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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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才是他真心疼寵的妹妹。而她…而她從來不後悔。不後悔當初倔強地跟著他,一路回了他的家。遙遠的北方大漠,一座恢弘而神秘的城池──赤寧。
在那之前,她從來不知道,與溫暖溼潤的南方相比,北方有著那樣奇特的一切──萬里無雲的藍天,一望無垠的曠野,乾燥刺骨的寒風,無邊無際的大漠…
這一片寂寥又蒼茫的土地,是如何孕育出瞭如他那般風姿絕世的人呢?他的身上,明明有著溫潤如玉的氣息,然而,那些溫柔,都留給了一個人。除了那個人之外,其它的所有一切,全化作寂寥風雪,都落不入這個男子蒼茫的雙目之中。
眾人眼裡,他有著廣闊懷,博憐終生,不求私慾。然而跟在他身邊的這幾年,已經讓她慢慢看清,這個男人,其實只是冷情到了極點,無心到了無甚可求而已。
唯有那個靈一樣的女孩兒,奇蹟般抓住了他的心。情絲糾纏,而且,一牽便是多年。她習慣了總是偷偷地觀察他與那女孩兒之間的互動。那真是一個美麗的人兒呀!
一雙純淨到比山泉還要碧澈的眼眸,直微翹的小鼻尖,嫣紅的粉
雙
,如雪的肌膚,還有一頭長長的發,竟是淺淺的金
…她嬌憨可人地一笑,沒有人會不相信這是上天派來的仙女──這樣的她,理所當然被眾人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而他所有難得一見的溫柔寵溺,也理所當然,全都給了這個小小的
靈。至於她,則永遠只是這偌大的赤寧城之中,只會混吃混喝的一個孤僻怪異的“路人”而已。北方並不適合養什麼毒物,花草也是很難養活的。於是,剛開始時她在北方的
子,相較於之前那些黑暗的時光,反而變得無聊了許多。然而,很快的她便找到了屬於她的去處。北方草原上多的是遊牧的部族。
天蒼野茫,風吹草低,牛羊成群。在蒼茫遼闊的大地之上,人的心境也很容易變得寬廣。而牧人一個真摯的笑容,遞上一碗熱羊,這個陌生的寒冷的地域,瞬間就在她的眼裡變得溫熱起來。
她開始跟著牧人少年們學騎馬,還有獵。偶爾也跟人家比比刀法和近身搏擊。她用毒的本事無人能及,而貼身短刀也是她常用的武器──如長劍在她眼中是華而不實──只有最致命的,才是最值得學習的。
在這裡,從沒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少年少女們都是一起騎馬箭,大碗喝酒大口吃
,動不動就吵上兩句然後打上一架,打完了又立時變回了肝膽相照的好哥兒們…
牧人的帳篷,成了她經常留宿的地方。牧人老阿嬤,成了對她最慈祥和藹的;牧人大嬸,成了對她最照顧體貼的母親;牧人少年,成了對她最推心置腹的兄弟…
在這片土地上的四年,成了她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她終於找到了,屬於她顧無痕的歸屬。不再黑暗,不再封閉,不再壓抑,不再悲傷。***北方草原上的風,總是呼嘯得那樣寂寥。
“丫頭,這次要去辦的事…”庫倫家的大嬸遞過一個大包袱,裡面滿滿的,全是醃製好不久的各式乾還有香醇四溢的馬
酒“應該又很危險吧?”顧無痕一愣,手頓在了半空中。她原本含笑的面容變得黯淡了下來,一雙嫵媚的杏眼望著大嬸皺紋橫生的臉──那是草原的風霜多年洗禮之下的印痕──心裡暗藏的那一點苦澀,在這一刻突然發酵…
“快拿著,記得小心點…你阿爸和庫倫那小子都會惦記你的,事情辦完了就早點回來…”大嬸把包袱進她手裡,話沒說下去,轉身去繼續手裡的針線活計──以為她沒有注意,那偷偷抹去的一把淚跡…
收緊了手裡的包袱,這滿滿的溫暖情誼,讓無痕微微有些無措。雖然在庫倫一家的照顧之下,她在這個地方的子,一直都過得不錯,同時她也知道,自己欠這一家人的,實在太多太多…多到渺小的她,
本不知該如何償還。
“…好。”她本就話少,千言萬語含在嘴裡,最後也還是隻能說出這麼一個字而已。如果,如果可以的話,她一定,一定要報答這一家人。還有,這草原上每一個給過她溫暖的人。
然而這幾年擁有的快樂,實在太過奢侈了。奢侈到令她差不多忘記了──她顧無痕,本就沒有資格與其他人一樣,在藍天白雲之下無憂無慮地縱馬奔馳,聽風呼嘯…
她身上的蠱,是她這輩子,永遠都洗不掉的印記,是藏在她靈魂深處,永遠都難以消磨的陰影。
她還記得,八歲的自己,自那黑暗之中醒來,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腳,發現自己仍然活著的事實時,是多麼的不敢置信,還有…失望。
沒錯,當時她就希望自己死了。如果那時便沒有熬過去,沒有活下來,就不用再受那許多折磨了吧?這樣深入骨髓的痛,一輩子只要一次就夠了。
“哼,你天生的至陰體質,本就是毒物的最好容器,想死…沒那麼容易!”這是她孃親在她醒來說後對她的第一句話。她小小的身子抖了一抖,整個身子都不斷地發寒…“這是我們整個苗族最珍貴最難培育的‘碧落’…哈哈…”女子秀麗的臉龐愈來愈扭曲“把它放在你的身子裡,也不算委屈了你。”
“…”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像看怪物一樣警惕地盯著自己的母親。
“你給我記著,以後,再也不許跟那些人混在一起,特別是紀家那小子!聽到沒有?!”女子面容猙獰地對著小小的她低吼──“你要記住,以後你要是敢恬不知恥地跟哪個野男人做了苟且之事,那你的男人馬上就會被你給毒死!聽見了沒有?哈哈哈…”她不懂,八歲的她什麼都不懂。不懂母親為何總是用那樣鄙視又仇恨的眼神看她,好像她天生就是不知廉恥的下賤女子,隨時就可能跟“野男人”跑掉的無恥婦…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中的到底是什麼樣的蠱,但是這“碧落”的毒
之強,卻使得她變得“百毒不侵”這就是孃親留她的用處吧?從此之後,可以在她身上試各種各樣的毒──雖然毒發時她會跟常人一樣忍受各種痛苦不堪的煎熬,但毒素最終卻不會給她帶來致命的結果。
到了最後,一般一點的毒都只會被她的身體收掉,而無法再給她帶來大的損害。…“小顧,小顧!”一個身形健壯的魁梧少年一邊叫著一邊跑進了帳篷。
“我剛剛聽阿爸說你又要走啦?!這次又要去做什麼…小顧?”少年的嘹亮的大嗓門忽然頓住,而後又突然一聲大叫“…你怎麼哭啦?!”
“沒有沒有…”她被庫倫嚇了一跳,伸手捂住了一邊臉頰,才發現自己竟真的掉了眼淚…庫倫大嬸聞言又看了過來,慈祥的臉上滿是擔憂。
“庫倫,好好照顧阿爸阿媽。”她輕拍了一下少年的肩,再向大嬸鞠了個躬,很快便帶著那個沉重的大包袱,衝出了這個簡陋卻無比溫暖的帳篷。
“小顧?你說了這次來要教我…喂?!”少年的聲音漸漸遠去了。無痕騎在馬上,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個已變成小小白影的帳篷,再看看赤寧城的方向,最終還是毅然決然地扭頭,一鞭下去,馬兒嘶鳴著飛奔了出去。…這次的事,確實是很危險吧?也許,也許再也沒有辦法見到他們了…她在心裡默數著那一張張臉──慈祥的、和藹的、滄桑的、稚的、年輕鮮活的、姿容絕世的…想到最後那個人,心裡莫名一陣暗暗的疼。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一想到他,那一頭青絲變成了如雪銀髮,想到他強自按捺著頭痛發作時的隱忍表情,想到他愈發寂寥淡漠的眼神…她的心都會暗自發疼。
這一切,還是緣於那個被他捧在手心裡的女孩子。她一直將他的痛苦看在眼裡,卻沒想到,有一天他竟會放手讓那女孩兒離開。原本她還以為,等那個會甜甜地喚“寧哥哥”的女孩子長大了,便會嫁給他做他甜甜的小子…也許他也是這麼想的吧?暫時讓那女孩忘記一切,等她長大了,等到時機成
了,就可以回到他的身邊。
暫時的分離,也許可以換來長遠的將來。縱使這將來的路充滿了未知之數,他也決意要走下去。他決定的事,便無論如何都不會動搖。即使是折磨他自己,折磨得,死去活來。
然而在無痕眼裡的他,是不應如此的。也許是她自己經歷過太多苦痛,所以不忍心,看著當年在她眼中純白如雪的那個少年,變成這副模樣。
而且,他明明只是個凡人,明明會有七情六慾,明明也逃離不了生老病死…但卻被拱上了神壇。神的榮光,開始縈繞在銀髮的青年身上。神的重負,亦開始壓在他並不強壯的肩上…她很想幫他做點什麼。
就算自己從未曾入過他那雙寂寥又淡漠的鳳眼,她亦想為這個男人分擔一些…當她開始殺第一個人的時候,就是懷揣著這樣單純的願望。
除去阻礙他大業的一些“絆腳石”也許便可在神不知鬼不覺間讓複雜的難題刃而解──讓神壇上的他,榮光更甚;也讓眾人眼中的“神”永遠高潔如昔…
那個男人的手,不可以染血。但她可以。她還可以做到完美無缺。興許這也是她骨子裡的陰毒血在作祟吧?
明明還是十六七歲少女的年紀,別人談情說愛嫁人生子,她卻想盡各種辦法“謀財害命”無所不用其極。開始時,他並不知情。
那時他甚至連她的名字都記不甚清楚了。某一天,在她暗殺了一個當眾挑釁他的某部族小頭目之後,他卻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一身白衣,一頭銀髮,一雙鳳眼中的神采光芒,都在黑夜之中無比閃亮…她原本該立刻逃跑的。無論撞見她殺人的是誰,即便是他,她都不可能脫罪。
但是腳步卻在那時停滯了。看著那樣乾淨的他,她染血的雙手,忍不住顫抖…遠處漸漸有人聲傳來。
“跟我走。”他低沉地一聲令下,她不自覺地便跟上了他的步伐,隨著他,一起消失在了那片染血的夜之中…
後來他便留了她在身邊。像是剛剛發覺當年苗寨中被自己帶回北方的這個小小少女身上,暗藏的那股不屈的倔強…他給了她更多的關注,還有照顧。
他阻止她繼續殺人。至少,不再按她的想法隨意地取人命。但是每次,只要發生有人阻礙他行事的鬧劇,最後的結果那人總是會不知不覺就丟了
命…
他終於看透她的偏執。最終還是由著她去了。最多偶爾給她一些指示──哪些人,殺不得;哪些人,太危險…而這一次,她要去解決的人,卻遠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危險。
此行前途叵測,但她仍願飛蛾撲火。到底是對那個男人太過執不悟,還是她身上那些骯髒的嗜血因子在作祟?也許,殺人也是會上癮的吧…
就算會得一身傷痕,就算會讓關心她的庫倫一家擔驚受怕又不敢多問…她卻還是喜歡冒險,喜歡接近死亡的那一分快
…呵,也許“玩”到了最後,玩火終會有自焚的一天。但她已經停不下來了。
就在兩天前,赤寧城的靖宇堂內──“你真的…想讓我去?”忽然開口問這樣的問題,說出口之後,連她自己都覺得詫異。
“…你可以不去。”銀髮的青年顯然有些許意外,微怔之後,輕柔地給了她一個答案。
“…”她低下頭,良久,才在豔麗的嘴角勾出一絲笑容“我去。”他秀美側顏的線條因為無意間垂落下的銀絲而顯得更為柔和…她放任自己大著膽子多看了一眼,也許,是最後一眼。然後她轉身。不需要告別。這一次她要殺的人,名為鳳延梓。那個臭名昭著的中州皇室成員,得與中州接壤的邊境生靈塗炭的狗皇帝!
而她記得這個名字,她曾經聽過。自母親的口中。彼時她娘已經彌留,一雙枯瘦的手死死抓著她的手臂,眼中似是要滲出血來:“你記住,記住!他…叫…鳳延梓…”他叫鳳延梓。這是她孃親的最後一句話。