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白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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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溉用水,多髒啊,這樣下去,容易發生瘟疫的,”關錦繡大惑不解“何況山體滑坡這麼厲害,你們怎麼不搬走呢?”
“這是我們的家,”一位老爺爺指指近旁的大山“山上有藥材,有茶樹,祖祖輩輩都靠著這兩樣東西過活,怎麼可能說走就走?不捨得的啊。”關錦繡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遠處山樑上的滑坡在暮中像是一道道的傷痕,可是茂密的林木散發出的淡淡清香以及淙淙的溪水聲,卻如同世外桃源。
“喝口酒吧,驅驅寒氣。”男人們很大方地把稀少的酒分給關錦繡和中年婦人一小杯。關錦繡投桃報李,送給他們一小瓶礦泉水。
她一路走著,驀然想起一個名叫西蒙的詩人,似乎寫過一首詩,叫做《我們的房子》的詩,裡頭有幾句頗為趣怪:蓋一座房子我們蓋了很多年其實蓋房子的材料很簡單需要石塊、木頭和一些情因素她不是詩歌愛好者,這首詩是在公司的年度聯誼會上,一位小資美女朗誦的。由於詞句樸素,反倒被她有意無意地記住了。
天黑了,氣溫陡降,婦人冷得哆嗦不已,關錦繡讓她躺進睡袋裡暖和暖和,她不幹,仍然堅持要走。關錦繡無奈,強迫她吃了點乾糧,繼續蹣跚前行。
過了白雲頂隧道,路旁隱約有人聲。關錦繡側耳諦聽,心想若是有人家,可以為婦人討要一杯熱開水。聲響漸漸大起來,關錦繡讓婦人等一等,她過去看看究竟。
打著手電筒,翻山越嶺地靠近一瞧,關錦繡大失所望。人家倒是有的,繁茂的竹林背後,孤零零的一座房屋,可惜已經倒塌了一大半,只殘餘著低矮的廚房。
發出聲音的是一個小女孩,三四歲的樣子,獨自坐在垮掉的屋子前面,一聲一聲地尖叫著,估計喉嚨已經嚴重*,完全沙啞了。關錦繡一走近,小女孩就張牙舞爪地抓咬她,像一頭癲狂的小獸。
“你家裡的人呢?”關錦繡不想怒她,退開幾步,儘量輕言細語地問道。
小女孩不予理睬,全心全意地尖叫。關錦繡不能扔下她,視若無睹地掉頭走開,於是她繞著房屋走了一圈,在尚未垮塌的廚房門外大聲喊著:“裡面有人嗎?”無人回應。
就在這時,關錦繡發現了碎磚斷瓦下的一截女人的手臂,筆直地向前伸出,光溜溜、白森森的,沒有血,彷彿櫥窗裡木頭模特兒的肢體。
“你、還好嗎?”關錦繡蹲下身,試著問道。
只有風呼呼刮過竹林的聲音。
她用手電筒照了照,順著手臂朝上,磚石底下壓著一綹頭髮,不是黑,而是暗紅的——被血浸透了。她壯起膽子,摸了一下那截手臂,冰涼冰涼的,像一塊冰坨,失去了肌的溫度與柔韌。估計這人是在地震當天就被活活砸死了。
關錦繡搬動了幾塊殘磚,打算把屍體給刨出來,但是她立即就放棄了,小山一般的磚石讓她剎那間想起愚公移山的典故。她無能為力。
怔愣間,她的脊背被一小塊利物砸中,她痛得噝噝了一口冷氣,回過頭來,見那個披頭散髮的小女孩光著一雙腳,不知什麼時候悄沒聲息地站在了她的背後,死死瞅著她,眼神竟充滿了成人世界的怨毒和戒備。
“那是,你的媽媽?”關錦繡好言問道。
小女孩一揚手,一小塊碎石朝關錦繡飛來,關錦繡一閃身,石頭擦身掠過。關錦繡捷地撲過去,反剪了小女孩的雙手,利落地從她的手心裡搜去了剩餘的幾塊石頭。
“媽媽沒有教過你嗎,石頭怎麼可以用來打人呢?!”關錦繡略略提高嗓門。
小女孩看都不看她一眼,跺一跺腳,張開缺了兩顆門牙的嘴,撕心裂肺地大哭。關錦繡嘆口氣,意把她攬進懷裡,她不領情,暴怒地瞪眼,又踢又打。
“還有別的人在家嗎?”關錦繡徒勞地問“除了媽媽,其他人呢?也被壓在房子下面了嗎?難道家裡只有你一個人?”小女孩的哭聲裡再度夾雜了尖叫,嘶啞、奮力地號叫著。關錦繡被她叫得心煩意亂,打著手電筒在垮塌的房屋周圍轉悠,企求能夠發現生還者,以便把這頭“小刺蝟”託出去。然而轉了一圈,一無所獲,只是從磚頭下面扯出一件舊衣。她彎下,把衣蓋在那截冰涼的手臂上。
“不許你動我媽媽!”小女孩發出脆生生尖叫,撲過來,沒命地啃咬關錦繡。
“原來你會講話啊!”關錦繡脫口而出,她捉住小女孩的手,那小傢伙的一雙腳卻在她身上胡亂蹬踢。
關錦繡啼笑皆非,無奈之下,她採取以暴制暴的手段,將小女孩騰空抱起,帶離那片無人的竹林。小女孩在她懷裡撲騰著,亂叫著,叫到後來,嗓子全啞了,低啞地嗚咽著。
見到兩眼通紅的小女孩,中年婦人詫異地望著關錦繡。關錦繡簡略地告訴了她來由,說是破損的屋子四周杳無人跡,她不能眼睜睜地任憑小女孩孤單地留在那裡。
“看起來,是因為她媽媽被房子給活生生地壓死了,她受到了驚嚇和刺,連話都不肯好好說了,”關錦繡說“至少得把她託付給什麼人,才能放心啊。”
“小妹妹,你沒有媽媽了,阿姨我,也許,已經不可能有寶寶了…”關錦繡觸景生情,熱淚大滴大滴地滾落在孩子的臉上。
小女孩居然沒什麼反應,既沒有尖叫,也沒有踢打,關錦繡驚訝地低頭一看,小東西在她的懷抱裡,一歪頭,睡著了。
“她可折騰得夠戧,怕是累得撐不住了。”關錦繡說著,幫小傢伙換了舒服一些的姿勢,孩子緊皺著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深夜無光,路途越發險峻,關錦繡揹著行囊,懷裡抱著睡著的死沉死沉的孩子,攙著虛弱的中年婦人,舉步維艱。雪上加霜的是,公路在聖音寺附近徹底中斷,再也無法前行。
“兒子,我的兒子…”婦人急得團團轉。
關錦繡放下小女孩,用手電筒四處照著,六神無主地探尋著。終於,她發覺路基以下十幾米,是一處河灘,由山上掉下的巨石堆積而成,是唯一可以往前行進的道路。關錦繡重新抱起孩子,與中年婦人一道,提心吊膽地下到河灘邊,淤泥頃刻漫過腳踝。
山間的碎石仍在不住跌落,而咫尺之遙,就是湍急的岷江,江水咆哮著,稍有不慎就會跌入其間。關錦繡腿腳打戰,緊緊抱著沉睡的孩子,每隔兩分鐘就回頭提醒婦人一句:“當心點!”那一段河灘,不過短短的五公里,卻似漫長無際。有一段路,完全被塌下來的泥土和碎石覆蓋,形成了一個陡峭的大斜坡,另一側就是滔滔水,關錦繡一手抱孩子,一手牽著婦人,側過身子,一步一步艱難地朝前挪移。
在黑夜中,她們膽戰心驚地走了足足四個多小時。好不容易走到終點,婦人支撐不住,腿腳發軟,癱倒在地。關錦繡忙不迭地從揹包裡掏出美術學校的校醫留下的十滴水餵給她。
“對不起,我這一路都拖累著你,是我連累了你,耽誤了你的行程,”婦人抓住她的手,哽咽地自責道“若不是因為我,這一天下來,你怎麼可能才走到這裡呢?恐怕早就見到你的丈夫了!他肯定是在等著你的,他會怪你的吧?”
“不會的,他怎麼會怪我呢?”關錦繡言之鑿鑿地說“我的丈夫要是平安無事,相信此刻,他也一定是在幫助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