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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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楠木村地界,腳下的路變得更加坎坷了,但坯路基卻比先前寬闊了。沈天涯悉這條路,告訴羅小扇,這就是楠木村正在修築的村道,他們今天送錢來,就是支持楠木村修好這條路的。
繞過一道彎,只見前面山包上黑壓壓站著一群人,兩個人還沒挨近,人群裡就噼裡啪啦響起脆脆的鞭炮聲。沈天涯就回頭對羅小扇說道:“他們是知道我們帶了十六萬元現金,才如此熱烈吧?”羅小扇說:“你是在機關裡混久了,變得勢利眼了,總拿歪歪腸子琢磨人,人家鄉里人都是很純樸的,你別看扁了人家。”見兩人走近了,祝村長帶頭走出人群,一隻空衣袖在空中蕩著,另一隻手老遠就伸了過來,跟沈天涯拉在了一起。跟羅小扇認識後,祝村長將他倆介紹給身後幾個村幹部,又向後面自願上來的鄉親們揚揚手,大家一起往回走。這之間.鞭炮一直沒停過,還有人放起了鐵炮,這可是鄉下人在舉行娶新娘的古老婚禮時才使用的最隆重的禮儀。
走了大約五六公里的路程,便到了村口。村上人聽到鞭炮聲,都擁了出來,真像把兩人當成新郎新娘一樣。祝村長把他們接進自家屋裡後,鞭炮聲還響了十多分鐘,才慢慢靜下來。他讓幾個村幹部留下,要其他人回去,可大家都不願走,還堵在門口,一個個好奇地朝沈天涯和羅小扇瞧著。祝村長不得不站到門坎上,大聲喊道:“你們也知道了,這是市財政局來的沈處長和羅處長,村裡改水修學校的錢就是他們給撥的,人家今天老遠跑了來,是關心我們村裡的事業,現在大家都回去吧,我們還要向兩位處長彙報些工作,你們堵在這裡,吵吵嚷嚷的,我們說句話都聽不見。”祝村長好說歹說,大家才慢慢散去,屋子裡總算安靜下來。沈天涯覺得村上人也真熱情,說:“祝村長你也搞得太隆重了,喊了那麼多人到村外去接,我們又不是大官貴吏,怎麼擔當得起?”祝村長說:“又不是我組織的,是他們聽說給村裡改水修學校撥過鉅款的市財政局的大處長到了,自願拿著炮杖跟去的。”沈天涯深為動。過去雖然給楠木村撥了兩三筆款子,每回就是三萬五萬的,加在一起也就十幾萬的樣子,人家卻把你當成了再生父母。想起給市直機關這部門那單位撥的機動經費還少嗎?他們拿著這些錢大吃大喝了,或進包了,還覺得撥給他們的款子少了,該給他們的沒給足。別看那些人逢年過節要客客氣氣給你送一兩個小紅包,內心深處卻記恨著你,轉了背還不知怎麼咒你罵你呢。
這麼想著,沈天涯卻覺得跑這一趟楠木村很值得。
說話間,酒就上了桌,都是鄉里自產的米酒和家禽野畜。祝村長招呼大家入席。沈天涯看看在坐的村幹部,見二舅沒面,想起電話裡祝村長說二舅去女兒家過年去了,問他是不是還沒趕回來。祝村長說二舅女兒家沒有電話,託人去喊,到了半路,一座多年的木橋垮了,河水又深,過不去,只得走回頭路了。沈天涯說:“二舅沒在也沒關係,祝村長和村幹部們在家就行了。”幾杯酒下肚,沈天涯望望祝村長和村幹部們,說:“這次我和羅處長到楠木村來,一是給各位父老鄉親拜個年,二是看看村裡這條路進展得怎麼樣了。”大家就說:“是應該我們去給兩位處長拜年的,你們把這個禮行倒了。”又說:“這路二位來時也看到了,路基是拉開了,只是三處岩石要爆破,兩處溪澗要架橋,資金還缺_大塊。”又喝了兩杯,沈天涯看看身旁的羅小扇,說:“你有什麼想法嗎?給村幹部們說說。”羅小扇笑笑,說:“我沒什麼,一句話,謝大家的盛情款待!”大家說:“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嘛,兩位能到我們這個窮鄉僻壤裡來.是我們的福分。”舉杯又要敬兩位。沈天涯攔住舉到前面的杯子,說:“我跟你們說呀,你們少敬我,多敬這位羅處長,今天我不是主角,她是主角。”眾人不明白沈天涯話裡的意思,說:“這一杯沈處長還是喝了,立馬就敬羅處長。”沈天涯直搖頭,說:“你們怎麼不開竅,我要你們敬羅處長,你們就敬羅處長,聽我的不會有錯。”祝村長已經在沈天涯話裡聽出了一點意思,舉杯要敬羅小扇。羅小扇就在桌子下踩沈天涯一腳,對祝村長說:“祝村長,我酒量不行,都是這個沈天涯使壞,你就行行好,饒了我吧。”祝村長也好說話,說:“那你隨意,我一口乾。”一口乾了,又看著羅小扇將杯子放嘴邊抿了抿,回頭對村幹部們說:“你們也享受我一樣的待遇,羅處長隨意,你們一口乾。”大家就按照這個方式敬了羅小扇一輪。
這頓酒從中午喝到傍晚還放不下,最後是沈天涯和羅小扇提出還有正事要跟大家代,才撤了席。等祝村長招呼大家坐到火塘邊後,沈天涯才說道:“今天祝村長和各位村幹部都在,我告訴你們吧,年前我是要安排你們的修路資金的,結果去年市財政短收好幾千萬,好多安排好了的項目都取消了,所以沒能給楠木村撥下款來,今天我要向你們做檢討。”大家就直搖手,紛紛說道:“沈處長您說哪裡話,國家也有困難,我們能理解,今天你能到我們楠木村來看一看,也是對我們的極大鼓勵.比給我們撥款子還有用,我們勒緊帶也要把這條路修好,明年這個時候你和羅處長再到這裡來,保證這條路不再是這個樣子,可以把車開進村裡了。”沈天涯從內心他們的理解,心想,中國的老百姓也太好說話了,你沒有做到他們希望你做的事情,隨便找個什麼理由搪一番,他們也能接受。他低下了頭,為自己把那已經安排給楠木村的十六萬元挪給了昌寧縣委而深內疚。沉片刻,沈天涯說道:“你們要謝羅處長,她一直很關心楠木村的路,聽說去年沒能給村裡安排修路的錢,特意從他們處裡的業務經費裡給咱們騰出了十六萬元。”大家就說:“沈處長為何不早說,不然我們也好多敬羅處長一杯。”羅小扇說:“你們不是都敬了麼?”說著把身上的包取下來,放到桌上,對大家說:“你們的會計和出納在家麼?我把錢帶來了。”眾人望著桌上那個鼓鼓囊囊的包,眼睛睜得燈泡大,彷彿從沒見過這樣的包似的。
愣了好一陣,祝村長才指了指身旁一位五十多歲的村幹說:“這就是我們的馬村委,是老初中生了,做了二十多年的會計了。”又指著對面一位三十來歲的年輕人說:“那是我們的陳村委,由他兼著出納。”接下來的事就簡單了,羅小扇當著眾村委的面,把包裡十六萬元現金給了陳出納,然後對馬會計說:“我這業務經費是要人賬的,請你給開個收據,蓋好章,簽上字,我回去好做賬。”馬會計說:“村裡近年沒買過收據,拿什麼開好呢。”還是祝村長腦子好使,說:“村上不是有一個磚廠麼,鄉稅務所要他們買了發票的,你去找孫廠長一張來。”馬會計很快就來一張稅務發票,羅小扇覺得這又不是貨款,怎麼好開這樣的發票?轉而又想,也不是真拿回去做賬,不過是要個證據而已,就拿了這張發票。倒是沈天涯做事老到,笑著對大家說道:“羅處長是在非常困難的情況下給村裡擠出這筆錢的,為了使大家用好這筆錢,儘快把路修好,我建議在坐的村委都在發票上留一個字,增強大家的責任,大家一起來監督這筆資金_的使用,如果明年我和羅處長來到楠木村的時候,路還沒有修好,我們就按照發票上的名字,一個個拿你們是問。”十六萬元亮花花的票子就擺在桌上,要各位籤個字算什麼?
何況沈天涯說的句句都是為了村裡的路,村委們於是紛紛過來在發票上簽字。有的怕籤的字不周正,還學著電影裡的領導籤具文件時的模樣,擺正了姿勢,鄭重其事在發票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該做的事做了,沈天涯和羅小扇彷彿肩頭卸下了一副重擔,一身輕鬆了。坐了半天車,又在酒桌旁呆了幾個小時,沈天涯就想活動活動筋骨,提議到外面轉轉,看看村小和改水工程。村委幾個人便擁著兩人出了祝村長的屋。
先到了村後半山的蓄水池:水是用大號水管從山後引過來的,先蓄到水池裡,然後再用小水管輸到山下村裡各戶人家。水池不大,也就三米見方的樣子。一夥人圍著水池轉了一圈,沈天涯忽見水池壁上刻了兩行字,湊攏去一瞧,上面寫著某年某月市財政局沈天涯處長出資四萬元建成楠木村改水工程的字樣。
沈天涯的臉一下子紅了。這是政府的錢,準確說就是老百姓自己的錢,這上面卻說是他沈天涯出的資,他怎麼擔當得起?
沈天涯就指著那字,對祝村長他們說:“明天就把這兩行字給剔掉吧。”祝村長說:“那怎麼行?這是水池修成時村裡人集體決定刻上這些字的,而且都是實話。”沈天涯說:“這是政府撥款,又不是我私人的錢。”祝村長說:“雖然不是你私人的錢,可不是你,我們要得來這些撥款嗎?這不跟你私人的錢一回事?”沈天涯難得給他們解釋,說:“反正你們要給我剔掉,否則下次我到村裡來,這些字還在,以後你們有什麼事再也不要找我。”接下來一行人去了村小。因為是寒假,學校裡沒有人,只有那棟兩層的教學樓孤獨地豎在那裡。穿過場,踏上教學樓前的臺階,大家隔著玻璃瞧起裡面的教室來。裡面的桌椅都擺放得整整齊齊的,不像沈天涯在別處檢查時看到的鄉村學校,一副破敗跡象。沈天涯卻覺得給村裡撥的款子值得。
看了幾間教室,來到教學樓中間的過道上,忽見牆上釘著一塊銅板。雖然已是暮蒼茫,但沈天涯還是在上面看到了市財政局沈天涯處長出資建校的字樣。沈天涯無奈了,對祝村長說:“你們這樣不是表彰我,是諷刺我,對我有百害而無一益啊。”眾人聽不懂沈天涯的話,在他們的觀念裡,做了好事留個名是應該的,雖然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上的好處,但有害這又從何說起呢?羅小扇給他們做了解釋,說:“沈處長是財政部門的幹部,利用工作之便給村裡撥幾筆款子,是他的工作職責,這資金決不是他個人的,現在村裡把他的名字刻到水泥壁和銅板上,這事傳揚出去,或是上面領導下來檢查工作,見這裡說的與事實並不完全是一回事,反應到財政局甚至市委領導那裡,領導並不知道你們的良苦用心,以為是他沈處長授意你們這麼做的,就會對沈處長產生不好的看法。”為讓村委們深明大義.羅小扇繼續解釋道:“你們有些不知道,在官場上,領導如果對誰有了不好的看法,這個人以後要想得到提拔或是重用就很難了。現在正是節期間,農村裡的習俗是不宜破土動木的,我建議大家如果為沈處長好,讓他以後順利做大官掌大權,多給村裡辦大事,出了正月十五,就把這塊銅板和水池上的字給掉吧。”羅小扇一席話,說得大家面面相覷,想不到在他們這裡非常簡單尋常的一件事,拿到他們官場上兢變得那麼複雜了。於是點頭道:“如果我們做的這些事真的對沈處長的仕途有影響,那我們堅決照羅處長說的去做,不然我們就對不起有恩於我們的沈處長了。”天完全暗下來,一行人轉身回到村上。祝村長是個常在外面走動的人,知道城裡人如今講究什麼綠食品,喜歡吃農村裡的東西,但對農村人的住宿卻是不太適應的。為了讓兩人晚上住得好,他特意把女兒和兒子的兩間房子安排給了他們。女兒正在讀初中三年級,她特別講衛生,房間鋪總是修飾得乾乾淨淨的。在廣東打工的兒子談了對象,說好節回家完婚,家裡都給他們佈置好了新房,不想節前買了車票卻沒擠上車,打電話回來說等節後空再回來結婚了。
祝村長女兒的房間,沈天涯和羅小扇也就不說什麼了,至於他兒子的新房,無論如何也不敢接受了,人家新郎新娘都沒用過,誰好意思住進去?祝村長就說:“你們大老遠跑了來,給村裡帶來這麼大一筆資金,我將兒子的新房讓出來,這算得了什麼?何況兒子兒媳沒在家,就是在家,要他們讓出來也是應該的。”見祝村長一片誠意,沈天涯不好推辭了,對羅小扇說:“小扇,你就住新房吧。”羅小扇說:“我怎麼好意思呢,還是你去住吧。”兩人推讓了一會,最終還是洗天涯說服了羅小扇,把她送進了新房。
新房佈置得很豪華,地上鋪著佛山瓷板磚,房子正中是寬大的席夢思,前擺著真皮沙發,牆邊靠著大彩電大書櫃,比城裡人的新房還擺設得闊氣。沈天涯笑道:“祝村長,看你兒子這個新房,你算是村裡的大地主了,你不是和黃世仁一樣,收租收來的家產吧?”祝村長臉上寫滿得意,說:“現在還到哪裡去收租?都是年輕人自己在外面闖蕩掙的。”三個人說了些村裡村外的事情,外面一陣鞭炮響過,祝村長女兒過來喊他,說是家裡來了拜年的客人,祝村長就把兩個人留在房裡,說:“你們還聊聊,我就少陪了。”轉身走了出去。羅小扇望望祝村長身旁那一蕩一蕩的空袖子,問沈天涯,祝村長的手是怎麼回事。沈天涯告訴她,就是去年修路放炮炸的。羅小扇就不免嘆,說祝村長真了不起,為了村上的事業,連手臂都獻了出去。
沈天涯又說了些鄉下的奇聞異事,說得羅小扇眼睛睜得溜圓,說:“你對鄉下的事怎麼知道得這麼多?”沈天涯說:“我在鄉下生活到十八歲才考大學出去的,鄉下的什麼事不知道?”羅小扇就略有所思道:“鄉村出身的人是幸運的,有可尋,不像城裡出身的人無無基,沒有故鄉可言,總覺得漂浮在水面似的。”沈天涯說:“你不是在做詩吧?”羅小扇說:“我做什麼詩?這是我的切身受,不知道自己的故鄉在哪裡,所以我很羨慕你,你身上留有這麼多的鄉村情結,像你這樣從鄉下走出去的人,才那麼實在和樸素,上進心強,吃得起苦,像你這樣的人,就是讓你變壞恐怕也壞不到哪裡去的。”沈天涯望著羅小扇,臉上表情怪怪的,說:“你是認為我們把十六萬元錢送到了這裡,有些崇高吧?”羅小扇說:“誰說那十六萬元了,你別神經病!”沈天涯沉道:“那十六萬元本來就不應該屬於我們的,我們是讓它物歸原主啊。”羅小扇說:“這道理我懂,用得著你給我上政治課嗎?”沈天涯瞧一眼窗外茫茫夜.又說道:“你最好別給鄉下出身的人貼標籤,你知道原四川樂山市副市長李玉書吧,他五歲便死了母親,是嚼著泡菜下死功夫考上大學,才跳出農門的,他這個鄉下人怎麼樣?有據可查的賄金賄物達八百九十多萬元人民幣,還有三百多萬元來源不明,有名有姓的婦情數十人,連幫他洗錢的弟媳他都不放過。”沈天涯顯然有些憤慨了.又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才努力放低了聲音說道:“你知道明代有一個大戲劇家湯顯祖吧?”羅小扇說:“知道一點,《牡丹亭》不就是他寫的麼?時人稱他文章超海內,品節冠臨川。”沈天涯說:“對,看來你對他還多少有些瞭解。他有一個做人的四香準則,叫傲不亂財,手香;不,體香;不誑訟,口香;不嫉害,心香,深為時人所稱道。”羅小扇莞爾一笑,說:“這四香準則總結得不錯,完全應該寫進財政局思想政治工作學習讀本里。”沈天涯說:“你還知道前兩年湯顯祖的家鄉江西出了一個叫胡長清的常務副省長麼?他剛好有四臭:亂扎字,手臭;亂,體臭;亂許願,口臭;亂斂財,心臭。這個胡長清就是鄉下人,是庭湖邊泡大的。你看看,像李玉書和胡長清這樣的東西,壞起來難道比城裡人遜麼?人的好壞可不能以出身論啊。”說得羅小扇頻頻點頭,說:“你說的也是事實,這些人出身都很苦的,通過奮鬥,好不容易出人頭地,怎麼一眨眼就成了臭狗屎了呢?”沈天涯說:“只能有一種解釋,就是失去制約的權力和非法聚集的金錢有一種特殊的魔力,最容易讓人異化。”也許是意識到這樣的話題過於嚴重了,兩人都覺得心情有些沉沉的,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最後是羅小扇打破沉默,笑道:“今天我們這是怎麼了?本來高高興興的,一扯就扯到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上去了。”沈天涯也自嘲地笑道:“也是的,那麼重大的問題也不是我們這些小民要心的,就是心也是瞎心,對這個龐大的社會絲毫作用都起不了。好吧,莫談國事。”羅小扇說:“這就對了。”為了撇開那些空的話題,沈天涯再次將這個新房打量了一番,深有觸道:“小扇,我說我們這一趟楠木村之行是很值得的,這個房,人家新郎新娘一次都沒用過,卻被你佔用了,這可比住進星級賓館裡的總統套間還要榮幸囉。”羅小扇說:“是呀,我結婚那陣好簡單的,一個十三四平米的小房子,一張窄窄的木板,就應付過去了,哪有這麼隆重。”沈天涯說:“今天你就做一回新娘吧,補回來。”羅小扇說:“什麼新娘?那你要給我找一個新郎。”沈天涯說:“還找什麼?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羅小扇臉上立即騰起一片羞赧.剜沈天涯一眼,說:“你好壞,欺侮我這個弱女子。”漸漸的。外面熱鬧的說話聲和鞭炮聲稀少起來。沈天涯有些不想離去,卻還是說:“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走了。”羅小扇說:“你別走了,我們就這麼說一個晚上的話,反正我到了陌生地方是睡不著的。”沈天涯說:“你是真要我做一回新郎囉?”羅小扇半真半假道:“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勇氣。”沈天涯不覺一怔。他知道自己對眼前這個女人心儀已久,一直在悄悄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就是這次到楠木村來之前,他還在心裡暗暗揣度過兩人之間會發生些什麼。別看沈天涯平時油嘴滑舌的,在女人尤其是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他還是非常謹慎的,他害怕巧成拙,把那份難得的友情也給破壞了。
見沈天涯泥在那裡,羅小扇又半開玩笑道:“我知道你是有賊心沒賊膽,你可能也聽說過了,財政局已有好幾位處長都在反貪局注了冊,你是見我家先生在反貪局工作,怕他抓住你什麼尾巴吧?
告訴你,據我所知,你的名字還沒有註冊,你大可不必杯弓蛇影。而且…“說到這裡,羅小扇有意停下了。沈天涯說:”而且什麼?
“羅小扇說:”沒而且什麼,你還是走吧。
“沈天涯就緩緩站起來,低了頭向門口走去。
還沒走上兩步,羅小扇在後面說道:“我還是告訴你吧,我那先生已經調到省檢察院,節前就在那邊上了一個星期的班了,而且我的調動手續也辦得差不多了:”沈天涯轉過身來,說:“怎麼從沒聽你說起過?”羅小扇說:“這是我的私事,有向你彙報的義務嗎?”沈天涯重新坐回到桌邊,傷地說:“小扇,真捨不得你走,偌大一個財政局,偌大一個昌都市,我也就你這麼一個知心朋友,你一走,我想找一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了。”女人總是容易動情的,沈天涯說到此處。羅小扇的眼淚就淌了下來,點著頭認真地說:“我也是啊。”一雙手已從桌子對面伸過來,抓住了沈天涯。
兩雙手就這樣緊緊地重疊著:良久,沈天涯才騰出一隻手,從桌上的餐紙筒裡出一張餐紙,遞給羅小扇。羅小扇在腮上抹抹.破涕為笑道:“好啦,我們又不是什麼少男少女了,別兒女情長了。不過跟你說實話,我到了陌生地方真的是睡不著的,你得等我上睡著了才能給我關了燈,拉上門出去。”沈天涯殷勤地走到大邊,將疊得方方正正的大被子攤開了,然後走到窗邊,凝望著外面朦朧的山影。一陣悉簌聲響過,羅小扇便鑽進了被窩,說:“你可以轉過身來了。”沈天涯這才坐到桌邊,陪上的羅小扇說起話來。
說著說著,羅小扇的聲音就小了下去。沈天涯卻無論如何也沒力量走出這個富麗堂皇的房了。他就那麼呆呆地在桌邊坐著。儘管是熱鬧的節,但鄉村的夤夜依然是那麼靜謐安寧,一年來與羅小扇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像舊時的更漏一樣,在他腦袋裡敲擊著,一下一下又一下。
又過去了許久,沈天涯終於站了起來。
他走到門邊,拉掉了開關。卻發現屋子裡還亮著燈,原來是大邊的頭燈還開著。沈天涯只得來到邊,伸手去按開關按鈕,卻忍不住要去瞧瞧睡中的女人:這是一個睡相非常優雅的女人,雙頰紅,鼻息勻稱,溼潤的雙微合著,顯得風情萬種。沈天涯真想伏身下去,吻吻這個女人,又怕驚了她的美夢,便放棄了異念,手在開關上一用力,關掉了頭燈。
不想他的手卻被一雙溫熱的小手撈住了。
沈天涯一怔,呼都顯得有些困難了。他握著那雙小手,先是放到邊吻吻,再把它們分開,捂住了自己的腮幫。接著沈天涯低下了頭,吻向羅小扇那兩片渴望的芳。
在這個深吻裡,沈天涯和羅小扇都暈眩過去了,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是門外又一陣鞭炮聲將他們從暈眩中驚醒過來。沈天涯怕羅小扇那雙依然還捧著他的腮幫的雙手涼著,特意握緊了,把它們回到熱乎乎的被窩裡。不想沈天涯的手就觸著了裡面熱乎細膩的肌膚。沈天涯心頭一驚,人就僵住了,還是羅小扇抓住他的手,在自己全的光溜溜的羊脂玉一般細滑柔較的身子上游走起來。
沈天涯這才意識到,這個身子已經等候他許久許久了,他再也沒有理由猶豫了。
兩個人第二天就離開了楠木村。祝村長和村委會的人依依不捨地將他們送到縣道上,著熱淚看著他倆上了開往市裡的過路班車。車上坐滿外出拜年的青年人,但兩人還是幸運地在後排找到兩個連在一起的座位。他們肩挨著肩,手拉著手,真像一對新婚燕爾的夫婦,全身心溢滿水般豐沛的幸福。這樣的幸福是他們以前從沒有過的,他們覺得這就是人間的至情至愛了。
汽車在險峻的山道上緩緩前行著,遠處是崇山峻嶺,近處是百丈深淵。沈天涯忽然生出一樣異想,巴不得這車子翻下懸崖,這樣兩個人就永遠不再分離了。他把這個想法悄悄說給羅小扇,她捏緊他的手,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說:“我同意,就這樣決定了。”可惜他們沒能如願,汽車很快就到了山下平坦的路段。沈天涯沒法不去重溫昨晚他們的瘋狂和放蕩,如果時間是一臺石英鐘,昨晚他肯定把石英鐘後面的電池掉,讓時間永遠定格在那裡。沈天涯合上了雙眼,他彷彿又回到那張寬大的婚上,羅小扇那柔軟如泥的身子又融化在了他的懷裡。
羅小扇以為沈天涯睡著了,心疼他昨晚的辛苦,就正了正身子,用肩膀枕著他偏著的頭。不想沈天涯的眼睛卻張開了,手一伸把羅小扇的頭摟到自己的懷裡。羅小扇說:“你沒睡著?在想什麼?”批天涯附在她的耳邊說:“在想你一絲不掛的樣子。”羅小扇就揪他的手臂,揪得他呲牙咧嘴的,敢忙討饒道:“我不啦不啦。”羅小扇這才放了手。沈天涯說:“我忽然想起《紅樓夢》裡賈寶玉說的一句話,覺得多有不妥。”羅小扇說:“什麼話?”沈天涯說:“賈寶玉說,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我覺得這話一點道理都沒有。”羅小扇說:“何以見得?”沈天涯卻不吱聲了。羅小扇等了一會,見他還閉著嘴巴,捅捅他,說:“你說呀。”沈天涯故意說:“我不說,怕你揍我。”羅小扇說:“你說,我不揍你。”沈天涯說:“真的?說話算數?”羅小扇點點頭。沈天涯說:“應該倒過來.女人是泥做的,男人是水做的。”羅小扇說:“賈寶玉說女人是水做的,是說女人乾淨純潔,說男人是泥做的,是說男人汙穢渾濁,你是不是要給你們這些臭男人翻案?”沈天涯斜眼望著羅小扇,鬼裡鬼氣地笑笑,說:“我才不想給男人翻案呢?我是說賈寶玉的話一點不符合邏輯。”羅小扇說:“那你就邏輯邏輯吧。”沈天涯說:“我說女人如泥,當然不是說女人是汙泥爛泥,而是橡膠泥。”羅小扇說:“你真會說話。”沈天涯就得意了,說:“有句這樣的話你可能也聽說過,叫做情到深處人如泥,為情所動的女人真如泥一樣,全身都無筋無骨,比如昨晚的你。”羅小扇在沈天涯鼻子上一戳.說:“我就知道你心存念。那男人是水做的呢,又怎麼解釋?‘沈天涯說:”這就更好解釋了。
“說了半句,又賣關子不說了。羅小扇的胃口被吊在那裡,沈天涯越不說她越受不了,就催他快點說出來。沈天涯說:“你得跟我保證,不要罵我。”羅小扇說:“我罵你幹什麼?你堂堂的預算處長,誰敢說你半句不是?”沈天涯這才放慢語氣,說:“你說說看,男人如果不是水做的,又哪來的水?”羅小扇咬緊牙關,抓住沈天涯的耳朵狠狠一扯,罵道:“我早.就知道了,你狗嘴裡是吐不出象牙來的。”兩人開開心心說著話,汽車不覺就到了昌都市。下車後,肚子有些餓了,便在路邊找了個小店子,小飲了幾盅。待到他們走出店子,天已晚。沈天涯要了的士.把羅小扇送到她家樓下。羅小扇卻抓著沈天涯的手,遲遲不肯鬆開,彷彿是生離死別一般。沈天涯只得讓司機再往前開,一直到了昌江河邊,兩人雙雙下了車。
夜晚的河岸,寒意襲人,兩人卻毫不介意,依偎著在河堤上一步步朝前走去。羅小扇望望黑暗中淌著的河水,幽幽而語:“天涯,謝造物主讓我倆相識相知櫃愛,是你讓我真切體會到愛一個人同時被人愛著的奇妙的覺。”沈天涯心有所動,將羅小扇接緊點。羅小扇又說道:“我已經非常非常滿足了,因為有了你。”沈天涯點點頭,忙說:“我也一樣啊,小扇。”不想羅小扇嘆息一聲.說:“可是要不了一個月,我的手續就會辦下來,以後恐卡呈難得跟你在一起了。”沈天涯說:“非得離開昌都麼?”羅小扇說:“本來年前他就要將我的手續跟他一起辦走的,是我找藉口拖著沒給辦,現在再不辦已經說不過去了。”沈天涯鬆開羅小扇,攀住近水處一棵大的古柳,望著浩淼的江水,自我安道:“不就在省城嗎?想見見面並不是難事。”羅小扇直搖頭,說:“就是在一個單位,各人要忙各人的,想單獨在一起都不容易,·何況天各一方?”停了停,又說:“我擔心的是你這個預算處長,眾矢之的,夠你受的。”沈天涯說:“當初為當上這個預算處長,我確實花了一些力氣,當上這個處長後卻覺得好沒勁的,誰願意來做這個處長,說一聲,我讓賢。”羅小扇上前挽住沈天涯,說:“說得輕鬆,你不貪不佔,憑什麼讓賢?一個男人,又呆在機關裡,不思進取,豈不白白費了時光?我是想提醒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你恐怕並不清楚吧,你從做上預算處長那天起,就有人在動作了,想早些取代你。”沈天涯說:“誰?”羅小扇沒有直接回答他,撿起地上一塊小石子投向水裡,偏著頭問沈天涯:“你還沒忘記徐少林吧?”沈天涯說:“他就在法規處當處長,偶爾相見,怎麼忘得了?”羅小扇說:“你知道徐少林在做些什麼嗎?”沈天涯說:“法規處也有法規處的工作,他總得做點事吧?”羅小扇說:“他本沒幾天呆在處裡的。”沈天涯說:“他去了哪裡?我自從做了這個預算處長,天天忙得不可開,也沒注意過徐少林?”羅小扇笑笑,朝前走去,說:“市委去年不是修了一棟新的常委宿舍樓麼?這是房改政策下達前最後一次福利房,是專門解決新進常委的領導住房的,據說年底預算還安排了經費的。”沈天涯說:“這筆經費是在賈志堅的過問下安排出去的,這我記得非常清楚。”羅小扇說:“賈志堅因為是市委常委,也在常委樓裡分了一套,這你總知道吧?”沈天涯說:“這事我也沒留心過。”羅小扇說:“賈志堅直管財政,你是預算處長,這事你都不留心你還留心什麼?有人卻比你會抓機遇。”沈天涯意識到了什麼,說“你是說徐少林很留心這事吧?”羅小扇說:“法規處沒事可做,這給了徐少林充裕的時間和力,他也就天天泡在賈志堅常委宿舍樓的新房裡,具體負責裝修工程,從設計用材到施工,每一個環節他都監理得十分仔細,不用賈志堅一下手,而且只讓賈志堅象徵地出了一萬多元錢。凡是去過賈志堅新家的人都說,別說昌都,就是廣東那邊,這麼高檔的私人宿舍的裝修也不多見。”聽羅小扇如此說,沈天涯還有些半信半疑,說:“徐少林還有這一手?那樣的裝修沒有十多二十萬拿不下吧?他哪來的這筆經費?”羅小扇說:“你還說在預算處待著,這點行情都不懂,你就別替徐少林心了,他決不會從家裡拿錢出來去給賈志堅搞裝修的。”沈天涯說:“這是徐少林的本事,我沈天涯這一輩子是做不來的。”羅小扇卻低頭笑起來,說:“天涯你別說得這麼清白,做預算處長前,難道你沒去過傅尚良家?”沈天涯笑道:“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可這與徐少林比,又算得了什麼?”羅小扇說:“古人說,不以善小而不為,不以惡小而為之,你和徐少林所為,其質又有什麼區別囉?”沈天涯說:“沒這麼嚴重吧?”羅小扇說:“其實也不能怪你,世風如此啊,我是擔心你的預算處長做不長久。”沈天涯倒很坦然,說:“做不長久就做不長久吧,不做這個預算處長,也許就解脫了,我不相信一個大男人,不做這個預算處長就活不下去。”羅小扇上前摟住沈天涯,在他懷裡喃喃道:“天涯,我就喜歡你這一份瀟灑勁,一個人只要不做金錢和權力的奴隸,就少了奴,多些骨氣。”沈天涯在羅小扇上吻吻,說:“謝謝你了,小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