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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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廟放眼四望，白巖青壑，層巒如煙，蒼茫遼闊，極道旁的玉蘭花開得繁茂，滿樹都是凝脂般的雪白。

看見半山有個小小的涼茶攤，雲兒忽然來了興致，她叫過風兒:“風兒，去買幾碗茶來…”

“娘娘，”風兒稍有顧慮“這宮外的東西，怕是不潔淨…”雲兒出失望的神情，但是不肯放棄:“喝些涼茶不打緊…難道老百姓就不喝了麼？”風兒拿出幾枚銅錢，她叫住了那個涼茶攤布裙釵的婦人:“給我三碗涼茶。”這時候，一對七八歲大的男童圍繞著一棵大樹打打鬧鬧著。

“你們這兩個小子快點兒回來！等著你們爹回來收拾你們就老實了！”婦人用袖子擦了擦閃耀在額頭上的汗珠“姑娘久等了…我這就拿給你…”風兒點頭微笑了下:“有勞了，我們家夫人還等著呢！”婦人悄悄地看了一眼站在遠處的那位衣著素淨卻氣質高雅的女子，雖然看不清面容，但是她仍能覺這位夫人並非等閒人物。

“是是是，片刻就好…”

“娘！”那兩個男童異口同聲地叫著“餓了！”

“沒出息！這離晌午還有一個時辰呢！也不知道早上那些都喂到什麼肚子裡去了？”婦人很是不好意思。

“姑娘見笑了，鄉下孩子不懂事兒…”風兒偷偷地笑了:“不礙事兒地…大嫂好福氣，雙生子很難得…”

“福氣是沒有，生氣到是常事兒…”婦人把兩碗涼茶遞給風兒，然後她看了看剩下的一碗“如果姑娘不嫌棄，剩下的這碗我幫姑娘送過去吧！”風兒見這婦人到也生得端莊秀目，也是個和善的人兒:“有勞了！”雲兒正眺望著遠處濛的遠景。微風拂過，沁人心脾的淡香。

“夫人！”風兒主動改了稱呼叫雲兒“涼茶送來了…”雲兒轉過身，她和顏悅地看著那婦人，輕聲道謝:“有勞了…”婦人低著頭:“夫人何必言謝。民婦有幸在此靠茶攤維持生活，雖不富裕。卻也安樂。”風兒好奇地追問了句:“以前未曾見過…”

“幾個月前才隨當家的從關外來到京城，帶著兩個孩子在這山下勉強落了腳…”婦人雙手將茶奉上，晴兒接過茶，想要打發她:“行了…茶錢付給你了吧？可以走了…”雲兒見那婦人還呆立於原地，就叫過風兒:“把那些銀子給她吧！生活不易…”風兒將一錠銀子遞給婦人，後者愣愣地看著銀子，幾乎僵直。

“我們夫人給的，收下吧！”婦人沒有接銀子，她終於抬起頭，勇敢地看著雲兒。

“貴妃娘娘…”雲兒仔細端詳著這個布裙釵地婦人。儘管她衣著樸素，是近乎寒酸的樸素。但是改變不了她那張清麗的面容。歲月的痕跡已經顯在她的眼底眉間，但卻掩蓋不了眼神中的堅定。

“湄姐姐…”雲兒不信任地吐出這三個她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說過地字。

雲兒坐在木質的長凳上。她幾乎不能相信，已經“死”了那麼多年的兒又復生了！

“等了幾個月，終於等到貴妃來寺廟了…”湄兒整了整衣裙“我以為自己老得不成樣子，貴妃會認不出來了…”雲兒握住湄兒的手，動得不知應該說些什麼:“湄姐姐…你還好麼…”

“一切都好，只是在關外過了幾年苦子…”湄兒不敢越禮，即使當時和年少的雲兒同在王府“共事。”如今也不敢對這個已經是貴妃的雲兒有任何不敬“不過能回到京城。實乃幸事…現在子也算平靜，這個茶攤也能維持普通茶淡飯的生活…”

“湄姐姐，”雲兒迫切地想知道當年的情形“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站起身子，遙望著山空濛的遠方。

“當年實在自責自己膽小怕事，害死了小王爺，又怕寒月來繼續找茬兒糾纏，生無意義，不如一了百了…生難死亦難，沒想到被人救下，還幫我離開了王府…”雲兒不追問了句:“救人於危難，何人有此氣魄？”兒轉頭看著雲兒，似乎自己也不太相信:“是陳惜玉…”陳惜玉！這個在皇上生命中佔有極其重要位置的女人，她到底還做了什麼驚天動地之事？她我行我素，獨來獨往；她時而神秘黑衣，時而淡雅紫袍；時而堅毅高傲，時而善意柔情。到底她是怎樣地一個奇女子？到底她所做的這一切是為什麼呢？

“她把我救了上來，還給了些銀子，讓我速速離開京城。”湄兒坐到雲兒面前，眼中閃耀著光彩“至今還記得她對我說地那句話:‘生比死的意義更重大，沒有過不去地。活著，比什麼都重要’。”雲兒默然，對這個義薄雲天的陳惜玉多了幾分欣賞——即使，她在雲兒心裡的形象始終不那麼美好。

“後來我到了關外，成了親，還有了兩個孩子。”湄兒看著那兩個還在玩耍的雙生子“如果沒有陳惜玉，就不會有今天的湄兒，所以我對她很是恩。這次重回京城，一是要在此安家落戶，二是要親自向她致謝。”

“陳惜玉…”雲兒眼中逐漸升起一股朦朧的霧氣“也許你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是皇后的親姐姐，也知道她就是暗中對雪心姐生地小王爺下黑手的人…善惡難辨，她需要贖地罪很深重，她的善舉為得又是什麼？她的忠義是因為心底存有的那一點兒善良麼…”兒靜默地看著雲兒，以前存於湄兒眼中的恐懼和怯弱蕩然無存:“重生之後的湄兒看清了許多事，如同貴妃所看清的一樣…”姐姐，你果然不再是以前那個膽小的丫鬟了，我們都給生命賦予了新的意義，心中的情都不如以往那麼強烈，因為所遭受的挫折而變得堅強了許多。

“娘娘，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風兒提醒雲兒不該再與湄兒敘舊。

兒會意，她起身給雲兒行禮:“今與貴妃一別，不知何才能再相見。相見離別都是有緣，請貴妃珍重…”雲兒回頭看著湄兒，有些不捨:“今有幸相見，實乃有緣…如今後有事…”兒一手領著一個孩子，滿臉都是安寧的笑容:“謝貴妃惦記，有這句話湄兒心滿意足。貴妃最近有事煩擾，知情者處問個詳情，也好有個對策才是…貴妃小心遠送了…”兒領著兩個孩子，步伐輕快地向山上走去。

“娘娘，難道那真的是以前在王府投井的湄兒？”晴兒以前也聽說過兒之事“以前聽落霞提起過…”

“沒想到她還在人世…”雲兒不由得又想起了雪心:如果當時湄兒沒有投井，而是揭穿寒月的本，現在又將如何呢？

陳惜玉、陳皇后、雪心，當然也包括自己，這些人的命運又都不同了吧？雪心死了，死於心的悲涼；陳惜玉走了，因為悲傷而離去；陳皇后心寒，孤獨蜷縮於自己的世界…而我，是不是這些人之中最幸福的呢？到底是命運選擇了我？還是我選擇了命運？

“晴兒，明把玄武門的趙侍衛傳來…”雲兒一直在思索湄兒最後那句話的含義，為什麼她會知道這些事？到底她想要告訴我什麼？知情者，應該指的是趙侍衛，那麼不妨一見。

雲兒掀起簾子，看著馬車外的景。夕陽晚照，那一輪紅正緩緩落下。

鍾粹宮內。

趙侍衛一直低著頭，說話的聲音也甕聲甕氣地:“奴才參見貴妃娘娘。”

“趙侍衛，抬頭讓本宮瞧瞧…”雲兒並不認為這個趙侍衛是恐慌。他是故意不想讓人看見他地臉。

趙侍衛躊躇了片刻，他緩緩地抬起頭來。

雲兒驚訝地看著面前這個身材魁偉，有著濃密的眉和鬍鬚的男人。他三十上下的年紀，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給人一種十分嚴肅的覺。

“福生哥！”雲兒又驚又喜，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幾，她所經歷的喜悅太多了，似乎有些應接不暇。

鬍子遮住了嘴。看不清福生是不是在笑。

“沒想到時至今，貴妃還能拋下自己的身份，稱我一聲‘福生哥’。”福生如釋重負地勉強出了笑容“小云兒長大了…”小云兒！這是把雲兒當妹妹一般看待地福生哥對雲兒親暱地稱呼！有好多年，雲兒都沒有過這種動得熱淚盈眶的覺了。

如果說雲兒和湄兒的情並不太深也不過，因為她們沒有過太多的接觸；對於雲兒來說。兒只是一個許久未見的故人罷了。福生則不同，他很像一個大哥哥，很敦厚，很耿直，卻又是很真心實意的一個人。

“原來福生哥回京城了，還進了宮當侍衛…”雲兒不慨道“也許福生哥你早就知道雲兒地身份了，但是你不肯來相見，是有隱情麼？這些年你過得如何？趙爺爺可好？還有，昨在寺廟外偶遇湄姐姐。原來她尚在人間…”雲兒一下子問了好多問題，完全不同往的平淡沉默。在此刻。她不需要掩飾什麼，她有太多事想要了解。想要告知。

“爺爺已經去世三年…關外生活艱辛，而且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順其自然而已。”福生沒有出悲傷神情，語調平淡“落葉歸，爺爺還是希望我們都能回到京城…最放不下的還是雪心，雖然她已經沒了那麼多年…”福生說到“雪心”之時，開始控制不住情緒:“她順從了王爺。給王爺生了兒子，為什麼最後還是死得那麼悽慘？雪心是那麼善的一個人。最終卻被王府那幾個想要爭鋒上位的婆娘害死…”

“福生哥！”雲兒走到福生面前“事情過去那麼久了，而且寒月也被毒啞逐出王府，過得很不得意…”

“是，那是她的報應，她活該至此！”福生的眼睛裡冒著火焰“可是姓陳的姐妹倆呢！陳惜玉也是王爺的女人，她做那些都是為了王爺！她算不得壞人，還有些俠肝義膽，但是道貌岸然的陳王妃呢！她現在可是高高在上做了皇后，後半輩子地榮華富貴是犧牲了多少人的命換來地…”雲兒默默地看著福生，不再勸，她想讓他自己平復。

“還有你！”福生突然指著雲兒“你本來是那麼可愛那麼好的一個姑娘，卻也做了王爺地女人，做了間接害死雪心的兇手的女人！你睡在一個禽獸的懷裡，也能心安理得？你忘了雪心當初怎麼對你的，你居然背叛她！”這些話恍如一個晴天霹靂，劈得雲兒七零八落。她呆呆地盯著福生，嘴劇烈地抖動著。

“娘娘！”風兒和晴兒馬上跑過來扶住了雲兒。

晴兒昂著頭，憤怒地指著福生:“你好大膽子！居然敢如此放肆！也不看看你什麼身份，敢如此對娘娘說話！”

“晴兒…”雲兒虛弱地叫住晴兒“你們都下去吧！守著門口，別讓人進來…”

“娘娘…”晴兒對雲兒的表現大為不解。

見雲兒執意如此，風兒拽著晴兒的衣袖，快步走了出去。

“福生哥…雲兒知道你對雪心姐的情意…”雲兒不由得落下淚來“雲兒也記得她地好，永遠把她當作姐姐…只是很多事身不由己…有時候生比死更不易…”福生聽雲兒如是說，也不再咆哮下去。

“雲兒知道福生哥這次來宮中的目地是要討回那筆債的…和蘭妃同盟，是要對付陳皇后…”雲兒期期艾艾地說道“但是事情會那麼簡單麼？陳皇后既然可以如此不痕跡地多次害人於背後，說明她的心深不可測…況且皇上可以輕易將錯就錯處置了冰兒那丫頭，也是心照不宣，不想將此事鬧大…蘭妃，不是可能輕易結盟相信的人…”福生握緊拳頭，緊咬牙關，咯咯作響。

“福生哥你有有子，和他們一起平安度不好麼？”雲兒知道福生已經軟化。

“這些…你都知道…看來你在宮內的眼線很多，這些說不定都是蘭妃那個叫凌兒的丫鬟說的…”福生顯然低估了雲兒“怪不得蘭妃鬥不過你，皇后也可以不針對你，因為你比她們都聰明…還有一件事，或許你還不知道，其實我的子就是你在山上遇到的湄兒和那對雙生子…”這次輪到雲兒驚訝，她仔細在記憶中尋找蛛絲馬跡。

是的，湄兒說過她到過關外，而且是她提點自己來找福生的。她已經知道福生要為雪心復仇，她不能反對，也不能阻止，但是她想要挽回。

“湄姐姐…”雲兒悵然嘆息“她其實在求救，因為她不想讓福生哥你一直走死衚衕，她想讓你回頭…”福生疑惑地看著雲兒。

“她是你的，不管貧窮還是富貴，她都已經決定跟隨你一生了…”雲兒的眼中閃耀著淚光“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