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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倚在醫院陳舊的牆壁上睡著了。半躺著的身體蜿蜒成一片曲折海洋。雙腳肆意的伸展。擋住了來來回回行走的人。她的手掌半握,空隙裡似乎握著什麼東西。留下一個圓形的空白。
黃昏的陽光,慘淡而稀薄。逐漸空落下來的走廊裡,聽不見皮鞋摩擦地面的聲音。周圍很靜。她頭頂上方的玻璃窗,明亮清澈。陽光打在玻璃上。傍晚黃昏的醫院裡。她淡薄的影子斜立在牆面。四周充斥著福馬林刺鼻的氣味。她昏昏入睡。將近兩個小時。無人上前將她推醒。她就這麼拖著一副疲憊的姿態。睡了將近兩個小時。
她醒來的時候,頭依然很痛。因為連續幾天沒有休息。眼圈黑的像熊貓。她費力的站起來。扶著醫院的牆面晃晃悠悠地走進了他的病房。
男人睡著。點滴一點一點地從他的手腕上淌。他似乎沒有什麼覺。緊閉著雙眼。沒有一點生的氣息。
她握住男人的手。覺到適宜的溫度。男人的臉那麼安詳自在。長長的睫覆蓋住大而靈巧的雙眼。黝黑健康的皮膚下面是輪廓層次的肌。她看著。伸出空下來的左手,深情地用力地摩撫他的臉。她的手指在他的嘴角停留。來回的摩挲。傾盡全力般。
她要帶他走。就今天。她記得中午醫生和她站在熱辣陽光底下的窗口。和藹可親的中年教授神情惋惜並且殘酷地告訴她,病房裡的男人,最多隻有3天壽命,請她早些領回家,醫院不再接收治療他。醫生憐惜地看著她,拍了拍她的肩膀。他說,年輕人,你還有的是機會,早些帶他回去。儘量滿足病人的要求,讓他安心快樂地離去吧。
她頓時一怔。身體一軟,險些摔倒在地。
醫生語重心長地代完以後,離開了她。她依靠在窗口,因為疲累和絕望,不知不覺地竟睡著了。
她用力推醒了男人。費力的扶起他癱軟的軀殼。一字一句,面帶微笑地告訴他,城,今天你就要出院了,咱們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了。
她佯裝歡顏。艱難地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男人心領神會的點點頭。穿上木質拖鞋。拉著她顫抖的手。吃力地行走起來。
女人領他回家。把他安置在他們一起睡過的大上。細心的關好門窗。鎖好門。出去買菜了。
她一直這樣執拗倔強。即使他生命垂危需要錢的時候,她仍不願意打電話給他的父母。只能獨自承擔。每天大多數時間,她都伏在病房的木桌上寫稿。只能一個手寫。而且只能用左手書寫。空閒下來的右手時時刻刻都握著男人的手。還好,這對她並不困難。她習慣使用左手勝於右手。
她異常的艱辛。每天用稿件賺取微薄的收入。幸好,他們私奔出來時,多拿些錢。否則,她真的不知道怎麼撐下去了。
她買了他平時愛吃的各種菜系。買了一大疊各式的報刊。路過大廈旁邊的酒吧的時候,她停了停腳步。今天的客人似乎不多。她把身體探進去,看見五光十的燈,燦爛絢麗。四周的牆壁上貼著令她著的畫以及短詩。她環顧四周,目光突然落到了一首詩上面。
“漆黑的夜裡有一種笑聲笑斷我墳墓的木板你可知道。這是一片埋葬老虎的土地正當水面上渡過一隻火紅的老虎你的笑聲使河漂浮的老虎斷了兩骨頭正當這條河開始在存有笑聲的黑夜裡結冰斷腿的老虎順而下來到我的窗前。
一塊埋葬老虎的木板被一種笑聲笑斷兩截”那是海子的《死亡之詩》。她走到詩的旁邊。伸手摸了摸那些奇異的文字。她記得他們逃來這裡的第一個夜晚,找不到棲身之地。他們繞著這個陌生城市的街道,一遍又一遍地走著,最終是他發現了這裡。他與她就坐在這首詩的下面。他還給她變魔術。原本在手中玩著的硬幣一轉眼就消失,再一轉眼又回到手中。這其實是個非常簡單的小把戲,可是,當時他們帶著逃跑後的喜悅。一次又一次的放聲大笑。將這個簡單的魔術前前後後玩了數十下。
想到他當時明媚的笑容。她的眼眶不溼潤了。
晚餐準備的很早。豐富的菜式被她做的十分誘人。他不能下地劇烈活動。於是她把菜一一放到了書桌旁。他們相對無言地悶頭吃飯。彼此沒有抬頭多看對方一眼。但她的手仍舊時不時的牽住他的手。她害怕他的手會在突然的某個時候冷掉,失去溫度。
她不知道死神什麼時候會來帶走他。她要時時刻刻握緊他的手。並且。這幾乎已經成為了她的一個習慣。右手一定是用來和他牽手的,否則,她會覺得渾身不自在。
連著幾天。她天天做夢。夢見他們又回到了原來的城市。其實,他們一直深愛著撫養自己長大的那個城市。深愛著黃昏夕陽底下默默旋轉的摩天輪。深愛著寂寞寬闊的廣場。偶爾一抬頭,會看見天空盡頭燃起的煙火。璀璨星辰,深深印刻。天空頓時亮堂起來。他們挽著手,愉快地行走在悉的大街小巷。他還是當時那個清澀的模樣。身材高大拔。眉清目秀。還十分含羞。看著她,十不十的還會臉紅。他們恩愛美滿,濃情密意。她伸出右手,像往常一樣,去找他的手。在空中來回探詢,也沒有找到。她低下頭起看。他的左手竟然沒有手掌。從手腕處斷來,是一個光滑平整的截面。並無鮮血淌。
她突然從夢中驚醒。大汗淋漓。連著幾天一直是這個夢。幸好,他的手仍在。她在睡夢中依舊握著。
有一天下午,她收拾完餐具準備拖地的時候,他突然從房裡走了出來。他第一次出健康時的樣子,神抖擻地在她面前說話。她看著男人清的神情。高興極了。她相信是她熾熱的愛喚醒了他的生命。是老天爺被她無止盡的愛打動了,決定再給他一次聲的希望。
她抱著他鍵爍的身體大聲的哭了。
她帶他去了那家酒吧。坐在上次一樣的位置上。他們漸漸順暢的聊起來。他說,他好想回原來的城市,想回去看看父母好嗎?她聽了並不生氣。她說,好,過幾天咱們就起程。她說,要他一輩子都陪在他身邊,別再離開她。他也笑著應了。
可就在他喝完一杯藍山咖啡以後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他就倉促的死了。
沉重的摔倒在酒吧的木地板上。嘴角還殘留一抹微笑。
原本在聊天或者跳舞的人,聽見了摔倒的聲音,都回過頭把目光聚集到了她的身上。她一時不知所措。停頓了幾秒以後。在眾人的目光裡,她靜默地攙扶起男人,一步一步地離開了酒吧。
他在臨死前說過他想回家。
他在臨死前答應不離開她。
女孩攙著男人的屍體。踉蹌地行走在大街上。午後灼熱的陽光照耀在臉上。她的頭髮亂了,散發出一種潔淨的花草味道。她年輕美好的臉被淋溼了,淚水淬不及防。
兩天後,她將男人的骨灰。寄到了那個城市。臨火化前,她奮力地將男人的左手砍下。藏在了自己大衣的口袋。男人的屍體逐漸燃燒的時候。她的右手始終緊握著男人的那支冷卻的左手。不肯鬆手。
兩個月後,有人親眼在公園裡目睹一個衣衫破爛的瘋子懷揣著一支來歷不明的手掌,在樹林裡大叫城。城。城。
有人覺得那是一個男人的名字。也有人覺得那瘋子可能是想吃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