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號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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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踉蹌地走到411病房門口,目光穿過氣味濃郁沉積的汙濁空氣,落在玫瑰纖細單薄的背影上。
他推開病房的門,看見玫瑰佇立在四樓敞開的窗戶前,背影極其落寞孤單。他一步一步走近她,亦步亦趨。玫瑰卻似乎未曾察覺他的到來,依舊俯視醫院樓下擁擠的人群,看著人來人往的熙攘,不動聲。他顫抖著呼喚,他說,玫瑰,我來了。因為緊張,聲音開始哆嗦,顯的滑稽可笑。玫瑰依舊不說話,也沒有轉過來的意思。他有些悵然,大片寒冷的風從窗外湧進,他本能地理理皺著的衣服,順勢坐到了潔淨的病上。
時間滴答滴答地動,他到乏力,腳底鑽心的疼,從家中步行來醫院,將近5公里的路程,走走停停,他已筋疲力盡,備憔悴。但看到玫瑰,看到她清麗娟秀的臉,一切辛苦又都煙消雲散去,無影無蹤。
這樣想著,他又微笑地喚她,他說,玫瑰,讓我好好看看你。玫瑰的身體卻像僵硬的屍體般,杵在那兒,沒有絲毫舉動。
他再次叫了一聲,玫瑰。聲音有些不協調。
玫瑰這才慢慢轉過身,兩行冰冷的淚水滑落臉旁。她極度恐慌地說,城,那兩隻彼此纏繞的風箏,在高飛一剎那,突然斷線,被一陣風,吹去了遠方,它們還會永遠在一起,不離不棄嗎?
他走到窗前,抬頭仰望湛藍的天空,努力尋找風箏的蹤跡,卻徒勞無功。
他突然地也動起來,眼淚刷刷地往下掉。伸出右手,不住的撫摸玫瑰冰涼的臉頰,又抬起傷痕累累地左手遮擋住溼的眼眶。把目光移到厚重的雲端,使勁壓抑自己的淚水,半笑著說,玫瑰,它們會在一起,永遠不離不棄。
他攙著玫瑰虛弱的身體,走到前。關上窗,拉上白窗簾,將被子掖到玫瑰的脖子處,試圖安她蜷縮的靈魂。
這個秋冗長的午後,他注視著玫瑰蒼白的臉,緊緊握緊微溫的雙手,咬牙切齒卻又無能為力。
他希望把玫瑰帶走,遠離這世間凡塵所有喧囂紛擾,尋覓一處幽靜山林,不再被世俗捆擾,自由自在,隨心所。
但這樣簡單的想法,在現實的洪中,並不能到成立。每個星期六,他只能偷偷摸摸地從家裡溜出來,步行5公里不短的路程,走去玫瑰所在的411病房看她,這個習慣他已經堅持了一年。
之前,玫瑰的身體就一直不好,三天兩頭地小病大病,後來索住院,打算徹徹底底做個全身檢查。玫瑰有嚴重的自閉症,陌生人前是怎樣也不會說話,一顆原本就脆弱的心被一再,無法承載,終於鮮血淋漓,面目全非。
那段子,他們經常去院前面的大草坪上放風箏,玫瑰因有病在身,所以只得坐在石板凳上,看他滿頭大汗地反覆奔跑,呼嘯地風把風箏帶入天際,看到一隻龐大地振翅飛的蝴蝶,飛入朗朗碧空,玫瑰的孱弱的臉才綻出一絲滿足的笑。
他每個星期六都來醫院照顧玫瑰,姑姑因為工作的緣故,雙修時常要出去與客戶洽談業務,平時是姑姑和父母輪番照料玫瑰,雙修,換他來照顧,他對玫瑰極其細心且熱忱,有他在,姑姑也放心。於是,他花費了所有閒暇的時光,來陪伴漸憔悴的玫瑰。411病房,空空蕩蕩,像一個空曠的倉庫。原先的病友一個接一個離開,後來姑姑索包下了整間病房,讓玫瑰安心,不被打擾,亦給了他們更為開闊的空間。
玫瑰漸漸不再喚他哥哥,張口閉口地城,城,城。一來二去,養成了習慣。
那,姑姑來看玫瑰。剛走到411病房的門口,便聽見玫瑰朗的笑聲,看見侄子握著自己女兒白皙的雙手,目光專注而認真。她於是站著不動,透過房門的窗戶,繼續觀察,內心忐忑不安,口乾舌燥,如萬隻螞蟻啃噬,體無完膚。
他們的頭一點一點靠近,玫瑰喃喃自語地一聲又一聲地呼喚他的名字,她說城,城,城。這樣親暱而曖昧的聲音,如同呼喚情人。
接著,他們接吻,長時間地沉溺。他的手繞到她散亂的髮絲裡,不住的,輕柔地,有力地,她能到,他體內熊熊燃燒的火焰,灼熱決絕,洶湧劇烈,無法阻擋。
她沒有破門而入,心中的怒怨卻在折煞著她動盪的靈魂。她輕輕走到拐角處,背靠著醫院冰涼的牆壁,因為剛才看到的突兀景象,心仍然不安,擔擾。她慢慢移動後背,一點一點沿著牆面滑下,然後,乏力地蹲了下來。
寂靜的四樓走道,昏暗而陳舊的石板路,反襯著一絲絲偶爾遺落下來的光線,深深淺淺,坑坑窪窪。混沌的空氣中,輕浮著福爾馬林異常刺鼻的氣味,她緊閉因不安,跳動的雙眼,到窒息。
兩個血脈相連的兄妹,熊熊光下,著兩個脆弱瑰麗的靈魂,彼此糾結攀爬,蔓延成一片廣袤無邊的草原,因它過於的寬闊,而令人頓生恐慌。
玫瑰的病在城無微不至地照料下逐步逐步地有了好轉,面紅潤,笑聲朗朗,回覆到了往健康時那般耀眼的光澤。就在玫瑰一切都有起的時候,城被父母閉在家中,夜夜,不得與玫瑰相見,發狂似地摔打家中所有的器皿,聲嘶力竭,神錯亂。
父母輪番看守他,在客廳裡來來回回,駐足嘆息。開始,他絕食,砸掉所有遞進來飯菜,並且暴躁地用拳頭擊打嚴實的鐵門,一次又一次,直至雙手出粘稠地暗血,依舊無所收穫,氣吁吁地趴在狹小的上,渾渾噩噩。
他漸漸不再觀望窗外的天,拉下厚厚的棉布窗簾,坐在靠近窗戶的角落,瑟縮起顫抖的身體,雙手抱膝,神經質一般地重複咀嚼玫瑰的名字,天由光亮到黑暗,從喧鬧到死寂,時光失,惟有他紋絲不動,自言自語不知疲倦地喚著玫瑰,一遍又一遍。淚水奪眶,潸然而下,竟有一絲快縈繞心間。
現實是如此殘酷且晦暗。他漸漸明白,此刻,必須振作,養好身體,才有重見玫瑰的希望,哪怕僅僅只有一秒,亦心滿意足。
他的食量一天天加大,不再發瘋地呼天喊地,放下盲目,歸於安靜,甚至沒有一點點反抗。憨直的父母以為自己的孩子,放棄了這份畸形的愛,暗地高興歡愉。事實,他給他們製造了錯覺陷阱,他們顯然走進了他佈置的沼澤,直到有一天,他覺得自己足夠強大並可以展開計劃,離開這間屋子,與玫瑰長相思守。才徉裝生病,在自己雜亂無章的房間裡,翻滾呼救,等著看守的父親上鉤。
善良的父親,沒有猶豫就開了門,一切正如他計劃中一模一樣,甚至更為順利,他在上打滾,發出連連的呻,彷彿正被病魔侵蝕,痛苦不堪。父親背起他,踉踉蹌蹌,扶著牆準備站起來,口中不停地呼喚他,顧做鎮定地說城,堅持,爸爸馬上送你去醫院。他舉起拳頭,準備實施計劃,卻突然看見父親頭上斑斑白髮,想著自己正要履行的計劃,心裡頓時,一陣哀涼,喀噠一聲,碎裂凋零,眼眶不溼。
但此刻是最好的機會,是見玫瑰的唯一機會,他調試了自己亂竄的心,攥起拳頭,重重地擊打父親的後腦,確認他已經昏,不會再醒來,才慌張地跑出家門,直接衝往玫瑰所在的醫院。
路上經過電話亭,他撥了120。又撥了母親的電話,聽見電話那頭母親沙啞的聲音,又一陣辛酸,戰戰兢兢地說,父親已在家中昏,說完,便倉促地掛斷了電話。
411病房的房門依然關著,他大步大步走進去,看見玫瑰蒼涼落拓地樣子,蹲在角落捂出雙耳,眼角垂淚,讓人心疼。他有些動,不安的喚,玫瑰,是我。是我,玫瑰。聲音停頓,非常木納。
蜷縮的身體逐漸伸展開來。兩行眼淚隨即墜落於茫茫的塵土。開出朵朵芬芳純淨的百合。
秋冗長的午後,窗外飄進絲絲屢屢地桂花香,清香沉鬱,像一潭醞釀多時的女兒紅,香味僕鼻,回味無窮。
開的窗戶,俯望下去,可以看見十月開的熱烈的桂花,細細枝幹,爬滿小朵小朵花苞,這樣盛大起伏,他閉目傾聽,聞到潔淨芳香,不會問,這樣繁盛的花朵,這樣盛大的生命,會一直盛開不會衰敗麼?
一切都不長久,一切都會消失,何不在最豔麗最光亮時刻,結束生命,讓它的美好完好無缺的在夭折中得到完滿呢?
這樣想著,他哀怨地轉過頭,看著玫瑰薄如蟬翼的生命,忽然很想落淚。
他們深邃的目光彼此織,空氣中有複雜的氣味,混雜花朵與淚水盛放越的聲音。
他聽見玫瑰稀薄的聲音,她說,城,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永遠在一起。
她頃盡全力摔碎一個玻璃杯,淚水縱橫地說,城,我一直在等這一天,我們可以走近另一個沒有顧忌的世界,只要輕輕推開那扇幽閉的門,陽光便會貫穿一切。
他們抬頭,她看見碧空中有兩隻纏繞一起的風箏,她拿著尖利的碎玻璃指著它們,興致盎然地說,城,你看,兩隻風箏。淚水班駁的臉,泛出不可捉摸地光彩,絢爛而明亮。
他慢慢抬起沉重的頭顱,順著她目光的方向望去,卻發現兩隻原先糾結一起的風箏突然斷線,在呼嘯地大風中,漸行漸遠。
它們會永遠在一起,不離不棄嗎?城?
玫瑰一頓一頓地說,突然抬起手腕,拿起鋒利玻璃碎片,一遍又一遍地狠狠的劃了起來。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城,相信我…
玫瑰和城自殺在411病房中,所有人員趕到的時候,玫瑰已當場死亡,只有城仍模模糊糊地掙扎在死亡線上。人們聽見他連綿起伏的呼中,似乎在叫喚什麼,斷斷續續地沒有邊際,似乎是關於玫瑰和風箏,所有人面面相覷,淚眼婆娑。
秋蕭瑟的天空,4樓病房敞開的窗,大片大片劇烈的大風,席捲而來,白素淨的窗簾,在風中刷刷地飄飛,空氣彌留著血腥和塵土的氣味,令人無所適從。
玫瑰死後,城的身體趨平復。子慢慢逝,但人們漸漸發現,城患了嚴重的神分裂和幻聽。
每個星期六,他依然會如同往常一樣去411病房找玫瑰,潛意識裡,他一直覺得玫瑰還活著,還在病患中,需要他去照顧,他一個人自言自語,走來走去,觀望窗外湛藍如洗的天空,直至淚水氾濫,身體發抖,牙齒打顫。
他的父母最終包下了411病房,打掃乾淨,只為他開放。他依舊每個星期六來411,一個人在玫瑰生前的前踱來踱去,說一些三地並不好笑的笑話,兀自開懷大笑。有時,則不發一言,沉默地注視空落的病,這樣專注,淚水不知不覺溢出眼眶,這樣的時候,通常都能看見一隻或兩隻高飛著的風箏,繾綣相守,不分彼此。
抬起盲目的頭顱,兩行鹹澀淚水,無聲隕落。
每個星期六,他步行5公里,從家到醫院,為的是看望病患中的玫瑰,與她聊聊家常或說些三的冷笑話,一切彷彿回到往昔那樣,淡定自若,簡單自如。
這個習慣延續至今,整整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