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終年新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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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要時常磨鍊。”家康經常把此言掛在嘴邊,不消說,這次乃是為進京舉行竹千代元服儀式作準備。他是怕這樣蜷在駿府,季節慢慢變暖時,身體必已倦怠,進京之旅便會變得困難,才決定去狩獵。
藤枝驛東的田中一帶有一座小城,乃是當年武田信玄讓人築建,信玄公與馬場美濃守在此有過短暫的駐留。武田氏敗亡之後,家康曾將家臣高力清長分封至此,但未久之後德川轉封關東,後來駿府亦成了中村一氏的領她。在關原合戰後,中村氏也被轉封,此處便成為駿府番城。
進了城門,家康令人將轎子停在大門口的石板上,故意穿上草鞋,站在院中,著從燒津海濱吹來的風,使勁跺地。
“又右衛門啊,人要是不時常跺跺地面,板就會變軟。明
我要在這附近徒步狩獵,休要讓竹千代笑話他爺爺老了。”家康興奮地眯起了眼,卻未說當
便去狩獵。
他還是累了。柳生宗矩心中想著,離開家康,走到馴鷹人的小屋前。
此時,城中負責守衛的武士一一前來問安,領民們也陸陸續續送來一些鮮魚。尤為重要的是,一個稀客從駿府跟著趕了過來,請求謁見。這稀客便是暫留於長崎的茶屋四郎次郎。
如今的茶屋四郎次郎,乃是奉家康之命繼承了茶屋家的茶屋清延次子又四郎清次。他現在身兼京都商事奉行、上方五所商家禮儀管事、總町總領等職。而且,他現在長崎奉行長谷川左兵衛的手下做事,負責絲綢易,
易所得多歸家康。大坂之役時,轟擊大坂城的天守閣、讓大坂心驚膽戰的大炮等武器,便是茶屋清次從尼德蘭購來。
茶屋四郎次郎此行從長崎至京都,又從京都至駿府,一聽說家康來此狩獵了,遂馬不停蹄跟了過來。
家康聽說茶屋四郎次郎遠路來此,如個孩子一般興高采烈道:“嘿?又四郎。不,不能叫又四郎了,乃是茶屋之主,四郎次郎清次。快快請進。”田中城的房舍,最大者也不過和富裕百姓之家差不多。朝南的廊上,擺放著領民不斷送來的禮品。最惹眼的是那些活蹦亂跳的鮮魚,其中尤引入注目的,乃是一條裝於竹簍裡的一尺五寸加吉魚。
四郎次郎用溫水洗過腳,進屋。家康坐在簷下的坐墊上,入地望著那加吉魚。
“茶屋四郎次郎清次見過大人。”
“啊,茶屋。好好,近些來坐。”
“是。大人別來無恙?”
“四郎次郎啊,這裡非二條城,也非駿府,不必拘禮。看見你身體好,我也很高興,你的小都還好吧?”
“多謝大人關心,他們都很好。”
“令堂怎樣?你母親出身花山院的分支,我直想見她一面,在二條城的時候曾要見她,但當時她正因風寒臥不起。”
“是。託大人的福,母親之後很快便痊癒,現在又嘮嘮叨叨了。”
“嘿,老人乃是家中的至寶。你要好生待她。你去京城時見到板倉了?”
“聽說大人將在陽之際進京,為少主舉行元服儀式,目下所司代大人正在緊張籌備。”
“你家家廟乃是堺港的妙法寺吧?”
“是。大人還記得?”
“我怎會忘記?令尊去世那年乃是慶長元年,五十二歲,即是我封內大臣那一年。二十年過去了。但,四郎次郎啊,當年我和你父親謀劃的朱印船,加上前派出的前往安南的那艘,現已達一百九十八艘,很快就要到兩百艘了。這都是你家的努力。”家康說著,指著眼前的加吉魚道“真是可喜可賀,大‘吉’大利啊。”
“見大人這麼高興,父親九泉有知,也自欣無比。”茶屋不再說話。如今
易如此繁盛,多因如他等商家的努力拼搏,為此賭上了青
年華。當他知心愛之人被秀賴玩
,上方風雲突變,京城、大坂可能會成為一片灰燼時,他遠在長崎,手拿算盤,無語望著這個世間。他把京城、大坂和堺港的偌多事務
給了弟弟新四郎長吉。新四郎在得知大野治長試圖燒燬京城,襲擊二條城時,先發制人,向板倉勝重告發。所司代逮捕了那些企圖縱火的歹徒,挽救了京城。兄弟倆都從心底裡佩服家康,擁戴家康,以為家康辦事為榮。
新四郎常對人說:“我和兄長,以及本阿彌光悅和小堀遠州等人,都是大御所的信徒。”當被人問及所司代板倉等人算何人時,新四郎坦率道:“家臣。所謂家臣,乃是傾心於主君、甘心為其獻出命之人。大名和大商家多少都有些這等家臣。但是,只有家臣還不夠。當政者,除了擁有家臣,還必須擁有信徒。家臣忠貞於主君,身為主君活,身為主君死。信徒則完全不同,不管世事如何變幻,即便從者離散,出於信仰,信徒會永遠信任所擁戴之人。兄長和我都是這種人。”但茶屋卻不這般想。世道朝著某個方向前進,非某人之力所能左右。家康公把這種
叫民心。民心者,乃是指大勢所趨,世道長河使會朝著大勢
動。信徒也好,家臣也罷,都是大勢的子民。
“這樣看來,多數人還是希望天下太平。”家康道“但,我們也須思及後大河之勢。又四郎,太平已然到來,人們不再動輒有
命之憂。世人生存的願望已得滿足,下一個願望會是什麼呢?”茶屋二十歲時,家康經常如此諄諄相問,又自問自答“當然是如何活,是財富,是富足。太平時世,人人都追求富足。因此,我命你去開拓財富。”這些話至今還在茶屋心中迴響。茶屋望著家康目力所指的加吉魚,一臉快意地拍了拍手,道:“在下有一件禮物送給大人。”茶屋讓兩個下人搬上禮來,道:“這是麝香,這個叫作‘肥皂’,這是上等的紅酒。另,這是…”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東西一件件取出。其中有一個徑約七寸有餘的陶壺,裡邊盛著水樣的東西。他眯著眼晃了晃陶壺,放在家康面前。
“這是何物?”
“是油。有如我們用菜籽榨油一樣,這是從一種叫橄欖的東西里榨取的油。大人您聞聞,很香。”
“哦,有加吉魚和竹葉的香味啊。”
“還有橘子的芳香。”
“不錯不錯。果然不同於尋常的菜籽油,香氣雖淡,卻是味道久長。”茶屋見家康高興,遂接著道:“長崎人現今喜用這種油炸食物。鳥魚、蔬菜、豆腐和丸之類,用這油炸上一炸,很是美味。”
“哦,有這等好處?”
“若是炸魚,先要將魚切成片。”
“哦。”
“然後上芡,放入滾熱的油鍋當中,炸至焦黃。趁熱滴上兩三滴橙子醋,吹著吃。也可蘸醬油,蘸鹽。有些講究的人,還會撒些胡椒麵。”
“聽你這麼說,的確美味。”家康聽茶屋一說,竟起了嘴,似嚐到了橄欖油的香味、橙子醋的味道,以及胡椒的辣味。
“你食過?”
“是。”茶屋四郎次郎頓了頓,臉上洋溢著微笑“豈止食過:在下還親自炸過幾次呢。”
“哦。”
“在下想,大人若想嚐嚐,在下現就給您炸一些。”
“哦?現在就能炸?”
“是。這裡既有這麼多魚,就做魚吧。”
“甚好。就用這加吉魚怎樣?我剛才還在發愁,應怎麼吃這魚呢。”
“加吉魚啊,”茶屋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道“乃是不可多得之物。在下肯定能炸出大人喜歡的至味。”
“好!”家康高興地拍了拍膝“那就拜託你了。對?讓茶阿、勝隆、又右衛門都來用些。多做些。”茶屋一臉滿足,對家康施了一禮。
上天給與每個人的“天壽”終是謎團,非凡間之人智力所能解開。
當晚,茶屋炸了一大盤加吉魚,和陪著用飯的人一起,把大盤裡的炸魚分到小盤裡。家康心緒頗好,同席者有茶阿局、松平勝隆和柳生宗矩。下廚的茶屋四郎次郎比家康先動筷子,此為試食,有嘗毒之意。眾人都咂巴著嘴,口稱讚:“好吃!”
“真是近來少有的美味。”家康看到這一情景,帶著一絲奇怪的表情,拿起了筷子。
魚香四溢。家康吃了一口,眯著眼放下筷子,道:“多點幾盞燈吧。目下新年雖已過了,但茶屋既然來賀年,就特別允許多點兒盞燈,奢侈一回。在暗裡品嚐如此美味,太可惜了。”一個年輕武士領命加了四盞燈。
家康道:“六盞太費了。五盞就可。”說著,讓年輕武士熄了其中一盞,令大家繼續用飯:“趁熱好吃。我再來一塊。”中間的大盤裡,還有偌多炸魚片散發著香味,但眾人都有些拘束,並不動箸。
“大家莫要拘束。看我!”家康再次拿起筷子,大笑“都這般年輕,卻這般沒出息。我年輕時,吃好睡好乃是武士習慣,有時一頓能食一升米,之後兩都不再進食,堅持打仗。當時把這習
稱為武士之道呢。”之後,家康不斷舉箸,他比宗矩和勝隆多食了些,還喝了三碗清魚湯,食下兩大碗飯,又喝了一點點酒。他興高采烈地述著明
如何打獵,或是向茶屋詢問近
長崎免費的歌謠。將近亥時,他方在茶阿局的攙扶下回了臥房。
此時無人能知,家康的命已至盡頭。
家康回了臥房,眾人也都各自散去。後想來,此時家康天壽的火苗已將燃盡,只要門縫裡有一絲風,便可以將其熄滅。怕是上天也已察到一生食慣
茶淡飯的德川家康生命將盡,才賜與他最後的美味。
“不好!大御所在如廁時摔倒!病危!”此時為丑時。
“飲食不當!嘔吐!高燒不止!”一瞬間,城中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