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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吳戈打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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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戈終於站在了京華英雄會這個擂臺上。

晴朗的夜,颯颯的風。臺下,人頭湧動,人聲如。吳戈瘦削而有力的身軀筆直地立在擂臺上,如同一杆槍。卓燕客為他新買的衣衫有些寬大,在夜風裡獵獵作響。

成濟寬咚咚的腳步震得擂臺直抖。成濟寬是滄州鐵臂門的高手,身高八尺,兩條臂膀極為強壯,肌虯結,關節大,面目彪悍之極。成濟寬來京華英雄會比武只有四個月,卻六戰全勝。此次是他自兩個月前腳踝傷愈後復出的第一戰。成濟寬一招“老僧託缽”左手巨大的手掌叉向吳戈咽喉。吳戈一側身閃開,而成濟寬的右掌猛地一記開碑手,帶著一道風聲就砸向吳戈後頸。吳戈一貓身,翻滾到對手下盤;成濟寬此時體重全撐在左腳之上,吳戈一記鏟踹,正蹬在他的左腳踝關節。鐵臂門的武功全在雙臂,下盤基本就不好,偏偏又是成濟寬有傷的那隻腳。他的足踝一扭,腳掌一下翻轉了過來,一股鑽心的痛楚從扭曲的踝部傳來,再也支撐不起他二百五十餘斤的體重。他心裡叫了一聲“完了”魁偉的身軀轟然倒下。

站得較近的看客似乎也覺到了他摔倒在擂臺上的巨大震動。而公證老拳師的“第二招”還不及叫出口。

陰雲密集,空氣溼悶。山東威海梅花螳螂門的丁子谷向吳戈一拱手。他身材矮小,一身上好緞子的玄緊靠,幾排白的琵琶扣分外醒目。丁子谷出手乾淨利落,進退之間,兩腳似僅以足尖點地,如同靈貓,一擊不中,立刻閃開,決不拖泥帶水。吳戈端立在擂臺中央,丁子谷在騰挪跳躍之中,從四面八方向吳戈展開攻擊。

“第十一招——”

“第十二招——”公證的數招之聲中,丁子谷右手一揚,卻是從梅花門衍生出的七星螳螂拳中的一招“青鳥銜梅”啄向吳戈面門。吳戈伸手一格,丁子谷的左腿一彈,踢中吳戈右。然而吳戈一沉,硬卸下來腿,右手一撈,將丁子谷左腿牢牢拿住;同時左手伸出,當揪住對手衣服。丁子谷手腕一翻,抬肘砸向吳戈太陽。吳戈一偏頭,額上被重重敲了一記,然而就在同時,丁子谷的身體如同騰雲駕霧般飛起,被吳戈狠狠地從擂臺上摔了出去。

豔陽天,陽光照得四下裡亮得晃眼。廣州海幢寺白眉拳掌門趙天闕第十三招時,被吳戈左手一招“昭陽影”擊中左眼,立僕。

早夏的午時已熱得可怕。川北石家拳石脫光了膀子,渾身腱子引得看客們紛紛叫好。第二十二招,吳戈伸手,“藏花式照面燈”誘開石門戶,右腿遽伸,點在石小腹上。石立僕。

黃昏,微涼。福建連家拳拳師連師江在第十一招使出抱虎頸,卻被吳戈一記過頂背摔摔出。連師江立僕。…大雨如瀑。臺下居然仍是滿滿的看客。洛陽著名拳師唐駿頭髮披散,一跤坐倒,撫著右臂神情痛苦,身幾次之後,終於轟然臥倒。

他的對手吳戈卻緩緩站起身。臺下密密麻麻立在雨中的看客們狀若癲狂,揮手呼喊著,咆哮著,舞蹈著,宣洩著。而吳戈耳中全是雨聲,人群的狂呼如同遠隔雲端,他抹去眼上的雨水,面無表情。短短兩個月間,他對勝利已然麻木。景帝朱祁鈺坐在養德殿裡,雙眼緊閉,身後兩名宮女輕輕地打著扇,兩排太監遠遠地垂手侍立——殿中闃靜如墳,只有羽扇緩慢而有節奏地吱吱輕響。

他的眼疾頗為不輕。還不到二十七歲,可是短短四年來的變化,讓他的身心一下子衰老了。他覺得孤寂,周圍的人似乎離他越來越遠。這些來稟奏的官員,他本不信任。他覺得周圍沒有一個人可以信任。

他嘆了口氣,著眼睛問剛剛從宮外回來的曹吉祥:“近來京城有什麼新聞?”曹吉祥是京師三大營的監軍太監,所以宮外之事自然知之甚多。大致稟奏了些要事後,曹吉祥想著皇上年輕,大抵貪玩,便隨口道:“若論京中現而今最為好玩、百姓街談巷議最多的,便是京華英雄會。說來這個擂臺本旨也是弘揚尚武神,為我大明遴選保家衛國的勇士。陛下若有意微服探訪民情,奴才願…”朱祁鈺笑了笑。他的父親宣宗皇帝酷嗜促織,也就是鬥蟋蟀。自己從小也愛玩,兩人相鬥,大抵比鬥蟋蟀好玩吧。他幾乎就動了心。就在這一閃念之間,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所說的這個英雄會可是一名在京的淮商主辦的?”

“陛下聖明,無所不知。這京華英雄會正是淮商卓燕客所辦。此人乃是武舉出身,武藝湛,是京中最大的武館燕山拳館的館主。這個卓燕客本是淮揚的鹽商,家境富殷,樂善好施,在京中廣張善舉,幾乎每年都為山東河南在京的民放賑;英雄會所籌銀兩,也多捐作善款。所以京中百姓,無不稱他為賽孟嘗。”

“十商九,哼,我倒不信…”朱祁鈺打住了話,他看了看跪在下面的曹吉祥,心裡鄙夷地想,鬼知道這曹吉祥是不是也收過那鹽商的銀兩。他也從來不曾真正信任這個太監——事實上他覺得沒有一個人可以信任。

他一擺手,算是結束了這個話題,皺眉道:“替朕傳邢部總捕頭徐介臣。”

“你為什麼這麼不快樂?”卓燕客曾這樣問吳戈。

卓燕客說:“你現在是京城最受人矚目的英雄,風頭正勁。除了當初崔冀野,再沒有一名武者似你這樣短短兩月間名滿天下。你走到京城的任何一條小衚衕,立刻就會有人雀躍歡呼著你的名字;天香樓說書的陳子羽現在每天說完《英烈傳》,便要講一段你的擂臺;燕山拳館學武的少年們,已經有人取了‘賽吳戈’做綽號…而且你現在已經是一名富翁,你已贏了近三千兩的花紅,這是你以前一輩子也掙不了的財富。你不用再擔心房租、骨骨的診金,還有這一大家子的柴米油鹽。

“但是你必須戒酒。酒是武者的大敵。你天賦極高,可是今年之內,我都不認為你具備條件跟崔冀野一決高下。明年再看吧。你必須開始跟我一起每天在燕山拳館練功,你必須按我為你定製的食譜調補身體——你太瘦削單薄,在擂臺上這非常吃虧;過去長年缺少食,使你的肌力量大打折扣;而且你的肺,當挑夫這些年,倉庫裡粉塵瀰漫,你的肺裡積了太多濁氣,這讓我非常擔心——你的呼很吃力;還有右膝的舊傷,你遠不如年輕時快了。”

“你為什麼一直都這樣不快樂?”荻小姐也這樣問吳戈。

“我知道,過去三年,你一直在遊歷。你說你去過瀚海之南沙漠之濱的賀蘭山,你說你去過烏思藏大寶法王在薩加的駐錫地,你說你去過天山腳下的亦力把裡,你甚至去過撒馬爾罕…你喝醉了時曾跟我說過,如果不是大雪山攔住了你,你會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我知道你在找一個人,可是永無可能找到…你還曾說,終有一天,你還會回到雪山腳下,一步一步爬上去…可是,就算是站立在這天下的巔峰之上,你還是不快樂。

“所以,我有三個願望。一是你必須戒酒。二是不要再去打英雄會了,我們已經有足夠的錢治骨骨和阿珏的病,這錢是你拿命換來的。三是,骨骨他們病好了後,希望你能翻過雪山,找到她。我希望你能快樂起來。”

“徐有貞?”芸官的眼睛瞪得幾乎掉了出來,實在不能相信這話出自耿思明之口,“耿大人您要我去求徐有貞?”耿思明皺著眉道:“徐有貞心術不正,為人陰險,舉世皆知。然而此人明強幹,智計百出,當朝幾乎無人能及。我岳父指示你去找他,自然是由他幫你打點此事,其它的我也一概不知了。”徐有貞具備各朝各代投機家的一切優點。於溜鬚拍馬,世事明練達,深諳厚黑之術,口才文采俱佳;更重要的是,他在輸光了的時候敢把褲子也押上。當然投機家的缺點大抵是一致的,就是隻盯著眼前。

此刻芸官已在他府上,被親切地拉著手道:“芸世兄不必拘禮。當年您父親晚塘大人還未主政之時,在翰林院便一直是徐某的前輩。此次又是高侍郎高大人親筆推薦,徐某豈敢不倒履相?”芸官萬萬沒有想到徐有貞竟是這樣平易近人。這與耿思明的冷淡狷介,高侍郎的龍門高峻難見一面,形成鮮明對比,也使得芸官對這位“佞”先入為主的反淡去了。只是,事情卻比自己和耿思明預料的要複雜得多。

“這事得分三步走。第一,您要換個名字。莫如就取諧音,換作昀字,或者改為白雲之雲?第二,今年的秋闈大考,您還是要全力以赴。第三步,則是視你科考能否高中而定,我們再作商議。我知道芸少爺您滿腹詩書,如果已然高中,那麼京官還是地方,翰林院還是御史臺,就看您想去哪兒;萬一馬失前蹄,不盡人意,那麼您也放心,我們自有辦法,至少將您的卷子往前挪一檔;如果完全落榜無法挽回,我們也能安排您以舉人身份入國子監。”徐有貞輕描淡寫地說著,芸官的汗卻滾滾而下:他以為買官是很簡單的事,卻沒想到要到科場上去舞弊。這是要殺頭的,而且要株連。洪武三十年“南北榜”一案,其實並無作弊,只因高中的全是南方人,太祖皇帝一怒之下,竟處斬了兩名主考官和當時的狀元。

“高侍郎那邊提過的五千兩銀子,只是訂金。事成之後,視作難度而定,大約仍需要至少三千兩。而您籌好這訂金之後,到鼓樓外南大街,找到一家恩記珠寶店,用這五千兩銀子,訂一把北宋時本國進貢的摺扇。您會收下有恩記印戳的收條。之後的事,就完全不用心了。

“這是天大的機密,咱們可是擔著血海的干係才肯來幫你——畢竟我一直視晚塘先生為恩師。即便您此刻改變主意,也只能當作從來不曾來過我這裡、從來不曾聽我說過這些話。否則您的家人、小的安全,都會變得毫無保障。

“您請記住:做這麼一件事,我們背後一直有一個龐大的組織。自永樂朝開始,這個組織就一直存在。它並不嚴密,事實上相當鬆散。只是這麼多年來,所有參與者,或者知道它的人,都只是無比默契地保守著這個秘密。因為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個秘密是不能公開的,所有的揭發核查都是徒勞。沒有人有能力有勇氣來承擔讓它大白於天下的後果:那將給整個朝廷帶來空前的混亂。所以它事實上也就是個公開的秘密——皇上本人,也決不能說毫不知情。這就像一個最大的膿瘡,卻沒有人敢揭開這層疤。只好由它繼續生長。或者竟爾慢慢自然痊癒,或者益生膿惡化,這都是你我所不能阻止的。無論高侍郎,還是徐某人我,都只是這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環而已…”燕山拳館髹漆一新的練武場上,數十名少年穿成黑白二,正在捉對練拳。只有一名壯彪悍的青年是獨自在練。他赤著上身,拳腳並不很快,但一招一式之間,卻有一種從容不迫的優雅,令人賞心悅目。這正是燕山拳館十三太保之首,京華英雄會上二十八招打垮了中原武術宗師八臂天王梁公度的崔冀野。

“小崔,過來叫吳師叔。”卓燕客向崔冀野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