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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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重的腳鍊互相碰撞著,不斷擦出金屬特有的刺耳聲音。
滿是泥濘的溼地上,隨著十數個囚犯走過,而留下了一長串的大小腳印。
長長隊伍以不協調的奇異速度前進。偶爾有人拖慢了步伐,一旁本兵手中的長鞭便毫不猶豫地
下,直接、迅速而且痛楚。
隊伍最終在佈滿苔蘚的石牆停住,牆的另一側,一枝枝槍口早已久候多時。
依序靠在黑石牆上,囚犯們佈滿血汙的臉孔顯得憂鬱而深刻。面對生命的最後一刻,有人身體不斷髮抖,有人依然目光如定,彼此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任何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隨著指令拉開保險桿,行刑者舉槍瞄準囚犯頭部。眾多槍響過後,一具具破碎的屍體被丟往郊外。
一連串過程的異樣沉默裡,只有遠方烏鴉的淒厲叫聲不斷。滲在石牆上的殷紅血跡,慢慢變得模糊起來。
天津各大街的告示牌,新貼上了一張佈告。
『前於英租界逮捕的通緝犯宋勉等人,因屢次殘殺無辜人民,並持械拒捕多回,蓄意藐視帝國尊嚴,其罪不可饒赦,已於昨
全數處決。在逃的若干餘黨,發現者應即刻通報皇軍,否則將以共犯論處。』魁七獨自望著窗外發怔。一望無際的天空,只見慘白的雲朵聚攏堆砌著,隱約散發出一股奇異的緊繃
。
透過密厚的雲層,光勉強地灑了下來,卻顯得有些陰沉,又帶著點慘淡。那種灰濛的天
,一乍看之下,讓人不
產生時已將晚的錯覺。
不知名的遠方,隱約傳來一陣陣啼叫,時而高昂,時而低沉,在廣闊蒼茫的天地間動不止,就像是回憶時
下的淚水,總顯得悽楚而哀苦。
啼聲連綿不絕,一群群烏鴉接力似地持續嘎叫。仔細傾聽那在風中不斷拉長的尾音,全身的神經都不由得為之一緊。
這樣陰幽的天,哀泣似的鴉啼,一種記憶中似曾相識的覺。魁七輕輕地閉上眼,他就是在這樣的時節裡遇見老頭子的。
悄悄蹲在天店鋪外,他和白娃,望著一盤盤剛炒出來的熱菜猛咽口水。店裡的小二看他們衣衫襤褸,便不客氣地拿著掃帚趕人,那細細的竹枝
打在身上極為疼痛,但他們仍忍不住地數次偷跑回來,因為餓。
空了多天的肚子,在看見眾人大口地扒飯之後,更加咕嚕亂叫起來。身旁的小女孩向他更靠緊了些,他輕拍她示意安撫,那一瞬間,他眼尖地瞄見一個放在桌上的錢包,是個老頭的錢包。彷佛呆滯的眼睛,乾瘦的老頭只自顧自地吃菜。因為腹飢難耐,加上對方只是個老人,抱著大不了跑給人追的心態,他溜到桌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可是連邊都還沒碰著,他就叫人給反扭起來。是旁桌的幾個彪形漢子,橫眉豎目地斥問他哪借的膽子來撒野。哭叫著衝進來的白娃被揪著頭髮一把捉起,而依然吃菜的老頭,則一臉啥事都沒發生的冷淡。
從一開始的響亮巴掌,到之後的拳打腳踢,他都沒哼過一聲。幾個大男人發現要小崽子開口認錯居然是難上加難,惱怒之下,一刀說要廢掉那隻偷兒手。當時他也不知道是哪發的一股狠勁,真也就咬牙硬撐。正要砍下去的時候,一直沒說話的老頭卻開了口。
『娃娃,叫什麼名字啊?』配合著明異常的眼神,那蒼老聲音在眾人耳內迴盪不已。那年他十一歲,也是這一生的轉折點。
加入盜團之後,他才真正瞭解到世界的廣大與殘酷。
殺人越貨的買賣固然一本萬利,但賠上的就是自己的命,生與死往往只有一線之隔,要想活下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死命地殺,瘋了眼地殺。這方面團裡更是嚴厲,他還記得一個不忠的同伴,最後被老頭轟得像顆大蜂窩似地連臉都認不出來。那一滴滴混著腦汁的鮮血,從密麻彈孔中緩緩出的樣子,帶著一股難言的駭人意味。
但總的來說,老頭著實待他不錯。剛進團的那段子,他因為脾
而吃了不少暗虧。一次獨自療傷時,老頭
著煙走了過來,徑自坐下也沒說什麼。過了許久,才聽得那蒼老的聲音說著,太倔強只會讓你自己悔不當初。他好笑地想著向來固執的對方哪有資格說他,抬起頭來卻發現老頭一臉認真。
初時團裡盡是一堆年齡可當他叔伯的人,除了宋勉之外。比他還小著一歲的宋勉,是老頭僅存的一獨苗苗。每回瞥見老頭望著宋勉時,那彷佛船隻找到歸港的滿足神情,他總忍不住
覺心像破了個
似地悵然若失。但沒多久也就習慣了,就像寂寞這種東西,累積多了人也就麻痺了。
時間一年年地過去,他記得老頭最後是病死的,以往充滿幹勁的身軀在上顯得支離破碎,究竟人只要年紀大了就免不了這一切。在老頭死後,盜團內部也跟著四分五裂,再加上經過北伐,國民政府對各地的控制明顯增強許多,
子也越來越不好過,一堆人走了之後,他也跟著離開,從此音訊全無。…都已經過了十年了啊。望著陰沉沉的天空,魁七奇怪自己怎會想起這許久的往事。
想著想著,他也不苦笑起來,若是老頭看到現在的自己會說些什麼呢?是失望?是不屑?還是會摸著自己的頭說別再倔強了呢…?
再度眺向窗外,他覺一股說不出的異樣情緒在
口滿漲著。
男人在同樣的窗邊默默佇立,彷若凝住的石像一動也不動,連臉上的表情都顯得僵硬。
那雙仰望灰空的眼眸底下,隱約有簇火苗正不住跳動,隨時都可能暴長成高灼的烈焰。
時鐘的針擺緩緩地走著,小桌上沒動過的飯菜漸漸溫了。沒有任何的聲響,似乎也跟著凝結起來的空間。
一片沉重的寧靜裡,唯有遠處的烏鴉高啼不止,淒厲又慘切地,宛若冥府幽魂的含血泣訴。
男人緊握的掌心裡,微微出一截不知何來的紙角,其上
爛的字跡依稀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