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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人心上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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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像楊康這樣的男子,生來就應該錦衣玉食權傾天下的,我無法忍受他穿著糙的布衣落江湖飽經風霜地生活。

楊康扶著我的肩膀說,顏櫻,我聽你的。然後他忽然就笑了,像個淘氣的孩子,他說你對我真好,倘若我不是一直把你當姐姐,恐怕是會愛上你的吧。

我看著他的眼睛,良久良久,嘴抖動了幾下,自己的聲音彷彿來自天際,誰要當你的姐姐。一個女子,只會為所愛的人設想籌謀,難道你真的不懂嗎?

楊康怔住,面目僵硬彷彿見了鬼,漸漸呈現窘迫無措的神情,他揚了揚嘴角,小心翼翼地說,顏櫻,你真的…

他的神情已經給了我答案。心如針刺,疼痛異常。我寵溺地用指尖輕推他的頭,說,傻瓜,姐姐逗你呢,瞧你窘的。

楊康剎時釋然,神魂未定的樣子,看樣子剛才著實嚇得不輕。我在轉身離去的瞬間,淚如雨下。

殘月如鉤,我一夜無眠。

只因我長你兩歲,便叫不了一聲曖昧香軟的哥哥,當不了柔弱乖巧的妹妹。這,就是你不愛我的原因嗎?其實年齡身份都只是一個藉口,你只是不愛我而已。可是,我需要這個藉口來化解我的疼痛。有些話果然是不應該說出口的。凜冽的真相,終於帶著覆水難收的決絕,將生命中僅存的一點希望掩埋。

第二天,楊康以金國欽使的身份啟程出使南宋,一是與宋高宗議和,二是聯合大宋一起對付蒙古人。我隨他一起去江南,一路上彼此沉默,忽然間生分了許多。到了太湖首富蔣家落腳不久,我藉口去買胭脂水粉跑了出來,實在無法忍受與他之間那微妙的尷尬。正在街上盲目地遊蕩,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清脆的駝鈴聲,一回頭,看見一群騎著白駝的白衣男子面而來,中間的一個手握摺扇,面容英俊,遠遠望去竟與楊康有幾分神似。

“人生何處不相逢,顏姑娘,好久不見。”那人徑自向我走來,近了才發現,他周圍眾人都是女扮男裝的。猛然想起我曾在趙王府裡見過他的,白駝山的歐陽克,西毒歐陽峰唯一的侄兒,武功絕卓,貪戀女

我頷首陪笑。歐陽克跳下白駝走到我身邊,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笑意盈盈地說“幾不見顏姑娘愈加豔麗動人了,既然小王爺不知憐香惜玉,不如來做我的侍妾,如何?”我沉默良久,竟然輕輕地點了點頭。事已至此,我總要有個歸宿才是。我是不可以跟楊康一起去南宋皇宮的,我無法向任何人代,包括我自己。

可是竟然仍然無法背叛心中所愛。

當晚,歐陽克來我房間,關上房門,意味深長地笑。我閉上眼睛,腦子裡浮現曾經與楊康朝夕相伴的點點滴滴,一把推開他,眼淚洶湧而出。

歐陽克聳聳肩膀,笑了笑說“沒關係,我給你時間。”他轉身離去,卻忽然被我點了。我出袖中短劍,一步步朝他近。歐陽克蹙了眉問我“我並沒有勉強你,你為什麼要殺我?”因為你是歐陽峰唯一的傳人,只有你死了,楊康才有機會學到你那武痴叔叔的絕世武功。我在心裡暗自回答,卻沒有說出口,只是拿了刀狠朝他刺去。

做壞事的人,也許是因為寂寞吧。時至今我竟仍在為楊康打算。我總是為他背信棄義傷害他人,這是不是很悲哀的一件事呢。然而白刃尚未觸到他,歐陽克已經掙開了道,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短劍,劈頭蓋臉地朝我刺來,臉上一陣鑽心的疼痛。

我自知他不會放過我,何況我已生無可戀,於是閉起眼睛站在那裡,不再還手。歐陽克卻沒有殺我,把短劍擲到地上冷笑了一聲拂袖而去。

嫣紅的血沿著脖頸滾滾而下,染紅了煙綠的華裙。無意間看到鏡中的自己,忽然明白了歐陽克為什麼會留下我的命。

對一個女人來說,這應該比死更痛苦吧。

一道赫然的傷口自額頭延伸至邊,鮮血淋漓,面目猙獰。

我成了一個醜陋異常的女子,再也不是從前的顏櫻了。

四.

我再也不會回到楊康身邊了,任何一個女子都不想讓自己最愛的人看到醜陋的自己。可是思念卻無法遏止,只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潛到太湖蔣家,只希望可以遠遠地隔著窗紙看他的一眼。

房間裡卻有兩個人的影子,彼此相對,然後緊緊相擁。我走近了,聽見他溫柔地叫她念慈。

我笑,沒有眼淚落下來。楊康,你終於找到你愛的人了,你終於有人分享你的寂寞和憂傷了。

沒有我,你也會很幸福的,是不是?

我忽然很想哭。可是眼淚,不知何時起,已經盡數乾。

楊康,此生我們,誰負了誰。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了吧。

又是一個蕭瑟時節。離人心上秋。

駐足回首,愁腸百結,望斷天涯路。

五.

我來到臨安周圍的一個小村落裡,嫁了個不嫌棄我相貌的農夫,做了個本分的農婦。出而做落而息,從此只關心莊稼的收成。曾經撫過琴書過畫白皙柔軟的一雙手,漸漸長了厚厚的一層繭。

又有誰知道,這樣一個醜陋的農婦,曾是南宋的公主,高宗趙構的女兒。

很多很多年以前,九歲的我跟隨父皇接見金國使節,在西湖畫舫上舉辦了盛大的宴會,那天我第一次遇見完顏康。清晰地記得當時年幼的他拉著完顏洪烈的衣角小聲地說,爹爹,那個公主姐姐長的真好看,以後讓我娶她好不好。

只是一句無心的童言罷了。除了我,恐怕世間沒有第二個人記得。早慧的我卻從此不能忘懷,那個一臉驕傲和稚氣的小男孩,眼睛裡閃爍著不諳世事的狡黠。

我一直等待著與他重逢。

後來,父皇對金國趙王的擔憂愈加強烈。原本宋金兩國以淮水為界劃地而居,金國皇帝佔據北方,不再與南京相,漸漸放棄了併南宋的念頭,只有那趙王,虎視眈眈,野心。十六歲的我自告奮勇,隻身前往臨安,潛入趙府,刺探軍情,以便先發制人。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父皇是個很懦弱的人,貪戀享樂,不思進取,對我卻是有求必應。

枉費他的一番疼愛,我卻終究沒能為他分憂解難。

如今,我只能聽著市井之間的種種傳聞,面無表情地販賣手中的布匹。再沒有機會勸說父皇,千萬不要答應與蒙古人聯盟一同抗金,他們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楊康,此生我們,誰負了誰。

離人心上秋,不過是個愁字。席捲一生,幽怨殘留。

六.

許多年以後,蒙古滅金。那一年,丈夫先我而死,我一夜之間衰老了很多。原來人越老,就越害怕孤獨。

又過了很多很多年,忽必烈定國號元,蒙古政權空前強盛。此時我已年邁,常年躺在病榻上,凡塵俗世已經與我再無瓜葛。五年以後的丁卯,忽必烈滅了南宋,風雨飄搖的大宋江山終於崩塌。

國破山河在,城草木深。

然而此時的我,已經老得沒有力氣心痛了。

那一年我的病忽然加重,一動不動地躺在病榻上,膝間繚繞著哭泣著的滿堂子孫。回憶,幻覺和夢境重疊著出現在我的腦海裡,真假難辨。夢裡,我看到年輕時的自己和白衣勝雪的楊康,夕陽染紅了蒼藍的天,我漆黑的長髮上下翻飛,他的長衣舞動在風裡。他伸手‮摩撫‬我的臉頰,說,顏櫻,我很想念你。

一行濁淚沿著我臉上縱橫錯的皺紋蜿蜒而下。

我已經是個鶴髮雞皮的老婦了。

其實我很怕死。

我不想忘記他。

窗外,殘陽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