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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端實兒巷雞屁眼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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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南梁頭火車站東貨場老棧,天上地下全是煤煙、煤面。不能颳風。一到三黃六陰天,下的雨水,也都能趕上一得閣製的那上品墨汁兒了。三十六道。七十二股道岔,繁而不亂、遊而不動,平展展齊刷刷隨了東西南北的冷風而遠去。在老式的蒸汽機頭的尖叫和戰慄中,它們消失在地平線上老樹背後。在那兒,還有幾堵刀削般平整的黃土崖。酸棗刺。風硬。石頭更硬。

東貨場頭前,橫岔口,有一條端實兒巷。你說它是個啥吧。貧民窟?沒錯。盲窩?也對。下九濫?稍稍抬舉了它。總之是個士雜巴湊兒。到這兒,全能對上。

誰也別覺著古怪。在這條巷子裡住著的,你說幹啥的沒有吧?砍柴的、賣草藥的。

做皮靴皮帽的、賣鞍橋腳鐙肚帶馬嚼子籠頭的。販女人、撂地攤兒賣膏藥、搭班唱戲不成在這兒拉皮條望風、板兒爺蹬車炸子烙麻醬火燒、打首飾鑿耳環、扎紙馬紙箱。縫壽衣壽帽…還有那一號,不為活人媒,只做冥中配的“魂婆”

別說你包裡分文不剩,先甭鬧心,只要你還有手段,這南梁老棧橫岔子豎道道,就是你這條大魚後半輩子的渾水池塘。也別誇下海口,說自己懷揣千金萬貫、花旗支票匯豐銀單十六兩的截子,秤不起你那一把抓,眨眨眼的工夫,準能叫你在這兒做了“趙旺”他孫子“李鐵柺”的徒兒。

這巷筒,登高一望,七支八岔,真跟一個瘸了腿的螃蟹一樣。沒一家的房頂蓋,攝得哪怕有那麼一丁點兒正份兒模樣。不是耷拉半邊,就是歪起一面,再加橫七豎八的院牆,有一搭設一搭的高矮不齊的雜和樹,一下雨準跟你濘上勁的道兒,的確叫人煩心。假如因此,你覺得只有指望從巷筒裡走出幾個十二三歲的年輕娃娃才可能讓你有點神氣,而那些上了年歲的一概地全是豁豁嘴——漏了氣兒的主兒,那你可真是又跟自己開了玩笑了。俗話說,一把雜和豆砸遍天下,三句老土語憋死聖人。你要在這遠望西安蘭州不見塵土的又一個省城裡,真正塌下心待個一年半載,準會有人勸你,走,上那頭端實兒巷裡找人兒、能豆兒子去吧!那地方淨出人兒能豆子哩!

肖天放逃出來後,在省城端實兒巷落腳,是後來的事。那天出了老滿堡,他先回村。一路上躲躲藏藏,自己嚇唬自己。本來一天多的路程,他整花了六七大。等他到家,朱貴鈴派出來緝捕他的小分隊,早已在他家等候著了。他們在天放家四周的大樹上搭了四五個木板窩棚,夜看守,坐等人歸。

肖天放不知道這情況。他在村外的看瓜棚裡躲到天黑。等屠宰場放出一群到明天才宰的老牛,眸啤嘔嘔,慢慢騰騰挪到村後頭小土包下啃草,他混在牛群裡,溜進了自家院子。但他這一手並沒耍得過這次帶隊來緝捕他的那位老支隊長。他是先前讓朱貴鈴遣散回口里老家的六個支隊長中最於練的一位。朱貴鈴這回又把這六位全從口裡請了回來。

第二天早上,天放正捧著個大木盤,在使勁著盤底剩下的那最後一點苞谷粥時,這老傢伙突然闖進屋來了。他沒帶近侍,躲過在窗口望風的大妹,蜇上臺階,用刀尖練地輕輕撥開門閂,完全跟一隻兇狠而狡詐的山貓似的,猛地開門,但等屋裡人尖叫,他已經把驚惶中抄起板凳向他撲過來的大弟二弟撂翻在地上了,同時又用手槍對住了一轉身就要去那邊牆上木匣套裡砍刀的肖天放。

“行了,肖支隊長,跟我玩刀,你還了點。快,回到飯桌跟前去,你的木盤子。”他蔫蔫地調侃道。

肖天放扔掉砍刀,果然去木盤子。他趁他不備,突然起手,把木盤當飛鏢,閃電般向那老傢伙砸去。老傢伙一偏身子,讓過盤子。他本來可以在盤子向他飛過來時,開槍擊碎盤子的。他有那麼一點準頭。可他沒那麼做。盤子正飛行在他和肖天放的中間,這時開槍打盤子,很可能同時會擊中肖天放。他並不想要肖天放的命。

所以,等讓過了木盤,又未等木盤飛走他才迅疾回手在自己身後開槍擊碎了木盤子。

老兵們愛練這一手絕活兒,他們管它叫“回頭草”這叫好馬偏吃回頭草。他似乎又預料到肖天放會借短暫的混亂再圖他謀。所以,這邊槍剛響,他整個人的重心已經移到左腳的腳後跟上,人稍稍矮下一點兒,稍稍向後仰起半點兒,發力轉身,右腳橫掃了過來,剛接觸到正在彎去搶地板上的砍刀的肖天放;接著,人又猛地往上一躥,右腳尖進肖天放懷抱,使勁一挑,沒等肖天放的手挨著砍刀柄,已把肖天放挑了起來,遠遠地摔出三四步去,重重跌倒在堆放木柴柈子的牆角落裡。天放急了,他去抓木樣子砸這個老傢伙。他想跟他拼了。他還沒吃過這樣的虧。但不管他抓著哪一木柈子,那老傢伙槍中的子彈都會不偏不情地把那木柈子擊碎。他連抓了七八木柈子,老傢伙連發了七八槍。碎木片跟鐵屑似的在他周圍飛濺。肖天放不敢動了。再動一動,那子彈興許就直衝著他手背上來了。

老傢伙笑了笑,道:“瞧你那白薯勁兒,還跟我玩這二漏子!”這時,那些個正閒待在肖家門外大樹上板棚裡的老兵,聽到槍聲,抓起槍,一出溜,衝進肖家。那老傢伙似乎並不想讓這些個手下的人知道肖天放已經到家,在他們手忙腳亂、一起擁上木臺階之前,不容分說,把肖天放推進了另一個房間。

“支隊長,咋的了!”那幾個老兵踢開門,互相掩護著、吼叫著,拿槍指著在一邊早嚇傻了的肖家人。

“跟他們鬧著玩哩。”老傢伙拿自己手裡的駁殼槍撥拉了一下老兵手裡的長槍,示意他們收起傢伙,便帶他們出去了。臨出屋前,對著肖家的人,一語雙關地吆喝道:“老老實實在屋裡待著。爺們的子彈沒一顆是吃素的。”第二天大早,灰霧濛濛。他又把肖天放約到屋后土包上的草棵裡去說話。肖天放已看出自己很難逃脫這老傢伙的監管,但也品出,老傢伙無意加害於他,心中,便應諾了到土包上去。

“這大早,你一個人往這兒走走,你手下那幾位弟兄會不會起疑心?”上了土包,肖天放提醒道,他仍戒備著,不知老傢伙為何這麼優待他。

“我每天早起都要上這兒來解大搜,他疑心個鳥!”老傢伙說著,還真燒著支菸,解開褲子,在一邊蹲下了。

出空了肚子,他們又往遠處走了走。霜打的草葉,早已黃蔫。各處的樹叢仍然黑著。只有東方臨近地平線的那一片天空,將將才開始從黑裡滲出一點青冷的幽藍。

深秋沒有蟲子叫。放羊的人家想著得動手貼餅子了。他倆在一個倒坍了的羊圈裡找個乾燥的地方坐下。

老傢伙掏出兩獸形力巴。一是他自己的,另一是肖天放的那蛇形力巴。

肖天放逃離老滿堡時留下了它。留下了自己的手槍。軍服。燃著三支香,放了一碗自己的血。接力巴團的規矩,天放這麼做的意思就是:我能給的,都給了,能留的,也全留了。但凡還有一絲半點可以湊合將就,他也決不會撇下眾弟兄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句話,那就是,別再追我。

老傢伙此次趕到哈捷拉吉里村來,表面上看,奉的是朱貴鈴的差遣,實際上他在執行力巴團幾位團首付的使命,要挽留肖天放。參謀長死後,他們一直在為力巴團和那幾百老兵的今後前程發愁。在這幾百個老行伍中,誰能替代參謀長做他們實際上的首領呢?他們絕對地信不過朱貴鈴。他絕對不是他們的人。他們可以服從他,但絕對不可能把自己的身家命、一切的一切都給這個“公子哥兒”他不會讓他們心裡踏實下來的。他們也恨過肖天放,想收拾他。但他們心裡很清楚,將來有那麼一天,在老滿堡能替代死去了的參謀長,把幾百個老兵弟兄攏在一起的,只有這個肖天放。從子上說,他總是他們這一路的。他們早就瞄著他了。他們之所以在他還本算不上個什麼“老兵”的時候,就把九獸形力巴中的一到了他這位小老弟的手上,以後又盯住他,一次又一次收拾他,調教他,無非就是想到那一天,他真正能擔當得起力巴團總團首的重任。他們甚至想,他將來能成為老滿堡聯隊新任的參謀長。肖參謀長。事情應該如此的簡單明瞭。簡單明瞭得就像是滴到熱炕磚上的一滴血,必然會絲絲出響一樣。

“我不能再回去了…”肖天放歉疚地回答。

“朱指揮長也沒想一定要把你咋樣。”

“別跟我再提那傢伙了!”‘這又是幹嗎呢?他也得活。他那樣也是一種活法。

““是,他活得忒滋潤了!”‘你管他那麼多呢!

““可他得管我那麼多!”

“上哪不受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