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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拯救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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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十來個白麵饅頭並沒能從本上改善孫發生的命運,但卻讓他在近十天的時間裡毫無生命之憂,每天吃一個饅頭,加上蘿蔔、豆渣之類作補充,吃不飽但死不了。只有半個多月無糧的子就結束了,只要糧本上供應的每月二十一斤的定量恢復,孫發生就將不再有能不能活下去的憂慮了。剩下的三個饅頭仍然裝在吳雅背過的花布書包中,放在櫥櫃最乾淨的上一層,這是冬天,氣溫很低,一連下了幾天的雨雪,饅頭便沒有壞。父親連白蘿蔔都不容易買進家裡來了,孫發生食物的來源在急劇減少。最後的半個多月難道都撐不過去麼?父親似乎很著急,卻又幾乎無計可施,只不過把心中的憂慮擺到了臉上,那清瘦的面容便更嚴肅,似乎一直那樣心事重重。孫發生白天只要沒事就鎖了家門在山野田壩中亂串。好在千里鎮一直在供應災民每天的四兩糧食,所以沒有餓死人的事情發生,不會象金窩縣那樣,常常都能見到隨處倒斃的餓殍。但浮腫病人仍然隨處可見,有的老年人就想省下那幾兩糧食給子孫,依然只喝點清湯寡水吊命,於是照樣餓出浮腫病來。

在後麻窩的山坡上轉了半天,孫發生依然一無所獲。有了雨雪滋潤,出現了一片又一片的綠,可惜還都只是地面上冒出的尖芽,即使收去一片也成不了一口食物。在背陰坡山石的凹陷處,有一層厚厚的未曾腐爛的落葉,孫發生用樹枝挑開落葉,竟然發現了一些小顆的板栗。抓了幾顆在手中,一顆顆咬去,好的卻是多數,微軟極甜。這是上天的恩賜嗎?這東西即便是在正常年境也是稀罕物,何況是在大荒之年。孫發生吃了幾顆,想起了父親,忙一顆顆撿進衣袋裡。又找了幾處地勢相同的石旮旯,果然又發現了一些,衣袋竟然裝滿了。孫發生悄悄地沿小路溜回家中,見已經是中午的時間了,便把小板慄放入鍋中煮,裝在一個瓷碗中,等父親回來再吃。肚子實在餓得難受,那種貓爪挖心般的飢餓覺難以言喻。孫發生只能打開碗櫃,從花布書包中拿出一個乾癟了的饅頭,就著茶水慢慢地咀嚼,全入肚中。瘦弱的孫發生偏偏長著一個似乎永遠填不飽的胃,連他自己也為之哭笑不得。園子裡的土還未挖完,孫發生便提了鋤頭走出灶屋門,走過石板鋪的天井,到了園地裡。他把剩下的一小快土挖翻開來,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驀地,孫發生的目光被牆旮旯的茅坑周圍的綠牢牢地粘住了。那隻供一家人用的茅坑在菜園的最低處,用玉米秸圍成個窩棚樣。在玉米秸所遮擋住的牆下,漫延著一溜兒柔的綠。孫發生扔掉手裡的鋤頭,向那片綠奔去。他認出來了,那些綠的小東西是人們通常叫作鵝兒腸的植物,是農家平常用來餵豬的東西,長在田間地頭,生命力極強。

他小心翼翼地一株株連拔起鵝兒腸來,連最最小的植株也不放過,待到把牆下所有的綠都收入衣襟中,他才察覺了茅坑裡傳出的濃洌的臭味。他奔回廚房內,把那些鵝兒腸洗淨,舀了點水放在灶上煮起來。空蕩蕩的碗櫃裡是什麼調料也沒有的,他把找到的鹽放了點兒在鍋裡,又把從父親的書桌屜裡翻到的一小點蠟燭放進去,砂鍋中冒出的水蒸汽便含了些油腥味。他把鍋從灶上端下來,等那鍋野草湯稍微涼了涼,用一隻湯匙連湯帶草地舀進嘴裡。那湯味有青草般的清香和丁點兒的苦澀,蠟油的味道卻又濃又膩,十分刺鼻。不一會,野草湯全進了他那鼓鼓的卻似永遠地空空的肚皮。

通走道的廚房的側門突然被推開,一個紮了兩隻羊角辮的腦袋伸進屋裡,那是後院何大哥家的大丫頭秀蓉。

“三叔。我娘叫你呢!”姑娘招了招手說。

“幹什麼?我要翻地呢!”孫發生說。

小秀蓉只好踏進房門,抱住孫發生的一隻手臂說:“去嘛!去嘛!娘蒸了一大甑包穀飯,說不定叫你吃飯呢!”

“是麼?那走吧!”孫發生攜了小秀蓉的手走出側門,停住腳小心地扣上了門扣。

“發生,今兒幹什麼來著?”何大嫂問。那件破舊的布衫遮不住她的豐滿的身體,兩隻碩大的頭便幾乎全前。何大嫂的第三個兒子小鐵蛋一歲不到,飢餓使何大嫂的水不足,小傢伙便時刻不離媽媽的懷抱,整吊在那對頭上。

“媽媽!三叔挖地呢!”何家二兒子何鐵牛說。孫發生排行老三,街坊人稱孫三少爺。

“好!挖地麼?挖地好!正派人靠勞力養活自己。你何大哥不也是靠勞力養活我們這一家子人麼?”何大嫂把懷裡的孩子放在堆了爛棉絮的簡陋的大木上。顫微微地站起身來。任隨那對**在前晃盪,從黑黑的灶臺旯旮裡抱出一個甑子來。

“吃飯嘍!吃飯嘍!”小鐵牛牛跳著腳喊,營養不良的面孔上洋溢著歡樂和滿足的彩。

一隻大海碗盛滿了香味極濃的臭豆渣。幾隻烤得黃黃的辣椒躺在盛了鹽的盤子裡。用玉米麵蒸的飯泛著黃黃的光澤。此時此刻,這張短了一條腿的方桌無疑充滿了巨大的誘惑。

小鐵牛已迫不及待地端了碗大吃起來,瘦瘦的臉頰上鼓起了兩個滿食物的小包。小秀蓉也秀秀氣氣地開始吃喝,慢慢地咀嚼和品嚐香氣四溢的臭豆渣。孫發生倚在門框上,緊盯著那些食物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咦?你發什麼呆?還不快來吃飯?”何大嫂奼異地望著發了楞的孫發生問。

“我、我吃過了!”孫發生言不由衷地說。他不好意思走近這戶人家的飯桌。就算是在這半截街上,何家的貧困也是人所共知的。黴爛的破草屋靠了幾堵土牆支撐著,大人小孩一個個衣不蔽體。最好的財產不過一盤石磨,那是強壯的何大哥挑獅子山上最好的石頭製作的。生活來源不過靠何大哥給人打短工,何大嫂為人漿洗衣裳竭力維持著。

“你跟你大嫂還客氣啊?是不是讀書讀多了嫌棄大嫂?

“不是!我知道大嫂對我好!”

“知道就行!”何大嫂不由分說,把孫發生拉到她懷裡,疼愛地撫摸著他臘黃的瘦臉。

“你吃了許久的豆渣蘿蔔了,大嫂再心疼也沒法子想,你娘不在了,大嫂得過她老人家許多好處,再窮也要報一點是一點。快!和你侄兒侄女們一起吃飯吧!”

“大嫂!

“孫發生撲進何大嫂懷裡,淚水止不住了下來。九歲喪母的孩子少了太多的母愛,終在嚴詞峻的父親的管束和生活的重重壓力下過活,心靈上的孤獨和無助是不言而喻的,受到些微的關切和愛撫自然會動起來。

“給!快吃吧!”何大嫂扶起孫發生,把一碗飯遞到他手裡。

“吃吧!三叔叔。”小秀蓉眼裡滿是企求的神,伸筷子挾了些臭豆渣在孫發生碗中。

孫發生只好開始拔拉飯粒。久未吃進糧食,喉嚨裡似乎要伸出只爪爪來。但他深知每一粒糧食對何家一家人的意義,何大哥外出打短工也有不能按時回來之時,何大嫂便也只能以野菜豆渣之類的食物哄哄飢餓的孩子。象這般敞開肚子吃一次的機會一年中難有幾次。

“吃嘛!你發什麼呆?”何大嫂用手指杵了杵孫發生的額頭說。

“你大哥這次背了幾十斤包穀回來,加上倉庫裡供應的,這個月大概餓不著了。我要讓你放開肚子吃一頓。

“即使如此,孫發生也只在添了第二碗後堅決擱下了筷子。

“吃飽了!大嫂。”他開外衣,出他那圓鼓鼓的肚皮。他不忍心吃掉小秀容或小鐵牛一天的飯食,他那飢餓的肚子此刻仍能裝得下許多食物。

“好懂事的兄弟。”何大嫂眼裡噙了淚珠說。

“你以後每天來吃一碗飯吧!大嫂就是勒緊肚皮也要讓你活下去。

“孫發生的淚水又了下來。他哽咽著道了聲謝,轉身走出破敗的小院。過道上,他遇見背了一大揹簍煤回家的何大哥。生活的重壓已經使這位中年漢子見老,兩鬢和鬍子都已經斑白。

“大哥好!

“孫發生站定了說,伸袖子抹去臉上的眼淚。

“哦!是三兄弟麼!走!去家裡坐坐嘛!

“何大哥用木柺子支住揹簍,熱情地說。

“不了!大哥快回家吧!家裡在吃飯呢!

“那你走什麼?是我讓你大嫂喊你去吃飯的呢!走!快回去!”

“是的!我已經吃了兩碗!大哥,快回家去吧!”孫發生扭頭跑開。何大哥瞧著那孱弱的身子在過道里跑去,搖著頭嘆了口氣,吃力地重又背好揹簍,走向那破敗的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