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孤城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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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蘆田苑裡的穀倉格外悶熱。梅雨季節的天空佈滿雲朵,卻不下雨。這極狹窄的地方又擠滿了人,憋悶可想而知。
天亮以後,眾人便不能都擠在一處,於是豎起金屏風,將穀倉分成三個部分。澱夫人及其他女人一處,中間為從戰場上生還的大野治長、利勝永、速水守久以及其他武士,最裡乃是豐臣秀賴和幾個侍童。
女人髮油的味道自不必說,男人身上的氣味更是難聞。他們幾乎都受了傷,一身血汙,加上梅雨季節的溼和悶熱,穀倉裡充滿了一股刺鼻的惡臭。每個人都面如死灰。
奧原信十郎不斷在穀倉巡視,偶爾走到外邊透透氣,然後再次回到倉中。
夜裡下了幾次小雨。此間,信十郎作好了某種準備,以備在萬一之際,仍然能達到目的。其實並無必要說得這般含蓄,他乃是想到藏在這裡的人隨時都可能小解。在半夜之前,大難臨頭,人似都忘了此事,直到一個女人臉蒼自央求信十郎,他才猛地拍拍膝蓋,想到了一個法子。穀倉裡肯定無法方便,他遂於河邊柳樹下的葦叢中挖了一個小坑,用草蓆圍住,以備方便之需。
“要去方便,就到這邊來。”他對大家說過後,暗中令人在茅廁旁預備了一隻小船。在情況緊急之時,可以讓秀賴和澱夫人裝作如廁,把他們帶走,不管他們同不同意,救命要緊。
如此,倍十郎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千姬的乞求到底管不管用?若家康公和秀忠屬下堂堂正正前來接,便將母子二人
與他們。若非如此,他斷不會讓任何人碰二人一
汗
。信十郎最憂心的,乃是有人受不了穀倉裡的悶熱,在絕望之中發狂。傷了自己也就罷了,萬一有人將兇器指向澱夫人母子,那就糟了。出於這種擔心,他絲毫不敢鬆懈。但澱夫人的表現卻讓他吃驚不小。
信十郎原本以為,最有可能咆哮大叫的便是澱夫人。可是夜午過後,她仍端然而坐,安靜地數著念珠,小聲唸佛。
直到天亮後,治長派出二位局前往家康大營的時候,信十郎才明白了澱夫人:她其實也是一個普通母親,她把希望完全寄託在了前去為兒子乞命的千姬身上。
派二位局前往家康大營,乃是因為加賀爪忠澄和豐島刑部二人奉家康之命進城,命人寫下倖存者的名錄。那二人已經隱隱約約覺到穀倉裡有人。親信得知二人來意,報告與信十郎,信十郎與
利勝永之弟勘解由見了他們。
堪解由從戰場上生還之後,依然想與敵人再大幹一場,自不會讓二使者接近蘆田苑半步。對方大概以為他手下還有不少兵力,在二位局出來名簿之前,便老老實實在門口等待。
二位局正要離去時,治長匍匐著爬到她跟前,在她耳邊小聲嘀咕道:“你告訴他,這上面寫下的人,每個人都會自殺謝罪,但請務必饒過右府和夫人。右府身邊只需留下三兩個侍童照顧起居,其餘均會自行了斷。夫人也一樣,有一個侍女留在身邊便已足夠。務必饒過二人。其餘眾人早已下了必死決心,每個人都會安安靜靜去死,請務必轉告大御所…”此時,澱夫人停下捻念珠,喝道:“你這樣說話太丟臉了,修理!我不願二位局前去為我乞命。”
“唉,這…”
“我若能夠活命,也是因為阿千的一片孝心。你問問,阿千是不是平安到達了?”聽到這話,奧原信十郎似聽到了姑母的聲音。柳生石舟齋之桃夫人常道,母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兒女,母親活著就是為了讓兒女盡孝道。目下,澱夫人的心境同樣單純,她放走千姬去為秀賴乞命。若亦能活命,她希望乃是因千姬盡了孝道,是千姬救了自己…
二位局去後,澱夫人馬上閉了眼睛,默默唸佛,她許是在默默懺悔先前因任妄為,犯下的各種過錯。
但秀賴卻無母親那般安然和平靜。他一夜未睡,不停拍蚊子。他已厭倦了各種牢騷。直到二位局去時,他方靠著稻草包睡去了。
真田大助始終在秀賴面前正襟危坐,他仍在體味父親之死帶給他的苦痛和最後之言的深意。與大助並排而坐的,乃是十五歲的高橋半三郎及其十三歲的弟弟十三郎,他們在一旁打盹兒。二子依然留著額髮,貌如女子。
二位局出去後未久,井伊的人馬便包圍了院子。
院子被圍,井伊卻未馬上破門。奧原信十郎鬆了一口氣,二位局定然將此藏匿之地透給了家康公,家康公派井伊前來,乃是保護秀賴母子,不久自會有人前來
接。到時不管怎樣,將母子二人
與那人,自己也算盡了職…
井伊後面,出現了安藤重信和阿部正次等人的旗幟。
“軍中有本多上野介正純的身影。”
“他來了,上野…”奧原信十郎愈發放寬了心。安藤重信和阿部正次等人都是將軍的親信,本多正純卻是家康的心腹之人,許是這些人前來候…想到這裡,信十郎回到了穀倉,彎下身,靠近匍匐在地的大野治長,耳語了一番。
治長已經半死不活,但聽了信十郎之言,猛從地上坐起身來,對侍童們喊道:“快伺候右府更衣!”十七歲的土肥莊五郎應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了一面小鏡子,為秀賴梳髮。莊五郎亦留著額髮,貌若女郎。
梳完頭,莊五郎將手中的鏡子遞與秀賴,道:“願大人身體安康,萬事如意!”這是早上一貫的問安,但此時此地聽到這些,卻不免令人脊背發涼。
“半三郎、十三郎,快來捶背!”
“是。”若說土肥莊五郎如個正值妙齡的女子,高橋半三郎和十三郎兄弟則似還末長全的小女孩。高橋兄弟跪在秀賴左右,為他捶背。此時,秀賴才看了看鏡子。在此之前,他還未完全從睡夢中醒來,眼皮和舌頭都像醉酒一樣不聽使喚。他自無法定下心來,一臉茫然,看到鏡中的自己,才慢慢恢復了生氣。
“好了,”他撥開肩上二人的手,道“辛苦了。”說完這句勞之詞,秀賴抬首,眼睛剛好對著從高窗
進來的陽光,遂慌忙低下頭。
大野治長已經無法動彈。他若能起身,定也想親自去見見敵方大將。
奧原信十郎豐政走了出去。此景已經令他不忍再看,他心中生悲,只號啕大哭…
信十郎拭了拭眼角的淚水,抬頭望著天空。天空暗雲浮動,從密密的雲層間灑下了少許陽光。看看太陽,約已到了巳時。外面不再那麼悶熱,順著河道吹過來的風輕輕拂動著低垂的柳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