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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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傅尚良的安排.沈天涯接手了徐少林那一攤子工作。沈天涯在預算處呆的時間不算短了.業務悉,不到半個月就把工作上的事情理得順順當當。處里人員的分工基本不變,自己主要負責徐少林管過的機動財力、週轉金以及預算收支編制和調整等。這樣丁是丁卯是卯,各司其職,各負其責.既分工又合作,處裡工作很快步入正軌。
說實話,工作再多再繁雜,有章可循,有慣例可參考,都好辦。不好辦的還是跟上下左右關係的協調。財政局是政府的綜合部門,一個地方的各項經濟指標,什麼投資規模,一二三產業結構,國內生產總值和人均匡內生產總值等等,說一千道一萬,最終都要落腳到財政收支水平上來。也就是說,其他的數字再漂亮,增值比例再大,稅收上不來,財政金庫裡沒錢,都是一句空話。說白了,其他經濟指標都好注水,而且注得越多越好,要向上級彙報,要在大會小會做報告.或要登報上電視,數字響亮,說的有面子,聽的看的也不會深究.究也究不出名堂。惟獨這個財政收支注起水來確實有些麻煩。並不是財政就不注水,比如公安部門的罰沒收入,昨天到財政,今天全額返回,用行話說叫做空轉一番,財政數字大了,政府卻沒增加一分錢的可用財力。這實際就是一種注水方式。只是這種注水法,得體現在具體數字上,因為賬上發生過這樣的資金.必須向市委市政府說清楚,讓領導們心中有數,同時還得接受人大常委會的審核,以體現人民當家作主,人民的事情人民辦的民主神。這就夠財政應付的了,每一個數字你必須做得像模像樣,市委看著舒服.市政府看著高興,人大看著也要氣順。而真要做到這一點,光有業務水平還不夠,還得有政治頭腦,叫做數字就是政治。市委市政府領導就常常用這句話告誡財政局領導,財政局領導轉而又告誡財政局的幹部,沈天涯他們早就耳能詳了。
這還是面上的,還有背後的,鮮為人知的,那就是各路領導都想到財政來一手,財政局或者說預算處的人必須玩得轉擺得平。馬如龍住進醫院後,預算處長為什麼空了這麼久確定不下,就是有權威的領導都想安排自己的人,一時形成不了共識。領導各有自己的工作職責和權力範圍,想要把自己的職責發揮得淋漓盡致,將自己的範圍經營得有板有眼,說得好聽些叫做辦實事出政績,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在如今市場經濟條件下.沒有兩個錢那是不行的,財政有自己的人當然就好辦事。別說從本級財政好多錢出去,至少想方設法從上級有關部門或別的途徑來的錢從財政經過時,財政有自己的人及時提供信息,早點把錢撥付到位,於公於私都是有好處的。
所以財政局有人形象地說,一個地方就是一張密密的網,網是由人財物等一個又一個結紮成的,財政局算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結,受著各路領導和部門的牽制,你這個結必須扎得有藝術有彈,該松時松,該緊時緊。如果不該松的時侯太鬆,一牽一扯會散掉;如果不該緊的時候太緊,你來拉我來拽終會成為死結。可見紮好這個結得有些水平。就說徐少林吧,掌管資金大權沒多久就敗下陣來,灰溜溜離開了預算處,就是沒有把握好這個結的鬆緊度。這是沈天涯接手他分管的工作後才體會出來的.原來他敗走麥城的真正原因並非僅僅是那幅字那篇文章的事。
沈天涯因為要悉徐少林管過的工作的詳細情況,把小宋做的臺賬和部分存檔資料拿出來翻了翻.發現有幾筆撥款領導籤的字有意思。外行人對這些簽字自然看不出什麼道道,內行的人多少可以窺見徐少林當時的處境。
比如市財政撥給勞動局的那三百五十萬,勞動局打的報告上既有賈志堅和傅尚良的簽字,還有歐陽鴻的簽字。歐陽鴻是不會在報告上籤署具體意見,只籤轉某某或請某某閱一些沒有實際意義的字眼。但昌都機關裡懂內情的人知道,歐陽鴻在報告籤的字不會有什麼區別,但報告的處理方式卻各有不同。如果是當事人拿著歐陽鴻簽了字的報告送往有關部門的,有關部門完全不用理睬;如果是市委秘書處的人送達的,得酌情處理;如果是歐陽鴻的秘書郭清平送上門的,那就意味著非解決不可了。
歐陽鴻簽在勞動局這個報告上的字也跟過去一樣,只有轉尚良同志幾個冷冰冰的字眼。但報告是郭清平特意送到傅尚良手上的,而且傅尚良也參加了研究勞動大廈的常委擴大會議,所以他的意見一點也不含糊:“據歐陽書記意見和常委會議決議,同意撥付三百五十萬元,請賈市長審批。”偏偏報告上賈志堅沒有具體意見,他只在報告標題與正文中間空白處寫著賈志堅三個字。三個人簽字的期,歐陽鴻最先,傅尚良次之,賈志堅最後。
沈天涯知道,賈志堅是主管財政的常務副市長,財政局具體說預算處必須有他的簽字才能開具撥款書到銀行去撥款,因此他的意見一般是很具體的,比如“同意撥付多少”之類,預算處要據此作賬,以後審計和紀檢等部門來審查時都要以此為準。這裡賈志堅只留下一個名字,沒有任何意見,看得出他對這事是有異議的。沈天涯一問小宋,果然對這筆撥款,賈志堅和歐陽鴻意見不太統一。
原來為了到北京那兩千五百萬元,賈志堅曾親自陪那位唐老闆去北京跑了兩趟,後被歐陽鴻在市常委會上一句話把資金拿到了不是賈志堅分管的昌東開發區去了,賈志堅雖然要維護歐陽鴻的威信,不好在常委會上跟他頂撞,心裡卻有些不服。所以歐陽鴻通過常委會決定由市財政出三百五十萬元,並要賈志堅當場表態,賈志堅知道胳膊扭不過大腿,不得不表了態,但會後卻以財政要保工資發放為由,一直拖著沒讓預算處把這筆款子撥走。
事實是當時昌都市稅收連續三個月下滑,財政連工資都沒法保證,而省政府又向地市政府下達了財稅收支目標考核指標,各級政府如果不按時足額將工資發放到幹部教師手中,要在全省通報批評,市政府一把手和管財政的領導要到省政府去說明情況。在這樣的形勢下,賈志堅自然不願分散資金,影響工資發放,沒立即按歐陽鴻的意見在勞動局的報告上簽字。
市委常委定了的事沒辦成,勞動局當然不會善罷干休,多次找徐少林,要他無論如何想個辦法早點把錢撥走,因為勞動大廈資金缺口太大,工地快停工了,一停工損失不可估量。徐少林就給他們出了一個點子,要他們先找歐陽鴻籤個字,這樣賈志堅想擋都不好擋了。這本來也不是什麼高明的主意,但勞動局當時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賈志堅那裡碰壁後更是昏了頭,就是沒想到這一招,經徐少林這麼一點撥,轉身往市委跑去。
歐陽鴻得知是賈志堅拖著沒給勞動局撥款,心裡就生了火,提筆就在報告上籤了那幾個字,還叫來郭清平,讓他把報告送到了傅尚良手上。得了傅尚良的字,勞動局才去找賈志堅。見報告上歐陽鴻和傅尚良都有了字,賈志堅也只得屈從,很不情願劃上自己的名字,連具體意見也不肯寫,還將勞動局的人狠狠訓了一頓,要他們以後再不要找他,有什麼直接找市委好了。
勞動局撥到款子後,像打了一個大勝仗似的,別提多得意了,難免要向人吹噓他們光輝的戰鬥歷程。這些話傳到賈志堅耳朵裡後,他聽說是徐少林慫恿勞動局找歐陽鴻籤的字,就對徐少林有了想法,又恰逢那篇《作秀癖》的文章風傳一時,徐少林就在賈志堅那裡完全失寵,最後賈志堅連徐少林送的那幅字也退給了他。
而有些話傳到歐陽鴻那裡後,又走了樣,說是郭清平拿著他籤的字跑到預算處,徐少林不肯買賬,說預算處只認賈志堅的字,其他人就是省委書記也沒用。歐陽鴻自然也不高興了,加上財政廳預算局曾長城又在他前面推薦過沈天涯,他正不知怎麼扒開徐少林,這下還不有了藉口?當即給傅尚良打電話說,這個徐少林尾巴是不是翹得太高了點?
聽小宋說出這段過節,沈天涯並沒有因徐少林的倒黴而幸災樂禍,相反心情都有些灰灰的。是呀,別人都說預算處是個有權的好地方,殊不知有權就有矛盾,有些矛盾如果迴避不了,繞不過去,就會碰個頭破血也未可知。
沈天涯初掌預算處大權的那份興奮和動,很快就被這份灰灰的心情所取代了。他沒法預料自己佔住徐少林這個位置後,會是什麼結局。
不過不管怎麼樣,沈天涯也算是如願以償了,雖然暫時還沒明確為預算處長。而且現在跟徐少林當時的情況不盡相同,當時徐少林旁邊還有一個沈天涯,有些事情徐少林不得不考慮沈天涯的存在。現在沈天涯則毫無顧忌了,老張是個正處級科員,小宋小李連副處級還不是。也就是說,整個預算處也就沈天涯是個處領導,正處長是他,副處長也是他,老張小宋小李幾個只有辦事權,沒有決策權,大事小情自然都得聽沈天涯的,全由他說了算。
看這來勢,預算處長的肥缺也就非沈天涯莫屬了,財政局的人這麼以為,外面包括市委市政府那邊的人也都這麼分析。
不過沈天涯自己沒這麼樂觀,機關裡的事,一定要下了文當眾宣佈之後才算數的。沈天涯見得也多了。三年前行政財務處長退休,局黨組研究決定將時任行政財務處副處長的鐘四喜提為處長,連文件都已印好,只差在全局幹部職工大會上宣佈了,突然市委主要領導給財政局打招呼,有一位縣委書記進了市委常委,行政財務處長的位置必須留給這位新貴的夫人,結果鍾四喜只好跑到研究室做了主任。財政局的人知道,行政財務處負責全市行政事業單位財務支出,天天人來人往的,含金量很高,而研究室卻是清水衙門,難得有人上門。鍾四喜自己並不想去,局領導怕他跟新來的處長配合不來,反覆做他的思想工作,要他先到研究室去上了臺階再說。鍾四喜覺得上臺階不容易,領導要你先上臺階你就先上臺階吧,扛著算盤去了研究室。
沈天涯把期望值放低了許多,那份急早扶正做預算處長的心情相反沒有馬如龍剛得病時那麼迫切了。沈天涯知道徐少林走是走了,卻並不表明他會善罷干休,更不能說沒有其他人覷覦這個位置了。財政局是個複雜的地方,一般角是進不來的,既然進得來,就有一定的能耐。沈天涯掰了一下指頭,有些是像他一樣早幾年大學畢業分配進來的.有些是確有工作能力財政局又急需主動要進來的,有些是有背景上面打招呼硬進來的,有些是自己打通關節削尖腦袋鑽進來的,一句話,財政局沒有一個是吃素的,想在這樣的地方出人頭地,像沈天涯這樣沒有後臺,只會幹革命工作的人確實還不太容易。
有了這樣的想法,沈天涯倒坦蕩起來,懶得天天去心提拔的事。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不強求,沈天涯腦袋裡無端冒出這麼一句俗語。這樣的俗語宿命彩太過嚴重,早就過時了,可人在前途未卜又不能自己主宰自己的升降去留的時候,拿來聊以自,平和一下焦躁的心情,還是管用的。
腦袋裡冒出這些雜七雜八的想法的時候,沈天涯不知怎麼的會常常想起馬如龍來。不是馬如龍得了那個大病,哪來這樣的風雲變幻?哪來自己這難得的機遇?沈天涯就生出去看看馬如龍的念頭,上了一趟醫院。
馬如龍已勉強能夠下,狀況好的時候還能讓他老婆扶著,在病房裡走上幾步。也說得出話了,只是語速緩慢,好幾秒鐘才說一個字。醫生說馬如龍能夠保住命,不做植物人,已經非常不容易了,竟然可以下走上幾步,的確是個小小的奇蹟。不過還不能說是萬事大吉,他的心腦血管很脆弱,不小心會再度破裂,這是一輩子也不可能完全康復的頑症。
沈天涯去看馬如龍的時候,他剛在地上活動了一會兒,正由馬扶他回到上。這天馬如龍力比較好,跟沈天涯說了不少話,雖然節奏很慢,慢得像一部漏油的老爺車。馬高興地告訴沈天涯,這可是他恢復說話能力以來說得最多的一次。
馬如龍似乎對財政局裡發生的許多事情都清楚得很,其中包括徐少林住院的事。沈天涯告訴他,徐少林主要是前一段工作任務壓頭,積勞成疾引出來的病。馬如龍就死死望定沈天涯,慢道:“這-可-給-了-你-機-會。”馬如龍說話的神情很有幾分怪異。沈天涯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說:“什麼機會?做事的機會。馬處,你知道我今天是到醫院裡來幹什麼的麼?”馬如龍艱難地搖搖頭。沈天涯繼續說道:“我是來看你恢復得怎麼樣了,徐少林沒在處裡,我一個人是獨臂難支啊,想請你早點回去主政處裡工作。”馬如龍腮邊的肌動了動,呆痴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沈天涯臉上,有些不太認得他了。
來看馬如龍,沈天涯是懷了之情的,所以這天他說的話也多,而且鐵了心要讓馬如龍高興高興。沈天涯又說道:“看到你的情況越來越好,我到非常欣。你是知道的,處裡至今沒有安排處長,也沒有工作主持人,為什麼?我仔細分析過了,你是市裡領導點頭定下的預算處長;這幾年工作成績突出,上面領導滿意,各預算單位叫好,局裡幹部職工無不稱道,這樣的預算處長確實難找啊!所以別說我沈天涯了,上下左右哪一個不想著你早出山,再創我預算處輝煌?”這天是沈天涯陪馬如龍說話說得最久的一次,等他從醫院裡出來時,天都已經黑了。回到家裡,葉君山已經做好飯,等了他許久了。吃飯的時候,葉君山說:“你的手機怎麼不開?我下班一進屋,家裡的電話就響個不停,都是祝賀你的。”沈天涯這才想起,是進馬如龍病房前,怕吵了他;特意關了手機的。於是開了手機。立即收到好幾則短信,都是祝賀他成為準預算處長的。沈天涯自哂道:“這些人真有意思,看來他們比我本人還看重這個預算處長。”接下來的幾天,沈天涯的手機一直就沒停過,親友同學的電話和短信一個接著一個往他手機上打,只差沒把手機打爆了。好多平時並沒打什麼道的人,也找了來,自報家門,不是說在什麼什麼地方跟他吃過飯喝過酒,就是說在什麼什麼時候跟他坐過車開過會,或者說是在什麼什麼場合跟他見過面握過手,反正總有充足而好聽的藉口,看上去彷彿不是沈天涯前程看好,而是他們自己做了大官一樣。
財政局裡面也是這樣,好多人有事沒事就愛往預算處走走,跟他說說話,套套近乎,好像跟沈天涯已是多年的老朋友。有些處長還專門請沈天涯吃飯喝酒,打牌釣魚,暢敘跟沈天涯有過的往和友情。有些人還要給沈天涯看相,說他印堂發亮,雙目生輝,含丹砂,不即有長進,以後更是大有出息。
連車隊裡的司機也對沈天涯另眼相看起來,沈天涯只要從大樓前的坪裡經過,他們就會跟過去,主動問他去哪裡,以能接送他為榮。
最有意思的是那位姓陳的司機,他跟沈天涯住在一個院子裡,只要不出車,每天早上都把車停在門口,要沈天涯坐他車去上班。偏偏沈天涯想趁上班的時候走走路,不肯上車,陳司機就開著車在他後面慢慢跟著,得沈天涯不得不就範。下午下班後,陳司機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也要把沈天涯喊上車一同捎回家。
一連二十多天都是這樣,沈天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局裡除了傅尚良有廖文化的小車接送外,其他的副局長都沒有這樣的待遇,自己哪擔當得起?估計陳司機一定是有什麼事要求他,才以這種方式向他進攻。有一回在車上,沈天涯就順便試了試陳司機的口氣,陳司機連說:“沒事沒事,順路要沈處坐坐車就要有事麼?”沈天涯知道他是覺得時機還不太成,不肯道出實情。也就不他,只說:“有事你只管說,只要能辦得到,我盡力而為。”陳司機說:“那是,有事我一定請沈處幫忙。”果不其然,這天晚上陳司機帶著他老婆敲開了沈天涯的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