高腳杯,他迅速地斟滿了一杯酒,舉到羅世誠面前說:“羅世誠同學,我敬你一杯酒。”羅世誠沒抬眼皮,仍然在吃蛋糕。
葛明禮回過頭去看玉旨雄一。玉旨雄一伸手向茶几上一指,葛明禮忙將酒杯放在玉旨雄一手指處。
玉旨雄一向前走了一步說:“羅世誠同學,你一邊吃著我們一邊談談吧。對了,你還不認識我呢,讓我自我介紹一下吧…”
“我認識你。”羅世減開口了!雖然只是短短四個字,也讓玉旨雄一他們高興啊!
玉旨雄一忙問道:“你怎麼認識我呢?”
“從你一下火車我就認識你了。”
“那天你上火車站去了?”
“對,去歡你!”
“歡!歡
我!”玉旨雄一猛然向後退了一步。
葛明禮和秦得利也不約而同地向後退去。
他們都知道這“歡”的含義是什麼,這像一顆炸雷一樣在他們頭上響過呀!
羅世誠的頭抬起來了,他仍然那樣直直地望著玉旨雄一。同是這一雙眼睛,玉旨雄一的覺可不一樣了,他
覺那雙原是渾濁的眼球裡忽然閃出了亮光,那閃光裡包含著什麼意思?是興奮?是
動?抑或是仇恨?他琢磨不定。但是這使他警惕起來了,他聯想起羅世誠那貪婪的吃喝樣子,吃喝得那麼多,想幹什麼?莫非是…想到這裡,他又往後退了兩步。
葛明禮和秦得利也跟著他往後退。
這時羅世誠忽然對著他們笑了,他臉上的傷痕在笑紋中搐著。他一邊笑著一邊對他們說:“你們往後退什麼?我真的去歡
了,我從來不說假話。”他的笑語使空氣緩和一些。
玉旨雄一這時站下問道:“你們一同去的有幾個人?”羅世誠又笑了笑,但是沒答話。
站在玉旨雄一背後的秦得利忍不住抻著脖子問道:“是不是三個人?”羅世誠眨了一下眼睛,一伸手抓起高腳杯,一仰脖都喝下去了。
玉旨雄一忙向葛明禮一揮手說:“斟酒!”葛明禮稍稍遲疑一下才走了過去。他隔著茶几倒了一杯酒,舉到羅世誠面前說:“請你再喝了這一杯。”羅世誠沒有接酒,他卻笑著對他和玉旨雄一說道:“你們就想用幾杯水酒,兩盤糖果,讓我說出真情嗎?”
“那麼你要什麼?”玉旨雄一情不自地向前走了一步。
羅世誠又笑笑沒有回答。他接過葛明禮手中的酒杯,呷了一口,放在茶几上。
葛明禮忙又斟滿酒,放下酒瓶,退到玉旨雄一身旁去了。
玉旨雄一眼珠轉了轉,忽然點點頭笑著說:“好,很好。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你說出真情,我會滿足你的一切要求。你方才說你從來不說假話,我這一生也從沒欺騙過任何人。”羅世誠直望著他。
玉旨雄一又往前挪了一下說:“其實你不說我也想過了,我是設身處地替你想的。我知道你們共產黨的規矩,我們也不必避諱,只要有人從他們那裡棄暗投明,改歸正,他們就會稱之為叛徒,甚至會採取行動。這些請你不必擔心,只要你說出真情——我們的要求很簡單,說出你的領導人是誰?他的
別、年齡、職業、住處,我們就立刻給你一筆大錢,送你出洋求學。我知道你書念得很好,是個高材生,我從來都是愛惜人才的,我希望你能成為一個未來的學者。至於到哪一個國家,可以由你任意選擇,我們有辦法把你送到你願意去的任何地方。你如果不願意公開,我們可以替你保守秘密。你的家庭如果有生活困難,可以由我們秘密供養,決不使你在求學中有後顧之憂。這些就是我替你考慮的。我怕你心懷疑慮,不肯輕信,已經親筆寫好了一篇送你出國求學的保證書。既然是保證書,就要有中間人作證,我可以把你們那年高有德的校長請來,也可以由你提名,你願意請任何人都可以,咱們當面畫押簽字,今後不論出現任何情況,我玉旨雄一決不食言!”
“閣下,您說的這些都是真的?”羅世誠探著身子,眼睛睜得溜圓,看那樣子還好像要站起來。
玉旨雄一聽見羅世誠管他叫“閣下‘!,把”你“改稱為”您“,不由得一陣高興,心想還是年輕人單純哪!只要前邊問起一點亮光,就以為會進入幸福的天堂,而看不見那亮光後面的窟窿橋。玉旨雄一心裡一高興,連羅世誠那閃光的眼睛他都認定是閃爍著希望的火花,這火花是他玉旨雄一點燃起來的,他必須立即使之擴大。於是他連連點著頭說道:”當然是真的!你看,保證書我已經拿來了。
“說著他就從便服裡襟的衣兜中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邊紙,迅速地展開說:”你聽,我給你念一念…“羅世誠表示急切地伸出一隻手說:“請拿給我自己看吧。”玉旨雄一一看羅世誠那迫不及待的樣子,天靈蓋都樂開了縫。他相信自己這張用詞誠摯,充滿
情的作品一定能立即見效。於是便興高采烈地舉著這張寫滿墨筆字的
邊紙向羅世誠走來。
玉旨雄一走到羅世誠面前了,就在他往羅世誠手裡遞紙的一剎那,只見羅世誠從椅子上驟然躍起,就像猛虎撲食,鷂鷹捉小雞一樣,雙手齊伸,疾如閃電般地把玉旨雄一抓在懷裡,又一叫勁,這個嚎叫著的本小老頭硬被他高高地舉起來了。蛋糕、酒糖、白蘭地所產生的熱量,和聚集於他
中的仇恨火種一齊在燃燒,使他那遍佈傷痕的身體產生了神奇的力量,他原計劃是把這個死有餘辜的侵略者扔出窗外,活活摔死,讓他暴屍於光天化
之下。但是他已經沒法靠近窗前了,葛明禮和秦得利正嘶喊著並排撲過來,秦得利那支別在褲
帶上的匣槍已經拿在手中了。於是羅世誠便對著他們大吼一聲,運足全身力氣,將舉在空中的玉旨雄一當成“
彈”猛向他倆砸去。葛明禮和秦得利只覺眼前一黑,腦袋轟的一聲,便雙雙被砸倒在地下。
這顆“彈”是橫著飛出去的,上半截砸在葛明禮的下巴和脖子上,下半截砸在秦得利的臉上。他倆一倒“
彈”又藉著前衝的慣力,骨碌了一個滾,才直
地躺在那裡不動了。
葛明禮身高體胖,承受的又是“彈”的上半截,砸的牢實栽的重,就像一面山牆倒了一樣,咚的一聲腦袋先落地了。大概是摔成了腦震盪,他雙手抱著腦袋,像被宰的肥豬一樣嚎起來。
秦得利的手槍被砸飛了,他摔得不重正掙扎著往起爬。
與此同時,羅世誠又往旁邊一跳,一哈抓起了地上的鐵腳鐐子,他想再用這特殊的武器結果那三個被打翻在地的敵人
命。
但是門猛被撞開了,兩個本憲兵一前一後端著槍衝進來。還沒等他們收住腳,嘩啦啦一聲響亮,加重的鐵腳鐐子掄過來了。前邊那個躲閃不及,
重的鐵環正打在他那
頭上,登時腦漿迸裂,栽倒在地。當羅世誠又要去打後邊那一個的時候,槍聲響了!羅世誠直覺像誰在他前
上打了一悶
一樣,搖晃了兩下,一咬牙,再奮力去舉那鐵腳鐐子,第二聲槍又響了。
鐵腳鐐子從羅世誠的手中滑落在地下。羅世誠手捂著前,栽倒在鐵鐐子上面。他似乎並不甘心就這樣離去,他的頭又往起抬了抬,睜著噴火一樣的眼睛向前看了看,嘴裡又說了句什麼,可惜沒有人能聽到了!
狂亂的警笛聲,雜亂的腳步聲,在樓梯和走廊上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