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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準黑白進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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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老滿堡久攻不下,戰鬥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拂曉,還在烈地進行。迺發五惱火了。他叫人把朱貴鈴帶到前沿指揮所,用自己心愛的白搪瓷缸,倒了多半缸渾如泥漿的茶水,爾後查問朱貴鈴,堡子裡除了他原先指揮的那個雜牌部隊外,到底還部署了別的什麼部隊沒有。

據省總部的命令,三天前帶著聯隊部大部分軍官前來投誠的朱貴鈴,這些子,都沒能睡個囫圇覺。不是解放軍不給他整塊的睡覺時間,而是他內心緊張,每時每刻都在揣測、等待,無法安睡。門外總有持槍的警衛。他疲倦。他覺得自己沒法使眼前這個解放軍的山東大漢相信自己。他怔怔地望著迺發五的臉,卻奇怪這麼個大壯臉盤上,竟光光淨淨地瞧不見半點胡茬。

“老滿堡是我們聯防軍的地盤,現在在堡子裡繼續跟貴軍頑抗的,確實只是我的舊部…”朱貴鈴竭力保持一種應有的身份和平靜。他想,只有這樣,或許還能在眼前這位解放軍長官心目中增加一點自己的可信度。

“索伯縣縣城裡的守軍也是你的舊部,我們通過縣城,只花了十五分鐘時間。

左鄰的灰林堡守軍,同樣是你的舊部,雖然稍稍發生了一點麻煩,我們也只拉了一個連上去,只用了二十七分鐘就解決了戰鬥。可這勞什子,我們的兩個營,整整攻了三十個小時…到底哪門子事?”

“是力巴團…”

“力巴團?是你的一支什麼部隊!”

“不不…它不是我的什麼部隊。”

“你剛才還說,堡子裡只有你的舊部。我們很願意相信朱先生率部起義的誠意。

不過,這誠意應該和實際行動相符才對。”

“力巴團…力巴團…”朱貴鈴結巴了。

他可以解釋清楚,力巴團既是他的舊部,又不是一支什麼“部隊”但他覺得自己恐怕沒法使對方相信,一幫老兵痞破罐子破摔後,還真具備這樣的力量和素養,沉著應戰,把近千名攻城部隊阻擋幾十個小時,並且給他們造成令人驚愕的傷亡。

只有親身跟力巴團打過道的人,才會相信它確有這樣的蠻力。說是說不清的。

朱貴鈴曾估計到因為有“力巴團”在老滿堡執行省總部的起義令,決非易事。

他處處小心,但還是在舉事前,讓力巴團獲悉了這個起義的決定。他們傷心透了,立即把全體成員從各支隊秘密召回城。那天,朱貴鈴帶解放軍進城接管老滿堡時,他們突然襲擊瞭解放軍已經空虛了的後防營地,不僅槍殺瞭解放軍留守營地的所有的女兵、文藝兵、醫務兵和機關兵,還槍殺了俘虜營裡全體俘虜。

朱貴鈴還猜測有人在指揮這個“力巴團”他悉這個人用兵佈陣的風格。因為這個人,力巴團才能如此有效地在堡子裡抵抗了三十多小時。

這人就是肖天放。

但朱貴鈴井不是太有把握去確認這一點。他知道肖天放早已潛逃在外,怎麼會偏偏在這個時候重新出現在力巴團中間?他也怕說出肖天放來。說出肖天放後,解放軍查出他過去跟肖天放那一層非同尋常的關係,會不會認為是他秘密召回肖天放取代他在堡子裡組織抵抗,而他只是玩了一出假投誠的把戲呢?

他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他知道自己正在刀刃上走路。

假如,在城裡組織指揮這場抵抗的真是肖天放,朱貴鈴估計,這場抵抗不會持續得太久。肖天放不會坐等彈盡糧絕、人困馬乏,最後被全殲。他了解肖天放,這是個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的傢伙。肖天放也會設法讓力巴團的那些弟兄們活下來一部分。他會設法脫身的。朱貴鈴猶豫了好大一會兒,才吐吐地對迺發五說:“假如可以的話,暫且採取圍而不打的辦法,看看到明後天,堡子裡那股頑固分子還會有什麼高招…我想,他們會撤出老滿堡的…‘…”

“撤?”迺發五當時不相信。他恨透了這幫所謂的“力巴團”老兵痞。他要狠狠地敲打他們,一個也不留。全部殲滅他們。那天趕回後防營地,他看¥卜片血成河。屍橫遍地。急著找衛生隊的三個女看護兵。這是省城解放的第四天,才報名參軍的三個女學生。她們全都讓力巴團輪姦後用刺刀挑死了。她們比他們中間有的人的女兒,大不了一二歲。

“圍而不打?我要把他們一個個抓到那三個女兵的墳前用刺刀挑了!”迺發五咬著牙冷笑,讓這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裡往外蹦。

但就在這天晚上,城裡突然靜寂下來。迺發五當時正忙著調炮兵來支援。在這以前,他一直不同意使用炮兵對付老滿堡。他打聽到城裡有個九十歲的富商,他家有一座仿照麥加“克爾自”建造的聖堂。建造這座聖堂用的石塊,全部是老人家族的祖先去麥加朝聖時,從麥加近郊的那座山上搬來的。積攢了一百年或三百年,才建起了這個聖堂。它跟麥加的“克爾白”一樣,用一塊很大的黑錦罩幕覆蓋著。這黑錦罩幕上,用金線繡著《可蘭經》的全文。它是九十九個女教民,相繼用九十九年時間,才繡成的絕世珍品。雖然麥加的“克爾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戰火摧毀過,但迺發五並不願意讓老滿堡的“克爾白”毀在自己手裡。

“總前指”也有這樣的命令。但現在他不能再忍受了。他把所有能調集來的炮兵全部部署到老滿堡正面的小山坡上,就在他下令炮擊力巴團的前一分鐘,老滿堡城突然死寂了。拂曉時,他們看到所有的城門都已打開。城裡的力巴團不見了。街道上。屋頂上到處都留下了一堆堆滾燙的子彈殼。來不及掩埋的力巴團兄弟的屍首整整齊齊地排放在聖堂前的大街上。每一具屍首的口,都被子彈打得成了個爛蜂窩。力巴團撤走前,不願給這堡子的新主人留下活口,怕他們的兄弟活著當俘虜受凌辱,便給每一個正在血或已盡血的兄弟都補了九槍。九是至高無上的。蒼龍八十一鱗,不也是九九之數嗎?陰陽八卦中,陰稱六,陽稱九。陰為地,陽便是那至高無上的天啊!

肖天放是在那個稠密的水柳叢裡,包紮自己的傷口時,被力巴團的兄弟們發現,帶到堡子裡去的。他從省城往回跑。偷偷接近迺發五的後防營地,想去偷一匹馬。

他想回哈捷拉吉里村,但他已走不動了。營地裡很安靜。不多的幾個遊動哨。肖天放穿著那套很髒的老百姓衣服,大搖大擺地走在無數條晾曬著的紗布繃帶和三角包紮巾中間。他本來可以提前接近馬群,但他突然聽到那三個女看護兵竊竊的笑聲。

她們躲在一堆很大的木桶後邊洗澡,想清潔一下自己,再進城。她們畢竟是城裡出來的女學生。她們總算找到這麼一個清靜安全的空閒來洗一個澡。這是她們離開家幾個月來洗的第一個澡。肖天放不敢往前挪動,怕驚擾了她們。他可以繞道,但他沒有繞道。他無法勸動自己,離開這個既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她們、但又不會被她們發現的死角。一時間,他幾乎什麼都忘了。馬不重要了。哈捷拉吉里村更虛渺。使他突然忘懷一切的,還不是她們的赤,而是她們那種謹慎而又謹慎的大膽。他第一次發現女人有時競會這麼大膽。她們大膽時的可愛,實在比她們拘拘束束藏起自己時給人的那種可愛,要光彩得多。他興奮得不過氣,們地愣怔住了。他本能地貓下身子,想在這角落裡多待一會兒,但槍聲緊接著而來,好像有人在後背上猛推了他一把似的,他一個跟頭摔出牆角。經驗告訴他,他已負了槍傷。他中的是彈。襲擊者的目標不是他,而是她們或他們。他忙捂住血的肩頭,一骨碌滾進了水柳叢。他聽到她們一陣尖叫,聽到她們互相安、互相鼓勵、互相提醒:“你的褲子…別找鞋子了…先去八號帳篷,把昨天剛鋸了腿的那個副連長背出來…”但一切都來不及了。更加密集的子彈飛蝗般撲向她們四周,把她們封鎖在這一堆如小山般壘疊起來的大木桶前,不讓她們動彈半步。她們光著腳,剛來得及穿上內褲。

雙手緊捂著前,相互依靠著,驚惺地看著那些用準確的槍法在威脅、挑逗、濾、謾罵她們的老兵痞。一足有幾十個力巴團成員,在離她們數十步的正前方,輪開槍,讓子彈在離她們八寸到一尺的桶壁上炸響。盛酒的大木桶,被穿無數個小孔。

雨注似的澆淋到她們烏黑的短髮和玉石般蒼白的肩頭上。他們一邊開槍,一邊咬著牙吼道:“臭‮子婊‬…奧‮子婊‬…把褲子脫了…脫了…”後來他們把她們拖走了。

肖天放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勸動力巴團,撤出老滿堡。臨走前,力巴團還想帶走那塊金光閃閃的黑錦罩。但一陣黑風過來後,他們怎麼也找不見它了。在大裂谷裡,他跟他們分手。他們要他繼續帶領他們,從紅其拉甫山口,去印度或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